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初。
东北的阳光并不刺眼，微风还带着一丝寒意。
但顺化县粮库门口，却热火朝天。
许多农民挑着担子，推着车，前来粮库交粮。
一些流里流气一看就不像好人的粮倒爷，正叼着烟，站在门口四处张望。
此时，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汉子，满天大汗的朝这走来。
他叫郭威，五里屯村的农户，今天一大早，走了二十里地才赶到这里，明明只穿了单薄的两件上衣，可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兄弟，卖粮吗？”
“找我虎哥，马上就能帮你插队。”
几个粮倒爷走上来，格外热情的说。
这帮倒爷，有人脉，或者就是粮库工作职员的代理人，只要跟他们搭上线，收粮绝对优先，就是价格会压的低。
郭威没理会，闷着头，径直穿过人群，走到粮库门口，抬起视线，眯着眼努力去看张贴的价格表。
“大米，4毛5。”
“小麦，5毛。”
“大豆，8毛1斤。”
看到最后一行，郭威期盼的眼神，渐渐暗淡下来，整个人就跟蔫了的小白菜似的，垂头丧气。
十分沮丧。
郭威家是种大豆的，五里屯村出了名的种豆能手，曾经还夺得红旗手称号。
虽然地种的好，可大豆的价格却不给力。
看到8毛的价格，郭威心里拔凉拔凉的。
“算了，再等等吧，再等等，或许价格会涨一点……”
郭威叹了口气，从粮库门口挤了出来，迈着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往外走。
就在此时，旁边几个老农怨天尤人的对话，吸引了他。
“麻痹的，还是8毛钱啊！”
“还踏马说是保护价？保护的老子都要喝西北风了！”
“老子明年再也不种豆子了。”
“还不如种小麦呢！”
几个老农骂骂咧咧，忽然旁边一人神神秘秘的说道：
“街尾那家粮库你们去过没有？”
“咋的？”
“那家是私人的，给的价格要高一点。”
“高多少？”
“我也是听说，正打算去看看。”
“同去同去。”
几个一脸怨气的农户，顿时心动了，收拾东西，推着车，跟着那人朝街尾走去。
郭威心中一动，也慢慢跟着后面。
路程不远，大概走了一里地后，来到了汽车站附近，一家叫德顺的粮库。
粮库比之前的小一半，门口也显得冷清许多，但还是有不少人在排队。
郭威见状，精神一震，跟着那几人后面，挤到了粮库门口，抬头去看价目表。
目光从上往下飞快扫过。
最后定格在倒数第二行：
“大豆，8毛3一斤。”
嗯，高了3分钱。
但郭威仍然不满意，皱起眉头，一声不吭。
旁边的几个农户，也怨声载道。
“踏马的，今年的价格还是那吊样。”
“辛辛苦苦种了一年，全都白种了。”
“还不如去南边打工呢？”
“我也想去打工，可老婆孩子怎么办？”
一些农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流，脸色都不好看。
郭威的心情很沉重。
最后一丝希望也泡汤了。
没办法，只能回家了。
五里屯离县城有二十里地，为了省钱，郭威都是靠着这11路公交车走过来的。
下午三点多，才走回了五里屯村。
五里屯村，有一条十七八米宽的小河，郭威家，就建在河边一个小坡头上。
到了家门口，郭威愣了愣，回想起老婆那张冷冰冰的脸，心中咯噔一下，没敢直接进家门，绕了一圈，偷偷走进了地窖。
五里屯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地窖，用来储存粮食和过冬的蔬菜。
东北的冬天，实在太长太难熬了。
必须弄一个储藏室。
郭威偷偷摸摸下到地窖。
透过上面投射下的阳光，照亮了昏暗的地窖。
郭威走到一个洗澡盆大的大木桶边，揭开盖子，随手抓了一把颗粒饱满、色泽金黄的黄豆，眼中满是不舍。
“唉，8毛3也太低了吧？”
郭威嘴里嘀咕道。
90年代，物价飞涨，CPI值一度冲破两位数，但粮价增加的速度却远远滞后。
后世，许多农户反应，物价和房价涨了几十倍，但粮价才涨了不到十倍。
郭威此时心中，也是有一万句mmp……
他今年种了20亩黄豆，平均一亩收了300斤，算起来，能卖近5000块钱。
可是，种子、化肥等七七八八就花了4000多，算下来，还挣不到七八百块钱。
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半大小子，嗯，还有一头母老虎，都张着嘴等着卖粮后穿衣吃饭呢。
他心目的理想价钱，是9毛。
“再等一等看吧。”
郭威叹了口气，盖上盖子。
他恋恋不舍的扫了一眼十几桶黄豆，心情无比沉重的顺着楼梯，爬出地窖。
“回来了？”
谁知，刚爬出地窖，抬起视线，就看到一位穿着碎步花袄子，眉梢带着一丝泼辣的中年妇女，正叉着腰，柳眉倒竖，居高临下的瞪着自己。
似乎早就等在这。
这是他老婆，王翠花。
郭威爬上来，嘿嘿一笑：“老婆，你怎么在这，外面冷，你穿这么少，别冻着了。”
王翠花“哼”了一声：“去县里看了没有？啥价钱啊？涨了吗？”
郭威搓着手扭捏道：“粮库还是8毛，不过街尾私人承包那家是8毛3。”
王翠花啐了一口：“多3分钱有个屁用啊！两个娃做身衣服都不够，早跟你说了，别种豆子别种豆子，你就是不听……”
郭威心虚，不敢顶嘴，只能唯唯诺诺的点头，内心那叫一个憋屈。
“这回听我的，今年必须种大米，再敢种豆子，老娘就跟你离婚。”
王翠花撂下一句狠话，气冲冲的转身走人，砰的一声，重重将门关上。
郭威心情那叫一个郁闷啊！
“操，老子再种豆子，老子就是鳖孙！”
郭威越想越憋屈，跑进屋内，挑起一堆工具，脸色阴沉的朝外走。
顺着河边，再走一百多米，就是他那二十亩地了。
现在是四月初，正是种豆的季节。
原本这个星期，他就打算播种了。
现在……
郭威坐在田埂边，望着翻好的黑土地，一脸纠结。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村头路口，忽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兴奋的大喊：
“叔，叔，有贵人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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