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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小心地和我谈起我和小玲的婚事,她和父亲觉得我们该结婚了。相当保守的他们,对我和小玲的同居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我想也亏了是小玲,换了别的女孩,母亲敢从我被窝里把她拖出去扔到门外。已经拥有了个外孙女的母亲惦记着抱孙子,也不知道她从哪辗转传抄来的民间生子秘方,挺神秘地保存着,一心等着我们完婚后在我们身上实践验证。她深信,我和小玲会给她生出一个白白胖胖经过品种改良的漂亮孙子。是的,你们肯定会完成我的心愿,母亲信心十足地给我打气。她已经开始打算做小孩的棉衣棉裤,她还要我从厂里偷偷拿回不少纯棉的擦机布,做她未来孙子的尿布。狗屁尿不湿,还是这个管用,她说。
和小玲结婚,是很遥远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想,我们能维持现在的样子挺好,我希望一直这样下去,永远不变。
我试着把母亲的想法说给小玲时,她正躺在床上看王安忆的《我爱比尔》。王安忆的小说你看过了吗,她笔下的女主人公就是混迹于十亿人民中,我们还能一眼把她认出来,因为她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布着与别人完全不同的特质。小玲根本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随意地应了一声,态度莫能两可。我不得不又重复一遍,我说:小玲,我妈说我们该结婚了。结婚?她有些吃惊地望着我,《我爱比尔》掉在被子上。
我为这有点唐突的话羞愧不已,我吓住她了。她瞪着失神的大眼愣了一会儿,终于回过味,想起自己此时身在何处,马上恢复了平静。结婚?她看着我说,当然了,我们结婚。小玲就这样很随意地答应下来,然后,她又抓起落在被子上的书本,有心无心地找着她刚才翻看到的那一页。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她把婚姻看得很淡或者它是一种必然。我们家无怨无悔地照顾她这么长时间,也许她把结婚当作对我和我父母的感激与回报。只是感激与回报。
话又说回来了,我俩现在的境况和结婚又有什么两样。我的手放在小玲圆润光洁的肩头,她放下书,顺从地转过身来,她明白我的意思。她微微地抬起头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冰凉的唇,像一团雪融在了脸上。她望着我,眼里含着一种愧疚似地疼爱。我能看出来,这只是一种亲情。小玲不爱我。我知道,但我不在乎,我的平庸与卑微不配她的爱,只要她人是我的就行。
我俯在她身上,双臂紧紧抱着她,坚硬地进ru,我想把她溶入到我的身体里,合二为一。我说:小玲,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她看着我没有吭声,她知道,她当然知道了。我有些心不甘地问:你爱过我吗?小玲。小玲还是没有说话,勾起纤弱的身子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片刻,轻轻地在我肩头上咬了一口。一口呵。
半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小玲在艰难地爬一座陡峭的山。当我们气喘吁吁地到达了顶峰,拥抱在一起庆祝成功的时候,突然山峰剧烈地摇晃起来,从我们俩人的脚下,裂成了两瓣。山开裂的速度非常地快,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跳到小玲的那边,我们已经相隔遥远了。我站在这边,小玲站在那边,中间是看不见底的深渊。我看见小玲孤零零地站在涯边,向我绝望地挥手。我拼命地喊着:小玲,小玲……
我惊出一身冷汗,醒了。我听见我还再喊小玲。痛苦无望的声音。
小玲安详地躺在我身边,半踡着她那光裸的身子,像个睡熟的婴儿,无助,安静,圣洁。我慢慢地理开散在她脸上的头发,小心地亲着她的唇,她的脸,她紧闭着的双眼……我的嘴唇不知不觉中湿润了,有种涩苦的味道,那是小玲的眼泪。小玲伸出她修长的胳膊,无声地把我揽在她柔软的胸口,我的脸紧贴着她坚挺的乳房,那颗不安的心才渐渐地得到了平复。
如果不是和小玲谈到结婚,我几乎遗忘了她的家,我和小玲得去她家征求她父母的意见。
那天我骑着一辆新买的山地车,带着小玲去她家。我、小玲要和她父母商量我们结婚的具体事宜。在路上,我俩先到一家新开的摄影店拍了张合照。母亲的意思是寄张照片给我那远在西安做玉器生意的姐姐和姐夫看看,一是表示对他们的尊重,二是希望我尽可能地多向他们要点钱,即使他们不回来,我和小玲的婚事也一定要办得热烈而又隆重。母亲用鼓励的语气说:结婚就这一次,关键时刻你得舍得张嘴要,她是你姐,你不要不好意思。我说:中,中,中。
