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枫的高明之处
桂晓杰是牛城市水流县人,牛城市在黄梁市北面,和黄梁市是燕省最南部的两个地市。水流县位于孔县东南,距离孔县七十多公里。
水流县是大县,也是富县,桂晓杰怎么就到孔县担任了分管农业的副书记,不是冷枫对桂晓杰感兴趣的原因所在。冷枫和桂晓杰在常委会召开前几分钟不期而遇,是他有意要借桂晓杰之手来撬开李永昌的墙脚。
“晓杰,还习惯孔县的气候?”冷枫站在葡萄架下,目光淡然,似乎就是随口一问。
“孔县和水流县才隔了七十公里,别说气候了,风土人情都没有区别,除了方言略有差别外,就没什么不同了。”桂晓杰四十开外,脸型方正,棱角分明,从相貌上看就知道他是一个耿直之人。
“水流县有京杭运河,有黄河古道,孔县只有流沙河。”冷枫引出了话题。
“黄河古道现在是良田了,京杭运河……也早干涸了,说到底还不如孔县的流沙河,怎么着也能浇灌庄稼。”桂晓杰多少明白了什么,猜测冷枫必定有话要围绕流沙河说,不如索性由他挑明话题,“冷县长,流沙河大坝项目,我保留意见。”
冷枫默默点头:“我坚持了半年多,但是大势所趋,只能退一步了。今天常委会的议题是讨论流沙河大坝领导小组的成员名单,我本来提名了永昌和伟全两位同志,但又觉得事关重大,就决定临时再提一个动议,让你也参加领导小组。”
“不太妥,一个领导小组有两名副书记,不合规矩。”桂晓杰说话直,有一说一,“冷县长有话就直说吧,我分管农业,如果被排斥在领导小组之外,也说不过去。”
“流沙河大坝项目虽然可以灌溉农田,但再加上发电机组,也可以划归为工业项目。”冷枫不动声色地观察桂晓杰的反应。
桂晓杰笑了笑:“冷县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领导小组成立两个指挥部:第一指挥部由永昌同志和伟全同志牵头,负责大坝项目的贷款、基建、发电机组等工作;第二指挥部由你和宋育诚牵头,负责大坝的灌溉、疏导等工作。”冷枫冷静地抛出了他的设想,他相信桂晓杰无法拒绝他的提议,因为,他的提议对桂晓杰有利。
果然,桂晓杰只是迟疑了一下,就点头了:“我会配合冷县长的动议。”
桂晓杰心里有数,虽然第二指挥部与第一指挥部相比,权限小了许多,不管钱,不管基建,只管农业灌溉,其实就是一个摆设,但也可以对李永昌、郭伟全形成一定的牵制作用。同时,也彰显了他在县委应有的权威,至少可以表明他没有被排斥在孔县史上规模最大的项目之外。
宋育诚是副县长,不是常委,那么第二指挥部肯定就以他为主了,桂晓杰心想,他要记下冷枫一个人情了,留待以后再还。
如果关允在此亲见冷枫的手笔,他会更加坚信他对冷枫的判断,同时也会佩服冷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高明!
常委会一开始,李逸风就开门见山地提到领导小组的成员构成:“经冷枫同志提议,我和相关同志碰头后,流沙河大坝项目领导小组的成员构成初步敲定了框架。下面,同志们讨论一下名单……”
不少人都注意到了李逸风的异常,努力克制的表情中仍然有压抑不住的愤怒流露出来,以至于发言的时候,手还在微微发抖。不明真相的常委就想,谁把李书记气成这样了?
冷枫冷眼旁观,他在办公室里就听到了瓦儿和李逸风的争吵声,心里便有了计较,等李逸风话一说完,他就及时提出了新的动议:“我认为,领导小组的组成机构有必要重新调整一下。作为孔县史上规模最大的项目,为了充分体现县委县政府对流沙河大坝项目的重视,领导小组应该成立两个指挥部……”
当冷枫提出组成机构有必要重新调整一下时,李逸风和李永昌都为之一怔,怎么,冷枫又临时变卦了,想要插手大坝项目了?尤其是李永昌,紧张得心跳加快,就等冷枫话音一落他就要出言反驳,甚至做好了和冷枫唇枪舌剑的准备,反正他不能让到手的好处再飞了。不料等他听完冷枫提议成立两个指挥部的全部动议后,立刻就明白了冷枫的动机,不过是卖桂晓杰一个人情。
李永昌及时偃旗息鼓,放弃了和冷枫辩论一番的想法。不料郭伟全却突然发作了,不等李永昌发言,他就抢先说道:“冷枫同志的提议不太合适,一个领导小组还要成立两个指挥部,机构臃肿,人员冗余,效率就会低下,我不太赞成……”
话未说完,冷枫就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伟全同志,该你发言了吗?”
