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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玲的家位于我们这座城市老城区一个巷道的尽头。黄昏时分,胡洞里都是匆匆归家的人,他们在外边忙了一天,家才是解脱疲惫的地方,安逸的归宿。
曾老师敲了敲小玲家紧闭的院门,没有回音,他又加重手劲敲了敲,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还是没有丁点回音。正当他要放弃时,门突然毫无征兆地吱呀一声拉开了一道细缝,里面闪出小玲母亲的一张冷漠的脸,警惕地望着外边的曾老师。曾老师一时因这个防贼般的阵势有点尴尬,他轻咳一声,这是他要开口说话的前凑。每次讲课以前他总是这样习惯性地咳一声,以至于一到他的课,他刚进教室门,全体同学就异口同声地轻咳一下。友好善意的模仿使他和同学们立刻消除了距离感,这仿佛是他和我们之间的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曾老师望着小玲的母亲,小心地问:方小玲同学在家吗?小玲的母亲并没有回答,目光更严厉地审视着他。曾老师被看得只心虚,好像自己不是一个好东西。咳,一声过后,他解释说,我,我姓曾,是方小玲同学的班主任,想了解一下她怎么没有参加这么重要的考试,这,这实在太可惜了。小玲母亲的审视了片刻,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她说:曾老师啊,听小玲说过。她的声音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与愁怨。
小玲家的院子不大,几乎全部笼罩在一个葡萄架下,显得清幽安静凉爽,只是光线有些昏暗。曾老师一时不适应,脚下磕磕碰碰起来,差点被院中放的一只石墩绊倒。他踉跄了一下,有些尴尬,脸红了。为一瞬间失去的老师的持重与尊严。
小玲的父亲从屋里面走出来,这是一个普通而又沉默寡言的男人。他陪曾老师坐到石墩旁的石桌边,然后客气地给曾老师让了一根烟,曾老师接过,点着。烟头像两颗小星星一闪一闪的,烟雾从它的四周袅袅升起。缭绕的烟雾下边,是两个抽烟的默不做声的中年男人。
曾老师说:今年老天爷照顾,考试那两天不算热,小玲要是参加考试的话会有一个好成绩。小玲的父亲没有说话,他处于一种拿不定主意的状态,只好随意附合地点点头。曾老师说:方小玲同学在家吗?我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她为什么没有参加考试,这次我对她抱的希望很大的。小玲的父亲说:她,她,啊,在家啊,只是,只是……
这时,小玲的母亲端着几块切好的西瓜快步走过来,她说:曾老师,您吃瓜,吃瓜。她双手把一块红沙壤西瓜递到曾老师面前。曾老师有些口渴了,他扔掉烟头接过西瓜咬了一口,抬起头又问:她,为啥不去考试呢?小玲母亲抄起一把扇子煽着凉风,说:小玲啊,前两天有病了,她,她就不能去了。曾老师扭头望着小玲的父亲寻求证实。小玲父亲有些言不由衷地应合说:是,是啊,小玲出了点事情,不能去上学。曾老师对这样敷洐的回答并不满意,下意识地觉得他们在对他说谎。
曾老师凡事求个认真明白,像他教的《物理》。他需要透过表面现像看到事情的本质,曾老师固执地问:到底怎么了,她连事关前途的考试也不参加?小玲的母亲答非所问地说:曾老师,你还没有吃饭吧,我这就去做饭啊。不待曾老师回话她匆匆转身去厨房了。小玲的父亲又客气地递上了一根烟,曾老师把瓜皮丢掉接过来。
两个吸烟的男人,两座沉默的大山。
曾老师。有人低声招呼他。
曾老师寻声望去,屋门口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的小玲立在那儿,像一朵骄阳下被暴晒的花,美丽却憔悴。她怎么这个样子,曾老师看得心疼起来,如同见到了自己所偏爱的孩子。他不安地问:方小玲,你怎么不参加考试啊?小玲倚在门框上,眼里注满了水般的凄朦迷惘,她说:曾老师,我有病了,不能去。曾老师看着她真的仿佛大病初愈虚弱异常的样子,搓了搓手,无可奈何地说:那,那,你复习一年,明年再考吧。小玲苍白的脸上浮出一片漠然,她说:我不上了,我不想去上学了。曾老师吃惊地盯着她,连声问:为什么为什么?小玲没有回答,冷淡地转身走进里屋,消失了。几天不见,她换一个人似的。
小玲的父亲赔着笑说:曾老师,你可别怪她,她不上也就算了。曾老师望望一直不停吸烟的小玲的父亲,对他不操心儿女前程的态度很不满意。曾老师失去了老师应有的文雅,粗声粗气地说:哪儿有像你们这样的父母,护着不懂事的儿女,这年月,不读书不学习,有啥前途。小玲的父亲不吭声低下了头,并不生气也没有反驳。曾老师突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但眼睁睁看着他喜爱的学生不明不白地把大好前途丢了,太心疼人了。曾老师终于还是有些生气,打消了留在这里吃饭,和小玲一家三口长谈的念头。他很有气势地站起身,说:我走了!
小玲的父亲机械地站起身,没有挽留他,送曾老师到院门口。您好走。他说。曾老师还没有回话,门咣地一声已经速迅关掉了。他要是再晚一步走出来,有可能会被卡在门缝里了。曾老师苦笑不得地摇摇头。
这个时候,巷道里隐隐传来一个低声哭泣的声音。忧怨。压抑。……曾老师心里激灵一下,那声音像小玲的。那是小玲的哭声。
出了小玲家所处的巷道,街口有一排仪仗队似地立着的巨大的法国梧桐树,茂盛的树荫下有许多街坊邻居端着饭碗在那儿纳凉。曾老师刚走过去,他们都突然默不做声了,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他。尽管做老师有些年月,接受这么多目光巡视也没有什么好怕,可曾老师还是感到浑身不自在。那些古怪的眼光里似乎在寻求什么,渴望发现什么,集体心照不宣地窥探着他这个中年男子,使他像做了亏心事的人一样灰溜溜地逃掉。曾老师奔出好远才稳住脚步,擦着油光发亮的半秃的头顶的汗,说: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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