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裴骁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先前张家和淑妃那边,之所以没提前向他们示警,主要是因为陛下是突然在朝堂上扔出南都城右都御史的弹劾题本,对靖南侯府发难的。
当时,陛下扔出来的不仅有题本,还有锦衣卫从南都城调查送回的证据,让想要为侯府求情的人,都只能闭嘴。
紧接着,陛下就雷厉风行地宣布了处罚靖南侯府的圣旨,并且严令,若谁敢向靖南侯府走漏消息,便以抗旨不遵之罪论处。
这话,重点警告对象便是靖南侯府的姻亲张家,宫中的淑妃,以及与他交好的两位在朝武将。
除此之外,皇帝还让钦差将南都城的内守备与锦衣卫指挥使,均以受贿渎职罪撤职下狱。
此时大家才终于明白,靖南侯到底在哪里犯了陛下的大忌。
纵奴行凶什么的,都只是小事。
闹得满城皆知,性质才变得严重。
此时他若主动上个题本请罪,都会罚得轻很多。
偏偏他竟然妄图蒙蔽陛下,收买锦衣卫和司礼监负责人为他遮掩罪行。
既如此,他们又怎敢重蹈覆辙,无视陛下的命令给靖南侯传信。
“大人说了,陛下正在气头上,如今只能委屈您先在南都吃些苦头。”
“等过几个月,再上请罪题本痛陈己过,表明悔过之心。到时候,凭借淑妃娘娘肚子里的龙种,想必陛下也不会再为难伯府。”
来人忠实地向裴骁转达了他的前岳父张阁老的话。
如今张氏再次受到裴骁信任,因此也在一边旁听。闻言忍不住关切地问:
“淑妃娘娘可是又有喜讯了?”
张氏在娘家时,并不受到看重。她的父亲只重视小妾生的儿子,对她们两姐妹十分冷淡。
因此姐妹二人从小就过得不算如意,只能相依为命,感情非常深厚。
听到这话,来人脸上堆满了笑容:
“还没来得向伯爷和夫人道喜,淑妃娘娘不仅又有了喜讯,而且已经三个月了,经太医诊断,有八成的可能性是个皇子!”
张氏顿时大喜。
“果真?”
来人肯定地道:
“夫人,千真万确!若非如此,小人根本进不来伯府面见您与伯爷。”
一经询问,两人这才知道,原来京城那边紧随钦差之后就派了人来南都。
只是那严同知有意为难,求到府尹处,府尹也不愿意沾手。
没办法,他们只能回京向张家和淑妃娘娘禀告此事。
淑妃娘娘说让他们等等。
等了二十余天,就从宫里传来了淑妃娘娘不仅怀了龙胎,还八成是皇子的好消息。
拿着这个消息再到南都城,府尹这才愿意出面给张家人行方便的。
向来冷峻持重的裴骁,脸上也染上了淡淡的喜色:
“看来是天佑我裴家!”
不怪所有人都对这个还没出生的皇子反应这么大。
主要是当今天子已经三十多岁,却子嗣极其艰难,至今才只有三个公主。
先前也曾有过一个大皇子,一直病怏怏的,前两年直接病死了。
所有人都希望能有后妃生出更健康的皇子。
然而,别说皇子了,十几年来连公主也只有一个站住脚,其他的不是生下来就体弱死了,就是直接流产。
这样的情况,直到淑妃进宫才有所改善。
皇帝的三个公主里,两个都是淑妃娘娘所生,虽说不是皇子,却都身体很健康。
如今整个皇宫内外,都对淑妃这一胎寄予厚望。
很明显,但凡淑妃平安诞下皇子,便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皇帝,淑妃则是太后。
以淑妃和张氏的感情,哪怕什么也不做,裴家也能在新皇登基后恢复爵位。
如此,所有的困境,都只是暂时的。
他裴家绝不可能就此被打倒!
得到了这个好消息,裴骁与张氏都精神大振。
待来人走后,张氏也自觉扬眉吐气,对裴骁道:
“相公,您看要不要把此事透露给那严同知,也好叫他不再为难我们伯府?”
裴骁沉思片刻,拉着张氏的手坐下,郑重道:
“夫人,我知道此事上你受了委屈。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该动心忍性痛改前非,不可有任何张扬之举。这不仅是为了裴家,也是为了淑妃娘娘。”
比起往日,他下意识就对张氏多了几分耐心与温和。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可明白?”
