松下枯郎是睁着眼睛死的,死不瞑目。
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还是自己那没有脑袋的尸体。
松下枯郎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烧毁造船厂的任务,他怎么就这么轻易地送了命呢?
松下枯郎的头颅滚落在地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眸,无言地望着他的那些倭寇手下。
松下枯郎的死,深深地刺激到了,剩余的其他倭寇。
恐惧在他们心中蔓延,他们开始拼尽全力地逃亡。
西厂的番子还欲再追,却被一人阻止。
“够了,不要追了,赶快救火!”
工部侍郎李鐩心急如焚,马不停蹄地组织场中的众人,用最快的速度去救火。
李鐩是工部的官员,对他来说,船厂里的船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至于那放火的几个倭寇,能不能抓到人,能不能杀光人,都无关紧要。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将造船厂的损失尽力降到最低,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情。
“所有人,都去河里舀水灭火,西厂的人,驻守造船厂,防止倭寇再犯!”
“是,大人!”
在李鐩的安排下,整个福清造船厂里的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合力灭火。
福清造船厂内,工匠加卫所兵,再加杂役,也有三四千人。
再加上因为火势,而匆匆赶来救火的附近村民,五六千人齐心协力下。
在天亮之前,便已经成功将福清造船厂里的火,彻底扑灭了。
随后,李鐩便带着工部的官员们,开始清算这场大火,给造船厂带来的损失。
等到计算完之后,李鐩长舒了一口气。
这场大火带来的损失,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小一点。
首先是福清造船厂,被烧毁了一些本就需要拆除重建的老化区域,又烧掉了一些核心区域。
得益于福清县附近就有不少木料,船厂的重建工作只需要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便能建好。
至于船只,有六艘郑和宝船被彻底烧毁,失去了使用的价值。
有十一艘宝船,被烧毁区域大小不一,但都属于修一修,还能用的那种。
这一块,也是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修好。
最后,就是珍贵的工匠死伤数目了。
昨天晚上,被倭寇们当场杀死的工匠,有四十一人。
而被砍伤的工匠,则多达一百七十三人,要等到他们养好伤,重新投入郑和海船的建造中,又得两三个月。
总的来说,福清造船厂的实际损失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但工期却大受影响。
清算完福清造船厂的损失之后,李鐩的脸上布满了忧色。
他深吸了一口气,喟然长叹:“船厂被烧,工匠被杀,此事事关重大,速去报于陛下,请陛下定夺!”
……
就在福清造船厂被袭击的当晚,江南造船厂也未能幸免,同样遭到了一伙来历不明的倭寇袭击。
他们的行动和松下枯郎这伙人,如出一辙,都是先烧船厂,再杀工匠。
但这些倭寇的下场,比松下枯郎这群人还要惨。
松下枯郎这伙人,好歹还逃出去了一些人。
而江南造船厂有继盛亲自坐镇,所有来袭击江南造船厂的倭寇,无一幸免,没有活着离开的人。
不是被当场格杀,就是被继盛活捉。
也正是因为平乱得够快,江南造船厂的火还没烧起来,就被继盛和西厂的番子们一起扑灭了。
江南造船厂的损失,也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
但江南造船厂的一个地下室里,依然昏暗得没有一丝阳光。
地下室里阴暗潮湿,地上还有一大滩浑浊恶臭的积水。
十几个血肉模糊,肢体残缺,开膛破肚,脑裂身断的尸体,随意地堆放在一起。
这些都是被继盛活捉,又受不住西厂残忍的刑罚,而死去的倭寇们。
除了这些尸体外,还有另外八个,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倭寇。
这八个人,浑身鲜血淋漓,血肉外翻,没有一个人的身体是健全的。
有人少了指头,有人少了胳膊,有人少了一只眼球……
继盛坐在他们面前,手边摆满了各式各样,鲜血淋漓,面貌狰狞的刑具。
“你们还有三息时间。”
继盛的目光在刑具上流转,漫不经心地开口。
随后伸出手,拿起一把锯齿状的钢鞭。
钢鞭的锯齿上,还带有未干涸的血迹,零星的碎肉和骨渣。
看到这一幕,只剩下一口气的那八个倭寇,全都激动地哇哇乱叫,脸上布满了恐惧,眼睛里全是惊恐。
就在刚才,他们亲眼看到,继盛用这把刑具,把他们其中一名同伴的脑袋,给生生锯开了。
近在眼前,身临其境的景象,让他们仿佛亲身经历了那种切肤之痛,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不!不!不!”
“说,我都说,你问什么我都说!”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
“……”
整整一晚上,连续不停的刑罚,彻底击溃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继盛都还没问,什么该说的,什么不该说的,他们全都说了出来。
“是松下枯郎,是他让我们来的,你们快去抓他,不要再折磨我了啊!”
“松下枯郎上面还有人,还有一个叫张鹏的人,他还是大明的一个大官,地位很高,很多人都尊敬他……”
“对对对,还有一个张鹏,松下枯郎都是和他接触的,张鹏给我们消息,让我们去抢劫,杀人,抢来的钱粮,都归我们……”
“这次的任务,肯定也是张鹏下达的,你们快去折磨张鹏吧,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一刀杀了我吧……”
“……”
人多嘴杂。
这些倭寇们,可能是因为汉语学习不到家,又或许是因为已经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精神失常了。
总之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东拉西扯,主次不分……
继盛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打断他们,只是吩咐周围的西厂番子们,将这些倭寇的供词,一字不落地全部记录下来。
而他则是在脑海中,将这些颠三倒四,非常凌乱的供词,理顺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时间顺序,最终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事情经过。
“南京兵部尚书张鹏,狗胆包天,凌迟千遍,都不解恨!”
