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异常的寒冷,谡朝终于迎来了元和四年,而这一年,注定了是多事之秋。李珉已经占据了原属宛国的大部分土地,以“永”为国号,建国称帝,与谡朝帝都遥遥对峙。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原因,萧源并未派兵围剿,而是任由李珉在南方得到的喘息的机会。朝中重臣虽联名上疏请求萧源镇压新生的永国,但均被萧源驳回。而之前与夷国的议亲之举,也已有了结果,新年过后不久,夷国的天香公主就将启程来谡朝,成为谡朝的第二任皇后。
这几日里,内务司刚刚忙过了新年,几乎是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就要着手准备迎接天香公主的仪仗,还有皇帝的大婚事宜。虽说天香公主只是继后,但萧源却下了严令,此次的大婚规格与元和元年迎娶秦氏为后的规格相比,只能更奢华庄重。因此,这两个月来内务司几乎忙得人仰马翻。
二月十六,是钦天监选定的好日子,夷国的送嫁队伍已经驻扎在城外,等着趁着好日子进城,也算是博个彩头。
十六日一早,萧源就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出城迎接,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就出现在萧源眼前。霎那间仿佛时光倒流,红衣烈烈的女子正掀开了厚重的毡帘,遮面的珠帘后隐隐可见盈盈眸光。
萧源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玄色衣袍临风飘荡,今日他并未佩戴帝冕,而是以玉冠束发,越发显得面容皎皎如玉。斜飞的剑眉下金色眼眸熠熠生辉,眼角却已烙上些许岁月的痕迹。
“得以尚公主为妻,子恪何其幸之!”萧源朗声道,径直走到车下,手臂稳稳伸出。
宛央尚在犹豫要不要就此下车,身边轻纱罩面的侍女不露痕迹的在她肋下捅了一下,似乎是在提醒着她什么。宛央看她一眼,深深吸了口气,掀开了厚重的毡帘,将自己的手交付在萧源手中。
她纤细的手指冰冷,衬出他掌心的火热。萧源握紧了那只手,在她耳边轻轻道:“终于让我盼来这一日。”语声中竟似有哽咽,他用的是“我”,而不是九五至尊的“朕”。此时的萧源心中再无半点江山社稷,而只是一个普通的青年男子,终于得以迎娶此生最爱。
萧源牵着宛央走到御辇边,将她扶了上去,自己也敏捷的翻身而上。一旁的宫监见帝后已然稳坐御辇,便提高了嗓音喊道:“起驾!”
三十二名有力的宫监稳稳将御辇抬起,向帝都内城走去。在他们身后,商桓礼貌的伸出手将宛央带来的侍女扶下了送嫁的马车。“有劳少相大人!”那侍女淡淡谢道。
听到她声音的瞬间,商桓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那侍女已然跟着长长的队伍去了,那一缕熟稔就此飘散在风中,再也无迹可寻。
站在神庙的玉阶之上,宛央在面帘后无声的叹息,当初她曾在这里被李璟牵起了手,成为永朝的末代皇后。那时的萧源,就站在玉阶下深深的看着自己,或许那时的他,还是对自己尚自有几分情意吧?她无法想象,假如一切从最开始就是欺骗,那自己的国破家亡身心俱毁,究竟有什么意义!
萧源浑然不知她此刻心中所想,只是按捺着心中的狂喜,牵着她一同跪拜天地宗庙,直到凤冠被戴在她的发顶,他的心才安定下来。皇后戴上凤冠,大礼便算是成了,从今时今日起,她便是他萧子恪独一无二的皇后,谡朝当之无愧的皇后。
当初他半真半假的一句“若不能得你相随,纵有天下也枉然”,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沦陷了他自己的心。他盼望了多年的这一场梦,终是在今日圆满了。
祭祀过宗庙后,皇后便被送回燕池宫,等待着今晚的合卺仪式。而萧源却径直去了揽星台,主持今日的国宴。帝王大婚是普天同庆的事情,因此朝中有品级的官员都能在揽星台上参加国宴,以示举国欢庆之意。
宛央静静坐在龙床上,珍珠面帘尚未撩起,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然而她幽幽的叹息却说明了一点,今日并不是她所期盼的。
仍然蒙着面纱的侍女端过一盏茶来,轻声道:“且先喝口茶吧,今日你行过合卺礼后才能进食。”
宛央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冷冷道:“你放心,答允过的事情我自会做到,你无需忧心。”
侍女的手僵了一僵,将茶盏重新放回到桌上,语气亦沉冷了几分,“看来是我多虑了,莫怪我没有提醒你,成败在此一举!”说罢这句话,她便转身出了寝殿,遮住了面容的轻纱飞扬,露出萧今缨明丽的脸容。
