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是个猜测,也足够让永安帝不愉快了。
一个臣子,威望比君王还要高,是想造反吗?
“此事还得调查后再议。”
他平静地道。
淑懿皇贵妃闻言,一点都不失望,而是笑着道:
“陛下英明!郑元乃毕竟是我朝难得的将才,沿海倭防还得仰仗他呢,此事确实应当慎重对待。”
她根本不怕永安帝去查。
看那些影视剧就知道,那些能屡次打胜仗的将领,几乎都对士兵很好,在军队里威望很高。
郑元乃年纪轻轻便成绩斐然,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又岂会想到这些细枝末节。
调查的结果,几乎不会有任何悬念。
如此,她自然也是点到为止,不会再多说,让永安帝觉得她太过关注朝政。
而且,越是强调郑元乃的重要性,永安帝便会越介怀。
果然,听到这话,永安帝的脸色更差了。
都没在她宫里待多久,就以政务繁忙为由离开了。
永安帝一回到寝宫,就立刻叫了锦衣卫来,吩咐他们亲自去淞沪调查此事。
思来想去,又将兵部的庞尚书叫回来,令他暂停宣扬神迹一事。
原本此事是好事,可若与淞沪那边的口径不统一,叫那些有心人抓住了这点,只怕反而要落下笑柄。
这是永安帝绝对不能容忍的。
连为自己扬名的事都暂停了,第二天,翰林院送来拟好的为郑元乃晋封,以及嘉奖淞沪军的圣旨,他自然也选择了留中不发。
又过了两日,淞沪锦衣卫的消息送到了永安帝面前。
这倒不是前两日他派出去的那些锦衣卫送的消息,而是淞沪当地锦衣卫成员发来的密报。
各地锦衣卫虽然废弛,好多年没做出什么成绩。
但这种在当地人尽皆知的事情,还是会汇报到永安帝案前的。
只不过,时效上要比朝廷的军情急报慢很多。
看完密报,永安帝拍案大怒。
“好个郑元乃,果然沽名钓誉!”
密报上清楚地写着,淞沪抗倭一战,在被奸细泄露军机的关键时刻,有神灵现身相助,这才让淞沪守军转危为安。
神灵之所以会来,则是被郑元乃这位参将的贤德所感。
如今,淞沪城及其周边的百姓与军户,都在热议郑元乃爱兵如子,感动神明,却无一人提及他这帝王的皇恩。
这只能说明,郑元乃本身就没有向百姓与士兵提及皇恩。
此人心中,一点都不感念他这帝王的知遇之恩,只把一切当做理所当然。
完全就是恃才傲物到了极点!
“混账!”
永安帝越想越气,直接将御案上的题本挥撒满地。
看到其中那等待他盖上玉玺就要发出去的圣旨,他更觉得憋屈。
如今,他是看那郑元乃百般不顺眼,恨不得直接将他撸了官再下狱。
好叫其知道,是他这皇帝将他提拔起来,让他有了如今的风光,也能叫他瞬间打入地狱。
他的前程,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然而,他有这个权力,却不能不考虑名声。
君王一言九鼎,他已经在朝上说了要重用郑元乃,厚赏淞沪大军,便不能食言。
这圣旨迟早得发出去。
可以想象,等这圣旨发到淞沪,只会叫郑元乃这目无君王的混账越发得意,并且更加助长他在当地的声望。
更重要的是,神灵显圣明明是洗刷天灾带来的污名的大好机会,他却只能白白错过!
永安帝懊恼不已。
最终,他决定再拖些时日再发这道圣旨。
如此,既能叫朝中的大臣们看明白他的态度,也能在大义上不落人口实。
*
“娘娘,封赏郑将军的圣旨,今日依旧没有送到内阁。”
心腹刘太监悄悄向淑懿皇贵妃汇报。
这几日,她一直在让人暗中关注这份圣旨的动向。
见永安帝迟迟没有将圣旨送入内阁,她就知道,他是完全将她的话给听进去了。
如此一来,郑元乃升迁一事,十有八九要告吹。
毕竟,以永安帝在朝中说一不二的权威,他迟迟不发圣旨,大臣们不至于没眼色地来催促。
最终便只能不了了之。
想到这,淑懿皇贵妃满心愉悦,吩咐道:
“去把靖南伯夫人请来。”
姐姐最近已经孕中期,却依旧孕吐得厉害。
吃不下东西,导致心情也不好。
索幸已经孕中期,不像是初期那般脆弱,不便挪动,让她进宫来散散心,听听这个好消息,转移一下注意力,说不定心情也会好些。
第二天,靖南伯夫人张氏便递了牌子进宫来。
张氏一到,淑懿皇贵妃便把所有伺候的人都赶到了殿外,以方便姐妹二人说话。
“姐姐,这两日感觉可好些了?”