“我……”郭伟全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郭伟全是提了常务副县长不假,但他资历有限,在常委会排名十分靠后,几乎就是最后一名了。或许是上升的势头过快,再加上参加常委会的次数有限,就难免忘了规矩,一时冲动之下,他就抢话了。
李逸风本来就正在气头上,一下就发火了,“啪”地一拍桌子:“郭伟全同志,请注意你的发言。如果不懂常委会上的规矩,回去好好学习一下再上会。”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鸦雀无声,人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李逸风为什么突然爆发雷霆之怒,而且话里夹枪带棒,不但有呵斥,还有讽刺意味。
印象中李逸风来孔县时间也不短了,还没有当众骂过一个人,私下里大家都还称赞李逸风书记到底是省城人,不和土生土长的县委干部一样工作方法粗暴简单,不承想李逸风也有露出獠牙的时候!
郭伟全更是无地自容,低下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恨不得钻到自己脚指头缝里,一句话就引来了二把手和***的联合攻击,谁受得了?
众人都奇怪的是,李逸风和冷枫从来没有步调一致过,今天这一出,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难道说,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对立因为流沙河大坝项目的上马,不但缓和了,而且还有了共同语言?
正当包括李永昌在内的各人猜测不定时,李逸风拍板了:“冷枫同志的提议很有建设性,我个人意见,可行。同志们继续讨论两个指挥部的人员构成……”等于是说,两个指挥部的提议,他同意了,别人反对也无效,各个常委的权力仅限于讨论人员构成。
***和二把手第一次达成共识的威力,让在座所有人感到心中一阵寒意。不少人心中隐隐担忧,流沙河大坝项目不上马还好,一上马,怎么总觉得孔县要变风向了?
李永昌的高招
常委会开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最后一致通过决议,流沙河大坝项目成立两个指挥部:第一指挥部以李永昌、郭伟全为牵头负责人,主要负责资金和建设工作;第二指挥部以桂晓杰、宋育诚为牵头负责人,主要负责协调和外联工作。至此,孔县史上投资最大、规模最大的基建项目正式拉开了轰轰烈烈的序幕。
会后,领导小组成立大会如期召开。李永昌主持会议,几名主要成员出席会议,最后经讨论决定,领导小组两个指挥部各设办公室,抽调县委办和政府办的工作人员充实到办公室,负责领导小组的日常工作和对外联络。不出意料的是,王车军如愿当上了第一指挥部第一办公室的负责人,主要负责和银行对接并拨款事宜。
如果说王车军之前县委第一红人的身份虽然盛名在身,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多是虚名,实权不大实惠很少。那么,当王车军担任了第一指挥部第一办公室的负责人后,手握拨款的财政大权,终于可以一扫先前副科落选的负面影响,再次成为县委之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而关允和温琳无一例外都没有在领导小组担任一官半职,等于是被完全排斥在了孔县史上最大项目的大门之外。作为孔县近期甚至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工作重点,远离大坝项目,就等于远离了权力核心。
权力的最大意义在于掌控人事大权和财权,如果与这两个权力都不沾边,就等于没有实权。
因此,在随后宣布任命关允为县委办秘书科科长的消息公布之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县委的目光全被流沙河大坝项目吸引了,所有人都翘首以待。孔县史上最热火朝天的秋天,伴随着大坝项目即将夺目的上马,就这样来临了。
一天后,冷枫回家省亲。冷枫走后第二天,李逸风也以探亲为由,回了省城。县委一号二号人物不约而同地一前一后远离了孔县的政治中心,表面上是巧合,暗中是否另有玄机,一般人或是猜测不到,或是想都未想。不过如果从冷枫和李逸风差不多都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家的前提来说,在忙完了孔县最大的项目之后,回家休息两天也是正常之举。
再深入一想,冷枫回家探亲还合情合理,李逸风的女儿不是前几天刚来过,他却要急急回去,是何道理?