整个燕池宫都用正红的锦缎装饰,然而在那流光溢彩的喜庆之色下,萧今缨能看到的却只有血和火。一如多年前那场绝望的大火,吞噬了她短暂的只有数月的美梦……
此时已是月挂中天,然而揽星台上传来的丝竹之声隔了如此远的距离传来,仍是清晰可闻。待到饮宴结束,萧源带着一身酒气向燕池宫走来时,已是三更时分。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今夜是他与宛央的大婚之夜,这样的时候,他不容许任何人来打扰。“奴婢恭迎圣上!”萧今缨在燕池宫的宫门外盈盈下拜。
萧源略微迷茫的眼神在她脸上打了个转,便移了开去,“平身罢,你是皇后带来的陪嫁侍女,今后要好生伺候皇后。”说罢这一句后,他便迈步向燕池宫的后殿走去。
他身后的萧今缨站直了身子,面纱上露出的双眸流露出刻骨的恨意,其间隐约参杂了些许的怨毒。
寝殿中燃着无数红烛,映出一室的流光溢彩。宛央正静静坐在榻上,珍珠面帘微微摇晃,发出轻微的撞击声。萧源疾步走到她身旁,本来是该有喜娘来为他们主持合卺仪式的,然而萧源早就将她们打发了。他生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如今既已娶得如花美眷,又何须去理会那些虚礼?
“可要先用些膳食?”他关切问道,“朕知道你今日一整天都未曾吃过东西,想来定是饿了,朕命人去准备些夜宵可好?”
宛央微微扬起戴着沉重凤冠的头,透过珍珠面帘注视着他英俊的面容,轻轻摇头。“为何不见有人来主持合卺?”她轻启朱唇。
萧源唇角扬起明媚的笑意,“你我之间还拘着那些俗礼做什么,今日那些子繁琐的仪式你还没有腻烦?朕可是被那起子俗礼烦透了。”他随意的说,在她身旁坐下,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
“宛央,让……让我好好看看你。”他缓缓道,撩开了她的面帘,露出她清秀的容颜。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的是曾经她的模样,与现在这张略显平淡的容颜重合又分离,唯一不曾变过的是她眼中的神情,那样深远,延伸到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萧源身子微微前倾,正要吻上她嫣红的唇畔,却被她微凉的手指挡住。“子恪,”她的声音有些陌生,毕竟是多年不曾这样叫过他了,“今日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萧源扬眉,“哦?是什么?”
宛央微微一笑,将沉重的凤冠小心摘下放在一边,又将沉重的金红色外袍脱下,里面仅着一件十二破留仙裙,一如当年她第一次出现在永朝夜宴上的装束。
那件艳红的衣衫似乎还带着往日的气息,将他们彼此都带回到那一夜,风流不羁的秣陵侯和远嫁而来的长乐公主,他们纠缠不息的人生,源于帝都前对望的那一眼,始于那个迷离的夜晚。
宛央静静站在空旷的寝殿中央,轻轻折腰甩袖,盈盈一握的腰身舞出惊世的艳华。这是萧源第一次看到她跳舞,虽然从前的长乐公主以歌舞闻名于四国,但见过的人毕竟寥寥无几,何况是远在永朝的萧源。
宛央舞到小几旁边,右手轻轻执起小几上的白玉酒壶,高高举过发顶。轻纱织就的衣袖滑落,露出半边白皙的手臂,她的腰身轻轻向后一折,酒水便越过发顶正正注入到小几上的酒杯之中。一杯将满,她腰身轻拧,便是一个转身,将玉壶稳稳置于几案之上。
而那盛满美酒的夜光杯,却被她轻巧地握在手中,脚尖轻点,身子便快速地旋转起来,仿佛在寝殿中燃起了一团明艳的火光,直舞到萧源身边。
宛央的右手勾住萧源的脖颈,饶是方才如此迅捷的舞动,左手的酒杯却是滴酒未洒。她将酒杯抵到他唇边,“子恪,这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次跳舞给你看。”她的气息略有些紊乱,却带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萧源的目光流连在她因跳舞而泛起娇艳之色的脸庞上,轻声道:“这亦是我这一生中,看过的最美的舞步。”他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酒杯,眸光微敛,便要举杯饮尽。
宛央的脸色轻微地变了一下,唇畔微启,似乎是想要出言阻止,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她脸上神情的细小变化被萧源收入眼中,本已举到唇边的酒杯便如此突兀的停在那里。
他脸上仍旧带着笑,语声却隐隐含了抑制不住的哀伤,“让我猜猜,这酒里放得是鹤顶红,还是牵机、鸩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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