摄影店的老板看我们像一对新人,极力地游说我和小玲在他的店里拍婚纱照,他说刚开张,有优惠,结婚那天还可以免费提供婚纱,老爷车半价出租。我几乎被他说动了,小玲却很有主见,只是礼貌地接了他的名片,然后催我走。她对热心的老板说:我们已经有了你的电话,到时候会找你联系。老板殷勤地送我们出了他的门店,还像模像样地冲我们挥挥手。那一会儿我都在点感动了,心里想,我们的婚纱照一定要在他这儿拍。
从摄影店出来,心情一直显得低落的小玲对回家并不热心,她没有坐上我的山地车,仿佛忘了我的存在,双手紧紧地抱于胸前,独自一个人漫无目的游荡在拥挤的大街上。我推着车子小心地左右跟着,像一个盯上了目标的鬼鬼祟祟的贼。
拐入她家的巷道时,小玲加快了脚步,目不斜视地往家奔。她的异常举动突然让我想起上次和她一起回来时她也这个样子,有些张皇失措,如同四周有许多看不见的人围追堵截她。我不得不骑上车子紧蹬几下才跟上。正值中午吃饭时分,巷道里冷冷清清,每家每户都关着门,我们没有碰上一个人。我觉得小玲回家的时间其实是她精心算过的,上一次也是几乎没有碰上什么人。
她的父母看见我们推门进来时有些意外,他们似乎已经把我忘掉,努力地从记忆深处搜索对我的印记。终于对号入座,她母亲略显尴尬地把饭碗放到小院里的大理石桌上,问我们吃了没有。我说:吃了,在街上吃的。她父亲招呼我坐到石桌边,客气地给我让一支烟,我也客气地回敬一支,然后我们都有点生疏地沉默着,抽烟。
小玲低着头开门见山地说:我们要结婚了。啥时间?她母亲紧跟着问,连她也察觉自己的问话有点急促,像把望着把女儿赶紧嫁出去,她忙停顿一下,放缓了声音:结婚?你们考虑清楚了?小玲没有做声,我点点头说:阿姨,我们早已经考虑清楚了。她母亲盯着我不放心地问:你父母的看法呢?我说:他们早催着我们。真的?她母亲进一步求证。我说:是。那你们就结婚吧,既然你们已经商量好了。她母亲如释重负地说。她的话让我隐隐觉得她一直在等我说出结婚这两个字,其实她早想把小玲嫁掉。小玲对她母亲轻松的语调有点烦感,却没有办法,和她沉默的父亲一样,不发表任何意见,听着母亲和我说话。
我没有想到这么简单容易得到她父母的同意,甚至没有提出任何的附加条件,她父母真是见过世面的开明之人。我更加殷勤地给小玲的父亲我的准岳父让烟,他不得不再次接过我专门孝敬他才买的一盒好香烟。
趁我让烟的时机,我的准岳母给小玲使了一个微妙的眼色,小玲站起乖乖地跟着她进了屋里面,不寻常地关上门。准岳母是不是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寻问我和了解我的家庭,想要和小玲单独相处问个明白。我心怀忐忑地跟准岳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闲话,从辛苦的工作说到按人头数扣钱的白河污水治理的所谓自愿捐款,从正风靡流行于中老年人中的香功说到南阳历史上的第一次大规模选美,从一两万块钱的大哥大和一千六百块钱的摩托罗拉汉显寻呼机说到市面上正纷纷流传今年是黑年。
现在街面上纷纷流传黑年对男人不利,男人们都得一顿吃下一百个饺子,还要穿红色的衣服才能避邪。我和准岳父都说:我们咋能信这些谣传,我们咋能信呢。却又都不约而同地展示给对方看,我穿着小玲给我买的红秋衣,准岳父勒着一条准岳母给他做的红腰带。我们打着哈哈自我解嘲:大家都信吗,信信又没有啥损失。那一年,南阳最畅销的东西是红汗衫红腰带红秋裤红内裤,简直全民动员,集体疯狂采购,连所向披靡的传销那时也只能退而次之,望其项背。其实又有几个人会真的相信黑年不利的流言?可大家都煞有介事的这么穿,还一顿真的吃下一百个像馄饨一样小的饺子。宁信其有,谁又能免俗。
我焦急地等待着小玲,那盒香烟快弹尽粮绝的时候,她突然推开门,有些失态地跑出来,脸色苍白、憔悴。我大吃一惊,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小玲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磨难。她直奔到我身边,用力抓着我的手。她的手冰凉颤抖,我的心一哆嗦。小玲低声说:我们走。跟着她从屋里出来的我的准岳母站在门口,平静地冲着她说:你们什么时间办婚事,有个准信通知我们。然后她又看着我说:小军,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心肝宝贝似地,你可要照顾好她。我随着小玲的手劲心慌意乱地站起来,扭头对准岳母一再保证说:我会的,我会的。她怎么能知道我有多爱小玲。
小玲,你记住,现在你已经是小军的媳妇,准岳母一字一句地对小玲说。说得凝重,说得语重心肠,说得用意很深。用意?我瞅着神色大变的小玲想,我的准岳母这句话有什么用意呢?