究竟是何道理,不管别人有没有联想其中的关联,关允多少是揣摩到了什么。他闷在心里,谁也没说,就连温琳也没有告诉,不是他不相信温琳,而是他认为有些事情温琳知道得越少越好。
知道得越少,就会越安全。
在李逸风走后的第二天,大坝项目的预算造价出来了,孔县一年的财政收入不及大坝造价的三分之一!就是说,孔县三年的财政收入才能建造一座流沙河大坝。预算一出来,县委一片喧哗,不过是一座泄洪疏导的大坝,造价怎会如此之高?也太离谱了。
尽管负责预算造价的李永昌和郭伟全再三解释,声称造价高是因为大坝除了泄洪、疏导的作用之外,还兼发电,但依然是众说纷纭,质疑声此起彼伏。李永昌却大手一挥,力排众议,迎难而上,不再理会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强行推动大坝项目的进程。
此时才有人后知后觉,看清了部分形势。敢情冷枫和李逸风一先一后回家探亲,原来是放权,是想借李永昌之手大力推动大坝项目的进展,同时置身事外,不担骂名和风险。
才这么一想,李永昌又有了新动作,在预算公布之后质疑的声音还正热烈时,他召集建行和农行的负责人来县委开会,就流沙河大坝项目的贷款事宜,要两大银行孔县支行的行长表态。不少人感慨,也就是李永昌敢这么干,换了李逸风或冷枫,谁也不会逆风而上,多少也要等反对的声音渐渐消失之后才会推动事态向前一步。
会议开得很微妙,李永昌坐在会议室的正中,郭伟全坐在下首,另有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武文件在座。建行孔县支行和农行孔县支行的两位行长愁眉苦脸地坐在李永昌的对面,都低头不语,对李永昌摆事实讲道理的鼓动性发言,都充耳不闻。
说得再好听,牛行长和马行长都心里清楚,贷款给流沙河大坝项目,多半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所以,谁也不接话。贷款如果回收不来,等于是决策失误,上级到时追究责任,县里又没有办法从中斡旋,银行是垂直领导,人事权在上一级领导。
李永昌却是早有准备,见两位行长都装聋作哑,就伸手拿出一摞信件。他一扬手,大约百十封捆得扎实的信件就落在了牛行长和马行长眼前,因为用力过猛了一些,砸得桌子都颤了几颤。
“牛老兄、马老哥,以前喝酒的时候我说过,以后在孔县有什么事情就找我李永昌。如果我李永昌能办到而不去办,你们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混账王八蛋,说我不讲人情不讲交情,说我说空话说屁话,我都认。现在,扔到你们面前的举报信,是我拼了一张老脸从武书记手中抢过来的,你们都拿回去,该擦屁股就擦屁股,该生火点了就点了。总之一句话,你们要认清我的为人,我李永昌不是说大话放空话的东西!”
一番话说得软硬兼施,既有官腔,又有戾气,难得的是将两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令牛行长和马行长不寒而栗。
是呀,银行系统虽然是垂直领导,但根据相关规定,银行领导要接受地方纪委的监督,也就是说,地方对银行系统唯一的制约权就是纪委手中的调查大权。不管李永昌扔过来的举报信是真是假,牛行长和马行长对视一眼,心里明白,今天的一关不好过了。
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武文件在一旁只是沉默不语,皮笑肉不笑,就如一尊瘟神。牛行长和马行长没辙了,低头私语几句,二人分别收起自己跟前的一捆信。
“李书记,信,我们收下了,谢谢。贷款问题,我们再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李永昌满意地笑了,他知道,贷款问题解决了。
暗流
对于李永昌的手腕,关允不但略知一二,还十分佩服,虽然他并不欣赏李永昌的行事手法,太江湖气,也太粗鲁。不过也不能怪李永昌不会用文雅或高明的手法,他本是农民出身,没上过什么学,能在孔县混到今天,成为盘踞一方的地头蛇,全仗他江湖式再加痞子式的手法震慑和收服了许多人。
孔县的局势,在流沙河大坝项目领导小组成立之后,在关允被正式任命为秘书科科长之后,已经全面明朗化了。
眼见就到八月底,牛行长和马行长回去之后,不到三天就有了回音,建行孔县支行和农行孔县支行本着为地方政府排忧解难的原则,愿意为流沙河大坝项目提供贷款支持。
消息传到县委,许多对大坝项目并不看好,认为不可能获批贷款的悲观派,震惊得目瞪口呆,而以李永昌为首的乐观派弹冠相庆。一时之间,李永昌在县委的威望再上一层楼,达到他从政以来的顶点。尤其是最近几天来李逸风和冷枫都不在县委,他俨然就是孔县的太上皇!
