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金蝉子》
流水无声。
河谷的宁静,令何芳想到了《瓦尔登湖》中的描述,还有徐志摩笔下的那个夕阳中的新娘。
这宁静,是被李林熙打破的。
他奋不顾身地跳到水里,使得何芳和刘定安慌忙跑近来观看,到底是什么宝贝,引得某转业的军人如此冲动、不淡定呢。
这是一条小河。
河面不宽,只有几米。河床是坚硬的玄武岩,到处可见卧牛一般的大石头。
“小心。”何芳捡起李林熙扔下的手包,并用手擦了一擦,对着河谷中的李林熙喊道。
他们看到,李林熙涉过齐腰深的河水,急切地朝对岸奔去。
看起来,实在是莫名其妙。
顺着李林熙奔着的方向,他们看向河的对岸。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岩石,阻住了水势,形成了洄流。洄流之下,河水卷着漩涡,发出吞吐的声音,更加湍急了。
一根倒伏的大杨树,枕着那岩石,拦住了大半个河面。
他们看到,一个醒目的木盆。那木盆,被红漆涂成朱红色,口径很大,是乡下那种旧式的木制澡盆。盆里面,有东西在动。
何芳和刘定安站在河岸上,都看到了木盆中蠕动的四肢。那居然是一个小孩子。
当然,李林熙是最先看到的人。他已经淌着激流走到木盆旁边,用手牢牢抓住那木盆的边沿。
谁会把活生生的孩子丢到河里?真是不可思议。
这是西门豹的桥段么。还是金蝉子的戏码。
这是一条生命啊。谁都知道。
李林熙全然不顾自己的衣服被打湿,小心地拖拽着装着孩子的木盆,向这边岸上淌过来。
“别碰它。李书记,放它走!”刘定安对着河里喊道。
“这是什么话?人命关天,这可是一条生命啊!你也是一个老党员了,你的党性哪里去了?怎么,也不会拉我一把。”李林熙置若罔闻,大不以为然。他先把木盆递上来,然后,脚踩着岩石往上爬。
刘定安哪敢怠慢,再怎么样,先得出手把书记拉上来再说。
何芳则一手拉过木盆,跟李林熙一人抬着一边,小心地放到井边。
真是一个孩子。
他有一双咕噜噜的大眼睛,大约一岁多的样子,身体略显瘦小,可能是因为哭的时间过久了,嘴唇有些发干,有气无力的。何芳用手撩起井水,滴在他的唇边,他视若甘霖,咂吧咂吧着,然后嘴一瘪,又嘶哑地哭起来,这哭声,撕得人的心里发疼。
“这是谁家丢的孩子?真残忍。”孩子的胸口一起一伏的,兀自哭着。这情景,激发了李林熙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情感,往大了说,这是爱民如子的担当,和秉性。
他们看到,孩子穿戴整齐,他的胸口,还有一张纸,那是一种黄表纸。纸上,画着潦草的符。这是一种迷信,也是一种狰狞的漠然。
他来到了世上,就有生存的权利,这是对于生命的尊重,也是民生最基本的保证。
李林熙想到了一句名言:生命,如果跟时代的崇高的责任联系在一起,你就会感到它永垂不朽。
懂得生命真谛的人,可以使短促的生命延长。
木盆不是全新的。朱红色的生漆,好像适才才干透。
莫非,这是一种惊世骇俗的仪式?
