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夕赶到镇上时,已经近中午了,小镇风物依旧,只路上的人明显多了。
她到医院后,见到了几个眼熟的人,有当时给她领路的阿姨,有饭馆的老板娘,还有她曾经问过路打过一些交道的镇上的居民。
无一例外,他们眼圈都是红的,脸上满满都是愤怒,好些警察在医院内维持秩序,也有一些身份不明的路人拿着手机在不停地拍照拍视频。
程夕一到,立即就收获了好几个白眼,那个给她领路时笑得还算和气的阿姨甚至远远地冲她啐了一口口水,中气十足地骂:“狼狈为奸,帮人作恶,白长得那么漂亮了!”
程夕没什么表情地移开目光,来接她的警察也没当回事,和她低声说了情况:“……他弄了一些河豚肉,说是请这些人家陪罪,低声下气把人请到家里,结果全都中了毒。有个年纪大些的没撑住,于昨天晚上就过世了,余下还有几人,仍在重症监护室。”
程夕听得默然,过了会才问:“陈……陈富国怎么样了?”
“也中了毒。天快亮时抢救过来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见你。”
“你之前在电话里说,他是恶意投毒?”
“嗯,根据我们初步调查的结果显示,这是有预谋的投毒,因为我们在陈家后院,挖出大量晒干了的河豚内脏,经过检测也证实,他们昨晚上食用的河豚肉里,毒性的浓度很高,远远高于河豚正常所含的量。不过嫌疑人并不肯认罪,我们问什么他都不肯答,只说要见过你之后,才肯交待事实真相。”
程夕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想到陈父会见她,更没想到,他还把这个当成了筹码。
警察把她送到了陈父的病房门口,程夕推门进去。那间双人病房里就只住了陈父一个人,此时他面色苍白地半坐在床上,右手搭在床沿上,在那只手腕上,还铐着一个锃亮的手铐。
看到程夕进来,他偏过头,冲她笑了笑。
程夕觉得心很堵,走到他床边:“警察说你想见我?”
“嗯。”哪怕在生死间轮回过一趟,面前这上男人除了憔悴些外,依然收拾得很齐整,头发被打理过,整整齐齐地抹在脑后,他看着她,神色很诚恳,“我知道你是个好医生,你对阿漫很上心,我很高兴,她在遭遇了那么多悲惨的事情之后,还能遇到你。”
程夕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什么。
陈父也没想要她说什么,他复又转头看着窗外,神情平静地开始追忆过往:“我对不起她,这些年,一直忽视了她。但她很争气,小学毕业的时候考了全镇第一,那时我就想,我不能浑浑沌沌过日子了,不为了我自己,为了她,为了我妈,我也应该踏实下来,所以我就跟人出海打鱼。只是世事都跟我做对,我刚想好呢,阿漫就出事了。”
“阿漫那孩子,很内向,也很乖,几乎没有给我们添过麻烦,就算出了事,她也只是一个人躲在家里,什么都不说,不肯上学,不肯出家门,要不是看到视频,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说,我这样的爸爸,是不是很失败?”
他停了片刻,喃喃地念叨,“生而不养,无恩有罪……这话真是太对了,我对不起她,她出事了,我没能为她讨回公道,还听了他们的话,觉得把事情压下去才是对她好,我还逼她去上学,还打她,如果那些人是凶手,那我,也是逼疯她的刽子手呢。”
程夕并不想听这种迟到的忏悔,拥有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再忏悔都是假的,重要的是,错误酿成后,应该要怎么补救:“她才十四岁,如果你真心想要补救,未尝没有机会。”
陈父摇头:“没机会了。”他苦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这辈子可能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他回过头,“阿漫她……还能好起来吗?”
“不知道。”程夕语气很淡,实事就是地说,“本来她这种情况,家人的陪伴和关爱是最好的治疗,之前她已经错手伤害了自己奶奶,现在连你也放弃,我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好,或者说是,她愿不愿意好起来。”
其实她觉得,陈嘉漫内心深处是什么都知道的,只是她所经历的一切超过了她能承受的范围,所以她只好把那个清醒的自己深深地埋起来,然后闭上眼睛,塞住耳朵,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懂,就像一个死人。
她的病,就是她潜意识的反应,她不想好,那谁也没有办法唤醒她。
陈父听完,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久,然
后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张纸:“这是阿漫妈妈的电话,我可能是出不去了,我想请程医生代我去找她,把阿漫的事情告诉她。”
“你那天一下交那么多钱,是不是早就
想好要怎么做了?”
陈父没答,只是将纸片更往前递了递。
程夕想了想,接过了那张纸,纸片不
大,上面就只有一串电话号码。
她攥紧了那张纸条,当陈父是默认了
她的说法,因而有些心塞地说:“你做这些,有考虑过
万一她妈妈不愿意负责会怎么样吗?十万块,用不了多久,如果没钱,你女儿会因为欠费被送出医院,得不到治疗她又是那种状态,甚至连民政部门都不好安置她,她没有亲人,很有可能会流落街头,她不知道冷热,不晓得饱饥,可能不出几天,就会死在外面……你一心忏悔,总觉得对不起她,这些,你都没想过吗?”
陈父捂住脸,没有再说一句话。
时间到了,程夕被警察请了出去,她出来后,得知又有一个中毒者去逝了,其余仍在重症监护室的病人情况也不是很乐观。
中毒者的家属们情绪激动地在病房外面喊:“他就是故意的,判他死刑,要让他死!”
程夕因为当初是打着陈嘉漫律师旗号过来的,所以毫无意外,她也被认出她的人围攻了,那些人指着她的鼻子骂:“不是说律师都是要维护法律公证的吗?不是说律师要帮受害人说话的吗?你帮杀人犯辩护,算什么律师?”
送程夕出来的警察,闻言很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程夕面色沉重,并没有任何解释。
她被警察团团围住才挤出重围,出来后,警察说:“为了避免冲突,程医生你最好是马上离开。”
程夕就坐上了回城的车,被安排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里,那是程夕有记忆以来最狼狈的时候,近乎落荒而逃。
而她走后没多久,陈父就招供了,他确实是有预谋的,从陈嘉漫开始精神不正常起,他每次出海,都会带一些河豚内脏回家。
原本他并没想要要用这些东西做什么,直到陈嘉漫误杀了陈奶奶,然后自己也被送进了精神病院,陈父就忍不住了。
办了陈奶奶的丧事后,他又出了一趟海,专门捕捞和收购了好些新海的河豚。河豚虽有毒却味道鲜美,料理好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陈父请了相熟的厨师,打着陪罪的名义,把所有曾经欺负过陈嘉漫的孩子,还有和他本人有过旧怨的家人都约到了一起,然后请他们吃毒河豚。
这次事故,一共造成十二人中毒,其中三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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