张氏也不算愚笨,思考片刻便明白了其中关键,用力地点了点头:
“妾身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往后定会管束好伯府所有人,绝不再给任何人留下攻击侯府的把柄!”
“若有朝一日得以解除圈禁,妾身会第一时间亲自去慈航观道歉,往后也会多行善事,为伯府正名!”
这一次,他们靖南伯府之所以跌了这么大跟头,就是败在了陛下的疑心上。
往后身为外戚,更是应该谨慎行事。
否则,谁也说不好,永安帝会不会效仿汉武,直接铲除太子生母及其母家势力,以绝外戚之祸。
裴骁赞许地看着她:
“夫人果然聪慧。”
*
两人这里倒是吃下了定心丸,却完全没想起在外求学的裴轩,最近的日子有多煎熬。
原本,裴轩天资出众,在书院里成绩好,又是手握重兵的靖南侯的庶长子,在书院也算风云人物。
后来裴瑾得了怪病,人人都说其继承爵位无望,裴府的爵位只怕要落在裴轩这个二少爷身上。
裴轩在书院里,越发风头无两。
顾忌着裴骁的想法,裴轩自然不敢承认外头那些所谓爵位会落在他身上的说法,可心下也是为如今的地位暗自得意。
当然,有追捧他的,自然就有看他不顺眼的对头。
这些人都是南都城某些勋爵人家的嫡子,对他这种可能威胁到嫡子的庶子很看不顺眼。
如今见他如此风光,更是如鲠在喉,时不时就要“婢生子”长“婢生子”短地讽刺裴轩两句。
唯有此事,是裴轩无法反驳的,只能吃瘪。
每每此时,他便在心中将他那卑贱自私的生母恨得牙痒。
她若肯自裁赎罪,他早就是嫡子身份了,岂能受这些人如此多的嘲讽。
屋漏偏逢连夜雨。
那日他才月休回到书院没几天,便听那些嘴贱的对头跑到他面前,幸灾乐祸地道:
“哎呀,这罪人之子怎么还在这里,都没有官差来将他捉回去圈禁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是罪人之子!”
裴轩大怒。
对方便把他父亲被去职,降爵又全府圈禁的消息说了一遍。
裴轩只觉得晴天霹雳。
怎么会突然被圈禁?到底出了什么事?
看着那些对头不怀好意的眼神,裴轩不敢再在书院待下去,生怕他们去向官府告发捉拿自己。
于是立刻跟院长告了假,说要回府里看看。
然后就带着陪读的小厮一起,离开了书院。
回到城里,来到靖南侯府外隔着老远,便看到了看守的差役和大门上的封条。
很显然,那些对头没有骗他,侯府是真的获罪了!
圈禁,而且还没有期限,那不就是无期徒刑么?
他还这么小的年纪,绝对不能被抓回去圈禁,永远失去自由。
担心被人发现,将他抓回侯府,裴轩不敢在南都城停留太久,立刻带着小厮出了城,到城郊的一个小县找了家客栈暂住。
住了一个月,他几次派小厮出去打探消息,似乎官府都没有贴告示要抓他,又听说钦差大人早已离开南都,他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又出现了。
他一直在客栈吃住,又不肯迁就,住的都是最好的上房,如今一个月过去,不仅原本交的押金完全告罄,还倒欠了客栈好几天房费。
拿不出钱,裴骁险些被扫地出门。
好在他及时拿身上的玉佩抵了房费。
最后全身上下便只剩下一个金冠,两身衣服还稍微值点钱。
只是,都是春衣,还连续换来换去穿了一个来月,没能好生洗护,磨损很大,根本卖不上价。
就算全当了,也就一二两银子。
可全当了他穿什么,总不能像是那些平民一样穿布衣麻衣吧。
是以,他堂堂侯府公子,总共身家竟然只剩下不到三十两银子了。
照这么下去,很快就要坐吃山空。
侯府他不敢回去,一个小孩在外去住那些低档的客栈也很危险,他竟是陷入了无处可去的境地!
左思右想,终于叫他想到了一个还算妥当的去处——
那便是净慈庵!
他那生母先前就被送到了这里戴罪修行。
若他都没被抓回去,他的生母应该也同样没被抓回侯府。
他可以去投奔她。
虽说条件会艰苦些,但好歹吃住无忧,比长期在外漂泊更安全。
而且,他这生母向来喜欢省吃俭用讨好他。
想必他去了,他生母也定会竭尽全力让他过上好日子。
这样他就可以把自己仅剩的银钱全部存起来,再慢慢为将来做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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