而王车军也是一扫先前的颓势,不再沮丧和低调,又重新扬眉吐气地在县委大院行走了。他高大的身影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不少人就私下称他为王平丘,意思就是他如平丘山一样是孔县的最**。而称李永昌为李流沙,显然是暗指李永昌独霸流沙河大坝项目,一手遮天。反倒是老毛猴的外号,叫的人很少了。
周末,关允接到冷枫的电话,说是下周一才会回来。左右无事,关允就决定回家一趟,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温琳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关允,你有没有听说又出事了?”
关允早就习惯了温琳一惊一乍的性格,呵呵一笑:“什么事情又让你大惊小怪了?”
“我怎么又大惊小怪了,好像我多不经事一样,你说话注意一点。”温琳顶了关允一句,“刚才李书记和桂书记吵起来了,声音还挺大,谁也不退让,也不知道桂书记说了几句什么,惹火了李书记,李书记差点动手打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李书记气急败坏的样子,好吓人,也好刺激。”温琳描述得绘声绘色。
关允摇头说道:“领导吵架是常事,你不听不问就是了,非得幸灾乐祸的就不对了。”
“我就是看不惯李流沙和王平丘的嘴脸,真是晦气,我怎么就对口服务李流沙了?让人天天心里堵得慌。”温琳私底下也称呼李永昌为李流沙了,可见流沙河大坝对孔县局势的影响,是多么深入人心,“关允,你完全有机会进入流沙河大坝领导小组,为什么不争取一下?我总感觉你最近变了许多,以前你是沉闷得无趣,现在你是神秘得无语。”
桂晓杰和李永昌因何吵架,关允不得而知,但他知道的是,桂晓杰领导下的第二指挥部,已经对李永昌领导下的第一指挥部形成牵制。冷枫在上常委会讨论之前曾经问他一句还有没有什么建议,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当然就算有,也不能说,只拿了冷枫的一本《宇文泰列传》。
随后常委会的决定传出之后,关允先是一愣,随后会意地笑了。果然,冷枫冷静地出手了,他的手法步步推进,不但稳妥,而且时机准确,打入的钉子也恰到好处。这让关允暗中佩服冷枫的手腕,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冷枫不但来历非凡,而且其手腕确实有过人之处。
之前冷枫一直在和李逸风的较量中占据下风,不是他本事不够,而是他太刚直了,一直硬撑着不肯退让。现在初试怀柔手法,以退为进,不想运用得也是得心应手,由此就更说明了一点,冷枫此人,机智多变,潜力深不可测。
对于温琳的问题,关允只能含糊其词地回答:“李书记主导下的领导小组,我非要进入,不是自找不自在?你是他的通讯员,他都没有提名你进去,可见你在他心目中也没什么分量。”
“我才不稀罕他高看我一眼,不让我进,我高兴还来不及。”温琳说的是实话,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多事的人,“对了,你的平丘山旅游开发项目,什么时候提上日程,别光收钱不办事,要不,我可要收回投资了。”
关允拍了拍口袋:“钱进了我的口袋,你休想再要回去。再说就算不投资平丘山的旅游开发,难道有一句话你没有听说?让一个人记住你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欠你的债。所以,你的三十一块钱,花得值了。”
“臭美!我为什么要花三十一块钱让你记住我?”温琳含羞地瞄了关允一眼,“告诉你,我男朋友来看我了,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关允心中莫名一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弥漫心间,他微一摆手:“算了,还是不打扰你们甜蜜了,我也要回家一趟,而且还要就平丘山的旅游开发,最终敲定可行性方案。”
“那好,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温琳笑得很意味深长,露出一侧的酒窝,她轻咬嘴唇,双眼忽然就弥漫了雾一样的眼神,“关允,你说实话,你喜不喜欢我?”
关允被温琳的直接打败了,他不是一个不干脆的人,在许多事情上也很有主见,但在对待和温琳的关系上,却一直犹豫。愣了片刻,他勉强一笑:“喜欢……又有什么用?”
“喜欢……就有用!”温琳一下站起,关紧房门,忽然贴近关允,和关允面对面站立,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实际上,她的山峰已经抵在关允的胸膛上,“你上次说没人的时候会帮我吹气,现在没人,有胆你吹吹看?”