淑懿皇贵妃握着张氏的手,关切地问道。
张氏神色憔悴,瘦了一大圈,闻言却是努力打起精神回道:
“好多了,娘娘不要担心。”
淑懿皇贵妃见状不由得叹气:
“姐姐何必骗我,看你这模样,也不像好了。”
“我给你派来的那些厨子做的东西,就没一样合胃口吗?要不我再让人给你找找别的厨子?”
张氏见瞒不过她,只得实话实说:
“算了,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听说有些人就是孕吐的时间很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扛着。”
淑懿皇贵妃手中虽说有神药,对孕吐这种小事却束手无策。
她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去找她姐姐喜欢吃的东西,于是缠问道:
“姐姐,你仔细想想,就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吗?只要你说想吃,就是那天南海北的东西,我也能给你弄来!”
张氏拗不过她,只得道:
“若说想吃,如今其实有些想念陈氏那贱人的手艺。这么多个厨子,就数她做的菜最合我胃口。”
陈氏做的菜向来清爽,不油不腻,本味本色却十分美味,摆盘造型也很精巧,叫人看着赏心悦目。
淑懿皇贵妃顿时眼前一亮,嗔怪道:
“姐姐,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派人去那慈航观,让她们把人送来伺候你!”
“可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暂时不招惹那慈航观么?”
张氏在慈航观的事上,屡次吃大亏,如今还真有些怵了这慈航观。
淑懿皇贵妃摇了摇头,胸有成竹地道:
“如今我有大皇子傍身,早已不同往日。”
“况且,我们也不算是招惹慈航观,就好好跟那观主说,以重金暂借那陈氏来伺候你几个月,之后完璧归赵。她们难道还会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得罪我这当朝皇贵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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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心妹妹因为她的事情与慈航观直接对上,在那手段神异的观主手中吃了亏。
淑懿皇贵妃见她忧心忡忡,便顺势说出了郑元乃一事:
“姐姐不必担心,如今我们背后可是有陛下做保护伞的。任那慈航观观主再厉害,还能在陛下面前翻出花来么?”
“慈航观那信众郑元乃,如今立下大功,声势惊人,可那又怎么样呢,我不过在陛下面前随便说几句话,他本该到手的升官机会就黄了。”
张氏被惊到了:
“妹妹,这……这不会叫慈航观恨上你吧?”
淑懿皇贵妃信心满满地道:
“放心好了,除了陛下,谁会知道郑元乃之所以晋升被阻,是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呢?”
张氏又问了些细节,顿时露出了舒展的笑意,骄傲地道:
“看来,妹妹如今不管是对陛下心思的把握,还是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都更上一层楼了。”
不然,不可能短短几句话,就让陛下改变了心思,还丝毫没有反感她一个后宫妃嫔谈论政事。
淑懿皇贵妃哼笑一声,娇俏地道:
“所以,这下你该放心让我去给你请厨子了吧?”
张氏笑着点头。
以她妹妹如今的身份地位,那慈航观的观主但凡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
此次她们若再敢不识抬举,便是得罪皇贵妃,只会给慈航观招来灭顶之灾。
想到此处,张氏倒有了另一层心思。
“兵权至关重要,若非你姐夫不良于行,说不定也能重新领兵,如此也让你和大皇子多几分保障。”
“那慈航观若是识趣,是不是也能叫她们观主把你姐夫的腿治好?”
裴骁的腿,这几个月在京城也是遍请名医,却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
思来想去,也只有那慈航观的观主能真的治好他了。
淑懿皇贵妃听完,挑眉道:
“难道姐姐还想回到姐夫手握大权的日子?”
张氏有些犹豫:
“伯府如今都仰仗着妹妹你,我在府中的日子的确舒心。可我也不能只想着自己。”
“如今,你为了我,和嫡支交恶。咱们娘家也没一个立得起来的,若是你姐夫也一直这般赋闲在家,你和大皇子在朝中的势力就太单薄了些。”
“眼下战乱四起,正是武将立功掌权的好时机,若是错过岂不可惜?”