继盛愤怒地一拳砸在面前的木桌上,吓得整个地下室的人,浑身一颤。
这张鹏,在他还是南京兵部侍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秘密豢养这些流落到大明的浪人武士了。
江南沿海一带,十次倭寇袭击,有七次都与张鹏有关。
不是劫持地方入京进贡的商队,就是烧杀江南各地的粮仓,堪称是江南一带的平账专业户。
这次袭击江南造船厂,和福清造船厂,也都是张鹏在幕后指使。
此人,势必诛之!
继盛没有片刻拖延,即刻将这些倭寇的供词,重新整理成一封密信,火速送往了京城。
……
江南的天,一夕之间,风云突变。
就在倭寇们袭击江南造船厂,和福清造船厂的那个晚上,丰县旁边的沛县里,也同时发生了一次械斗事故。
六个时辰前,沛县。
“昏君无道,还我土地!”
“昏君无道,还我土地!”
大量喊着统一口号的农民,手拿镰刀锄头,将沛县县衙,团团围住。
沛县知县刘传面色苍白,头冒冷汗,正在指挥县衙里的家丁皂吏,用座椅板凳等杂物,将县衙的门,都给堵起来。
防止情绪激动的农民们,强行闯入县衙中。
一般来说,各地的县衙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前面是知县老爷的办公区,处理政务,开堂审判,都在前院。
而后院,就是知县的休息区,知县老爷的一家老小,都会住在这里。
此时,县衙里除了知县老爷一家外,还有王俨,杨继宗和覃鲁等,负责清丈天下田亩的工作组。
沛县作为汉太祖高皇帝刘邦的故里,自古以来,发展得就很好。
区域够大,人口够多,所以县衙就大,足够住下王俨这些人。
而沛县的知县刘传,又是非常罕有的,支持清丈田亩工作的知县,他竭力邀请王俨等人,不住驿站,直接住进自己的县衙里去。
所以此时县衙被围,王俨等人,也脱身不得。
“怎么又出这种事了,我们这下该怎么办?”
王俨看着围墙外的一片火光,感觉头都要炸了。
从他们开始清丈天下土地以来,哪哪都没顺利过。
先是在静海县,王氏兄弟两人,对其软硬兼施,差点让王俨犯下大错。
然后是在蒲州县,也是被村民围城,好在村民们并没有痛下杀手的想法,他们还是平安地退出了蒲州。
而前不久,他们还在丰县的时候,还被南京官场的人,私自软禁了起来。
除此之外,他们遇到的阻碍,林林总总,大小不一,就没停过。
可以说,自从他们出了紫禁城后,就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
现在,他们又被愤怒的沛县农民,围在了沛县的县衙内。
老实说,王俨甚至有种麻木的感觉。
杨继宗握着拳头,又怒又急,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清丈土地,本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特别是对底层的老百姓来说,那更是天大的喜事。”
“可现在抗议的还偏偏就是这些底层的百姓,那些地主乡绅们,反倒是从不露面。”
“这定是有人在百姓之间,搬弄是非,散布谣言,恶意曲解陛下旨意!”
“这些人都该杀!都该杀干净啊!”
杨继宗出离地愤怒,也感到深深地悲哀。
他们沿路清丈土地以来,也已经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了。
他们本来是抱着,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的心态,在做这件事的。
他们觉得,自己是在提高百姓们的生活水平,是在造福百姓,是在做一件功在千秋的大好事。
沿途百姓,不说是像迎救星一样,对他们夹道欢迎,也应该对他们心怀感激吧?
可是一路走来,这些百姓不仅不欢迎他们,还听信了那些富农和小地主的话,处处于他们作对,竭力阻止他们。
杨继宗真是发自心底地感觉到累了,原本高昂的热情,也在急速地冷却。
覃鲁紧皱眉头,听着围墙外越来越激奋的口号,看着越来越明亮的火光,心中警铃大作。
“去,把全部马都牵出来,所有人上马,一旦发生任何意外,立刻往北向鲁州鱼台县跑!”
覃鲁冷静下令,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于此同时,覃鲁身后的二十几位西厂番子,也跟着拔刀出鞘,身上杀意凌然。
“是,二档头!”
覃鲁身后的西厂番子领命而去,很快就将县衙马棚里的马,都给牵了过来。
“上马,全都上马!”
在覃鲁的命令下,清查田亩的所有官员,都坐上了马,包括沛县知县刘传,也都坐上了马。
因为战马数量不够,有些人还是两人共乘一骑。
覃鲁的担忧不无道理,就在众人都坐上马不久,县衙外的百姓们,也不知道是在谁的带领下,突然开始冲击县衙的围墙。
县衙的围墙是土墙,强度有限,几百人这么一推,土墙顿时轰然倒塌!
“跑!”
覃鲁一声令下,执刀便斩,顿时将最先冲进县衙的人,一刀枭首!
与此同时,数十名西厂番子,也开始护着户部和都察院的官员,开始向北方冲去。
而那些冲进县衙的农民们,还是一脸地懵,他们也没想到,这土墙如此不禁撞。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人就已经站在县衙里面了,旁边的人还死了一个。
“杀人了!杀人了!”
人群见了血,局面就彻底乱了起来。
这些冲击县衙的农民们,有拼命向外跑的,也有趁乱袭击清丈土地的官员的。
而西厂番子则是拼命护着王俨和杨继宗等人,向北方冲去!
“救我,救救我!”
混乱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求救声。
王俨和杨继宗转过头一看,发现竟然是沛县的的知县刘传,被沛县的农民围了起来。
不待王俨和杨继宗有何动作,沛县百姓手中的镰刀和锄头,就向着他们这位父母官身上,用力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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