关允忽然就大了胆子,微一弯腰,在离温琳嘴唇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处,猛然吹了一口气。温琳猝不及防被吹个正着,一下闭了眼睛。
再睁眼时,关允已经开门出去,转眼不见了身影,温琳呆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胆小鬼,真没种。”
关允真不是胆小,要说他当时还真有放倒温琳的心,但他只能逃避,他和温琳只要在同一个办公室一天,就不能发展恋情。不过对于温琳所说的她男朋友来看她一事,关允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起了波澜。
不知何故,很久没有再想起夏莱了。在回家的路上,关允突然就不可抑制地想到夏莱的温存和音容笑貌。很久没有夏莱的音讯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容小妹
从县委大院到家中,步行要将近一个小时,骑车要用二十多分钟。迎着夕阳,关允将自行车蹬得飞快,一路飞奔回家。
家在县城以南几公里外的孔县第一职业中学,正是关允的父亲关成仁的任教之地。第一职业中学是孔县效仿各地兴起的实验中学而打造的一所集师范教育、职业高中和中专院校为一体的综合性学校,创办的时间不长,在孔县的影响却极大。不少富裕人家的孩子学习成绩一般,考不上中专或是孔县一中的高中,就会花钱来职中上师范或是职高,每年学费三千元,可以解决非农户口,并毕业后安排正式工作。
一进职业中学的校门,熟人纷纷冲关允招手问好,一个个热情洋溢的笑脸在眼前闪过,朴实、真诚,让关允心中十分舒坦。比起县委之中形形色色的众人那心思各异的笑脸,还是亲朋好友的笑脸更让人感受到温暖。亲朋好友之间的问候,不因关允副科干部的身份,而是对他考取京城大学的敬佩。
职业中学占地面积不小,足有上千亩,除了教学楼之外,教职工宿舍都是单独成院的平房。关允的家位于学校的职工宿舍的偏东南方,是一户独门独院,三间正房,两间偏房,院中还有十几棵果树,此时正是果实累累的季节,苹果、梨挂满枝头,果香四溢。
院中还有几块菜地,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菜,院子的一隅还有一个鸡棚,养了十几只鸡,正喔喔咯咯地叫个不停。
一见关允回来,最先出来迎接的不是容小妹,而是小白。
小白长着一个黑鼻子,两个大耳朵上各有一片黑,背上还有一块黄,好玩的是,它的尾巴也是黑尖。小白是关允养大的老狗,关允上大学之前它就来到了关家,到现在,已经六年了。
小白摇头摆尾,兴奋地围着关允跳来蹿去,还立起来,扑到关允怀中。关允爱怜地摸了摸小白身上还算光滑的毛,拍了拍小白的后背:“叫人去。”
小白“汪”了一声跑进了屋里,片刻后,人未至,声音先到:“哥回来了。”
一个人影一闪,容小妹从屋中跑了出来,飞一般来到关允面前,拉住关允的胳膊:“哥,你怎么才回来,都等你半天了。”
或许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缘故,容小妹虽然和关允没有血缘关系,却和关允长得有五分相像,也是瘦长脸,白净文雅。只不过她比关允的肤色更白一些,眉眼之间,多了妩媚之意。
和瓦儿年龄相仿的容小妹,衣着朴素,远不如瓦儿穿着洋气新颖,但朴素掩饰不住她天生的出类拔萃的气质。乡间气息培育的女儿,又有着与生俱来的一种莫名的端庄气质,一条粗黑的辫子甩在身后,成熟饱满的身体散发着纯朴而天然的风情。容小妹当前一站,就如一朵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牡丹,虽未怒放,但仅仅只是含苞待放就已经展现出了即将展翅高飞的凤凰风姿。
孔县不是山沟,是平原,但谁又能说平原就不会出凤凰?