我推着蹭亮的山地车,被小玲拽得踉踉跄跄地跟着她往外走。刚出院门,我看见斜对面的一户人家半开着一扇大门,门框上靠着一个面目清秀却病态般异常消瘦的青年人。他直勾勾地望着这边,用别样的眼神盯着我和小玲。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我感到了行走的阻力,直觉告诉我,他在专门等我们。
那一刻小玲也觉察到了异样,抬头向对面望去,和那人目光交接的一瞬,她紧拽着我的手突然松开,身子中枪似地猛地抖了一下,竟站立不稳,向前栽去。我慌忙一把揽住她,小玲脸色更加灰白,身子控制不住地颤动。她无力地央求:我们走,你快带我走。我抱起小玲放到山地车的前梁上,要她靠在我怀里,我小心骑动了车。那个面色青白的年轻人双手抓着门框,身子往前用力地挣了挣,好像他被绑在门框上,要用尽全力挣脱一般。他最终没有摆脱抓着门框的手的缚束,把自己释放出门外。院里面有人把他拽了回去。
我不紧不慢地骑着车子,能感觉背后刀子一样锋利的眼神,能感觉那份幽怨、仇恨与不甘心。在拐出巷道的时候,我模糊地听到一个近乎绝望的声音,从悠远的不可知的什么地方飘过来,小玲。小玲身子剧烈地晃了一下,山地车也随着剧烈地晃动。我的一支胳膊更加用力揽着小玲,如果不这样她有可能面条似地从车子的前梁上滑下去。
小玲紧紧依在我怀里,头软若无力地靠在我的臂上,丝丝长发擦过我的脸飘散在我的身后。这种很容易被人误以为亲昵的举动,让街上的人们对我俩侧目视。我勇敢地昂起我那毫无特色的头颅,骄傲地想,让看到的人都妒忌我们吧。我还故意挑衅地吻了吻小玲轻拂我脸的长发,我这张平庸无趣的脸立刻焕发出少有的生气。
我想起了苏叶的那句话:我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和诗人的关系。我也是,我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小玲的关系。
苏叶在欲知情感危机的时刻才说出那句话,我这样急于向别人表白我和小玲的关系,是不是在极端张扬的背后,暗藏着对我们感情发展的无奈与悲观,我也说不清楚。我和小玲的身后好像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无时无刻地想操纵和改变着我和小玲之间飘泊无定的情感,把小玲无情地掳去。这张大网任由我带着小玲东躲西藏,它却如影随行紧追不放,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等着与它的不期而遇。它不给我片刻的休息,它让我如临大敌,爱一个人竟如此的疲惫。
我压在小玲弱小的身体上,我抚摸着她光滑的肌肤,我进ru她的里面,和她精疲力竭地做爱,可这一切显得那么的不真实,我仍无法肯定我这样就是拥有她。我始终把握不住小玲,她不过被暂时寄居在我这里罢了,终有一天,一个眨眼的瞬间她会离我而去,被那不可知的无处不在的大网掳去。小玲。我压抑地小声喊着她。小玲说:唉。我又喊:小玲。她答应:唉。我一声声地喊着小玲,证实着她的存在,就好像我稍一松懈,她就会在我眼前倏然消失不见了。我喊:小玲……
从小玲家回来,小玲变得更加忧陏了,她仿佛也看到了那张可怕的无处不在的大网。她努力地爱着我,抱着我,亲着我,因那未卜的前途里著多的变数而慌恐无助,她说:我们结婚,我们结婚吧。小玲想用一个身份来约束羁绊住自己,强迫留在我身边。可这有什么用,当她提到结婚的时候,我不无忧伤地看到她的迷惘和痛苦。她需要一个身份,需要一个定位,在著多条条框框的缚束下才行使她对我的爱。她是因为有了那个身份才爱我,而不是因为爱我才想拥有那个身份。
小玲经常半夜里突然无缘无故地低声哭泣,用一种凄婉的声音哀求:不要,你不要……她手软弱无力地向外推着,像拒绝着什么,做着无为的抗挣。这时我会从沉睡中惊醒,机警地爬起,按住她的双手,喊她:小玲,小玲。小玲从梦魔中惚然醒来,幽暗的床头灯下,睁开的眼睛还不停地流泪。她猛地抱住我,让我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她依旧用力,想把我和她溶在一起似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打湿了我的胸口。她极力忍着噩梦带来的惊吓,一直不说话,只是紧紧的彼此相拥,直到她再次沉沉地睡去。
我没有问那个青年是谁,小玲也没有告诉我,她和他是怎么一回事。我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人,装作对他视而不见。我们都在等待,等待我们越来越近的婚期。结了婚,我和小玲将抛弃过去的一切,因为那毕竟是过去,管它快乐的,痛苦的,难忘的……统统抛弃,从结婚的那一天从头再来,开始我们崭新的生活。小玲尖尖的下巴在我的胸前轻轻摩擦,她小声说:我们从新开始。我的手从她光滑如绸的背上梳理而过,我说:那是我们的开端。
是的,我们生活的新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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