“这红漆是刚涂上去不久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你知道缘故?”李林熙望着刘定安。刘定安刚刚说别碰,让它走,必有缘故。
“嗨,这是一个乡下的陋习,说来话长了。”刘定安把头扭到一边,不忍直视。
“刘支书,你想急死人啊,倒是说呀!”何芳催促着。
这是从邻县漂过来的。
刘定安说,这个山村以及山那边邻县的村子,处于山高路险的要害处,很是闭塞,先民差不多都是从各地逃进来的躲避兵匪和战祸的外乡人。他们与世无争,胆小怕事,却非常讲迷信,因为很少接受教育。他们被地域和环境所限,通婚的半径,也就小了很多造成恶性循环,流弊难除。
他们的婚配和传代,流传着很多不可理解的封建陋习。比如,他们换亲,有的甚至表兄妹结婚。还有,他们一直沿用着请乡里稳婆接生的恶习,妇人生孩子不去医院,死于难产的产妇不计其数。可是,他们把大出血,就做产后鬼作祟,宁愿放铳跳神,也不相信医学……再有,由于山里条件艰苦,营养失衡,造成婴儿成活率比外界要低很多。
比如,这样的孩子,一定是因为他的父母已经生了二个、或者二个以上的孩子,但是,都已经全部夭折了,所以,假若他也不幸得了什么病,就请巫医看一看。如果病个十天半月不见好的话,他的父母就会像这样,把他丢到河里,活活遗弃,说是送讨债鬼,丢晦气,宁愿忍痛割爱,任其自生自灭。
总而言之,但凡遇上这事情,是很不吉利的,所以,我让你别碰,不要自找麻烦。
李林熙和何芳一听,大为骇然。
“啊!这是讨债鬼?!天哪,明明是一个孩子。”何芳对于刘定安说的传闻,简直难以置信。李林熙愤慨地说:
“愚昧,无知!这是谋杀,简直是比人殉更残酷的谋杀!多少冤魂,都是人为造成的。在西游记里,唐僧算是幸运的,金蝉子转世,十世修行的好人。可是,现实中,更多的是悲剧。像这孩子,大难不死,一点元阳未泄,长寿长生的,毕竟是小概率的。从法律意义上讲,这是非常严重的遗弃罪,是要坐牢的。不行,我得打电话给派出所。”
李林熙顾不得裤子湿漉漉的,起身掏出手机,给李汉闵打去电话。拨了二次,却没有反应。
该死,又没信号。
唐僧是金蝉子转世,“我在水中逃了性命,幸金山寺恩师,救养成人”,毕竟,这是传说。
何况,传说中的金蝉子是处于危难之际,舍身取义,把自己的身躯贡献出来,在一个阴天的时候,被他们活活地蒸熟了,大家分食了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一人吃他一块肉,得以延寿,度过了劫难。
金蝉子,善莫大焉。这孩子,才多大啊!太无辜了。
“书记同志,我坚决支持你。我们的生命是个开放的系统,它是通过能量流动和物质循环而不断增加内部秩序的。人为的致死,是罪恶!想不到,今天还能够遇上这种亵渎生命的事情,是该给他们好好上上课了!”何芳不由得义愤填膺。
“反正,既然遇上了,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他像你我一样,包含储藏遗传信息的核酸和调节代谢的酶蛋白。它也是通过基因复制、突变和自然选择而进化的系统。”
李林熙一边说着,一边爬到高一点的地方试了一下,还是没反应,“人类的生与死,是大事,不可与其它生物如草木枯荣、物种诞生与消亡同一而论……理性的诞生,赋予人类以特殊的能力,它是有别于原始的动物本能的。这孩子的父母,简直是丧尽天良。”
刘定安望着他们俩,无奈地苦笑着。
“我晓得你们是好心,可是,这事怎么管?”
“在我们樟树乡,还可以碰到这样的事,太可笑了!无论如何,我得管到底。就算拼了命,也要破除这种陋习。”
李林熙凛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油然而生。
“可能真的会搭上一条命呢!李书记,您来看看……”刘定安见其意坚决,就蹲下来,认真地把孩子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遍。
“依我看,这孩子五官端正,四肢齐全,应该患有什么先天性的毛病。还有,像这样的小肚兜,我们这边没有。”刘定安翻开孩子的衣服,露出大红色的一个肚兜,材质是老式的绸缎。
李林熙闻言凑过来,一看,“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我以前就见过。”
“嘿嘿,它的奇怪之处,在于它的针脚,您看这丝带。这是山那边的少数民族特有的!而那边的民风与这边截然不同,听说,去年就打死了两个进来解救被拐妇女的警察。李书记,你到那边,会有什么结果?再说了,找谁去?”刘定安倒是一个心细的人。
“我们诞生在这个世界是被迫的,这是最可怕的事实。”李林熙听了他这一番话,思考起来。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劝你,您就不要自找麻烦了,以后会贻害无穷的。”
唉,或许,我们需要在最沉痛的生命观里重新审视当下总让我们痛苦的欲望。
李林熙一时想不到更合适的好办法。
“还有,眼下,这孩子怎么办。如果带去小叶家里,二个老人不敢让你进门的。”刘定安苦口婆心,好言好语相告。
“我总不可能,把他重新丢到河里去吧?那岂不是刽子手?!于心何忍。”
何芳见李林熙陷于两难的境地,说道:
“没事,我在这里守着吧,等你们回来。然后,把这个孩子带回去,交给李所长,或者福利院……你看,怎么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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