淑懿皇贵妃却是不以为然,笑着道:
“姐姐你真是关心则乱!你自己以前还劝我不要损了陛下对我的怜惜之心呢,如今怎么全然忘了?”
“这后宫,不争就是最大的争。陛下如今还春秋鼎盛,我和大皇子不需要在朝中有任何势力。”
张氏不由自主一怔。
先前她的确告诫过妹妹呢,最要紧的就是抓住陛下的心,如今却是被权势冲昏了头脑。
淑懿皇贵妃侃侃而谈,满脸胜券在握的自信:
“陛下说过,女子一旦争权夺利,就变得面目可憎。他就喜欢我这般淡然无争,满心只有夫君孩子的单纯女子。所以啊,我们在朝中越是势单力薄,陛下越会全心全意保护我们母子。”
“姐姐你说,这天底下,还有比陛下更好的依靠吗?”
张氏顿时完全打消了先前的念头。
的确,如同陛下和靖南伯这般,越是有本事的男子,越喜欢单纯柔弱的女子。
若非她家伯爷被慈航观设计伤了腿,而她又有妹妹可以依靠,如今只怕会下场无比凄凉。
她还是不要拿自己的馊主意来影响妹妹了。
“倒是我一时想岔了,好在妹妹你主意正。”
*
又是三五日过去。
“好极了!这可真是朕的及时雨啊!”
永安帝放下手中的密报,一改往日沉郁,面露欣喜。
他正在看的,是南都司礼监掌印太监兼南都内守备梁保的密报。
梁保在密报中揭露,南直隶都指挥使谭崧,与淞沪一战中的通倭奸细来往甚密,谭崧不仅一直收受通倭奸细们的贿赂,每次高达上千两,还纳了其中一位通倭千户的女儿做妾。
通倭一事,南都与淞沪人尽皆知,那四位通倭的千户,甚至明目张胆威胁郑元乃,说动了他们,都指挥使一定不会饶过郑元乃。
此事在当地影响极其恶劣。
除此之外,谭崧在任期间,与各府的卫所千户们勾结,贪墨军饷,奴役军户,欺压百姓,导致当地军户处于水深火热,当地百姓怨声载道。
这方面,虽然他还在搜集罪证,但在南都期间,也看到不少蛛丝马迹。
谭崧府上,就连小妾出门也是十余个仆从,一件首饰动辄几十两,极其奢靡。
并且,各卫所千户,逢年过节都会亲自前往谭府送礼。
据他所知,其中有些千户,送给谭崧的节礼高达上千两。
一开始,永安帝是有些诧异:
梁保这狗奴才,竟敢告谭崧的黑状,倒是有几分忠心与胆量。
要知道,谭崧不仅家世不俗,当年在他与太后相争时,也立下了大功。
让谭崧镇守一方,捞些好处,永安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通倭一事,谭崧也主动单独上了题本请罪,说自己失察,还好郑元乃当机立断处置了奸细,方才没有酿成大祸。
对于谭崧这般坦诚,永安帝是满意的,原本是打算罚些俸禄便罢了。
可如今,看到梁保的密报,他才发现,谭崧的所作所为,在南直隶当地影响有多恶劣。
简直与郑元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完全是丢他的人!
想到此处,永安帝突然灵光一闪。
既然谭崧的所作所为在当地已经恶名昭彰,那他下令处置谭崧,定然会让当地百姓拍手称快,大赞他英明神武啊!
这不正是声望压过郑元乃的好办法么!
而且,郑元乃也是他钦点任命的,其到任后的所作所为,也可以算成他授意的!
再加上一个他派去的梁保……
事情完全可以变成,他早已洞悉谭崧在南直隶勾结淞沪府千户,盘剥军户和百姓,打算为民除害,才一明一暗安插了郑元乃与梁保二人。
郑元乃明里拯救淞沪军户,梁保暗中调查谭崧罪行。
如今罪证确凿,他铁面无私处置贪官污吏,简直堪称是一桩可以编成戏曲的千古美谈了!
如此一来,说那神灵是因为他这等明君显圣相助,就完全合情合理。
若将此事在全国大肆宣扬,百姓们也只会称赞他爱民如子,呕心沥血,天灾污名自然不攻自破!
这番设计,堪称完美至极!
唯一要倒霉的,便是谭崧这个都指挥使。
可他贪污受贿也是事实,不算冤枉,而且还能为君主解决一桩大|麻烦,也是死得其所。
当即,永安帝便果断决定:
严办谭崧的圣旨与嘉奖郑元乃的圣旨一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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