县委虽然离孔县一中不远,但平常关允很少到学校看望容小妹。一是他在孔县一中名气太大,一去,就会被围个水泄不通;二是他不想影响容小妹的学习,小妹对他的依赖心理太强,他每去一次,就会让她的情绪波动很大。
容小妹立志也要考上京城大学,以她现在的学习成绩,正在可上可下的关口。拼一下,或许她真能成为孔县有史以来第二个考上京大的人;稍微懈怠几分,就可能以几分之差而落榜。
关允打量容小妹几眼,怜惜地说:“又瘦了,学习也不要太拼了,要讲究学习方法,不是说熬夜和死记硬背就能考上京大。”
“知道了,哥。”容小妹嘻嘻一笑,挽住关允的胳膊,“到家了,就别拿你的京城大学高才生的身份和秘书科科长的名头压人。不管你当多大的官儿,有多大的威风,在我眼里,你就是我哥,永远是我哥。”
“别说我了,说不定有一天你比我更威风,更有成就。到时候我去找你,你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冷冷地说一句: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关允随口开了一个玩笑。
容小妹蓦然站住,无比严肃地说道:“哥,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天大的事情,你永远是我最敬爱的哥哥,我也永远是你最亲的小妹!永远!”
关允没想到他随口一句玩笑却引发了容小妹如此郑重其事的回应,愣了一下,笑了:“开个玩笑你也当真,真不好玩。”
“我就是会当真……”眼圈一红,她突然就要掉下眼泪,“哥,我真的担心。”
关允心里一阵难受,将容小妹揽在怀里:“傻孩子,别哭了,没影儿的事情你乱担心什么,杞人忧天。”
“可是我总怕有一天会有人来到我的面前,说是我的亲生父母,要接我走……”容小妹的身世,没有瞒她,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人遗弃的孩子。只不过在关允父母视如亲生的关爱下,在关允体贴的倍加爱护中,她健康而快乐地长大。
只是也不知何故,近来一段时间,容小妹总是无端地担心亲生父母会来寻她,并且还要带她离开孔县。关允开导了几次,收效不大,她还是会偶尔伤心落泪。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传言?”关允心中一动,问道。
关家
兄妹二人在院中站着说话,傍晚的微风吹拂,带来不远处田野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只是关允的心思忽上忽下,无心欣赏孔县最美季节的美景。
容小妹低下头,踌躇了片刻,低头看脚尖,突然又抬起头来,仿佛下定很大的决心一样,一句话就让关允震惊当场!
“昨天……我见到夏莱了!”
“什么?”关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夏莱,你确定是夏莱?她在哪里?”
整整一年了,关允大学毕业后一年间,再也没有见过夏莱一面。从一开始信件和电话不断,到后来音讯皆无,大学时代的爱情还是跨越不了时间和距离的考验,再有夏德长对他千方百计的打压,让关允对他和夏莱之间的爱情早已绝望。
却没想到,容小妹居然说她见到了夏莱。怎么可能?
“她不让我告诉你……”容小妹只挣扎了一下,心中的天平还是全面倒向关允,违背了她对夏莱的承诺,“她在飞马宾馆。”
“现在还在?”关允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容小妹的胳膊,他迫切想知道夏莱为何要来孔县。
“不知道,应该还在,她没告诉我要住几天,也没告诉我在哪个房间。”容小妹连连摇头,“她告诉我,说我很像一个人,而那个人正好有一个走失的女儿,他现在正在寻找女儿的下落,说是找到后,一定要带她回家。”
原来如此,关允心中涌动起怜惜和疼爱,他安慰了容小妹几句,让她想开一些,或许夏莱只是无心一说,不要当真,要她安心学习,备战高考,不要胡思乱想。在安慰容小妹之余,他心中却有挥之不去的愁绪,夏莱来孔县也就罢了,来到孔县不来见他,却暗中和容小妹见面,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慢慢平息了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关允的心情又平静了许多,一抬头,爸妈已经迎了出来。
当前一人,一头花白头发,年约五十,戴一副黑框眼镜。一条眼镜腿已断,用一根麻绳代替,这还不算,镜片也碎了一片,虽不严重,但多少会影响视线,镜框中间显然也坏了,用黑胶布缠了几下。一个遍体鳞伤的眼镜经他一番整治,依然顽强地工作在第一线。
眉粗、眼大、鼻阔,穿一身灰衣,正是关成仁。
关成仁的身后跟着系了围裙的关允的母亲——母邦芳。
母邦芳今年四十八岁,显年轻,也戴眼镜,齐耳短发,步子轻柔,举止文雅,一看就有知书达理的温良和贤妻良母的谦恭。她慈爱地拉住容小妹和关允,笑道:“怎么在外面说个没完,还不快进屋?宝家他们几个都等你半天了。”
刘宝家几个家伙,听到他来了也不出来迎接一下,关允就知道肯定是李理的主意,李理鬼主意最多。他顺从地跟着母亲向屋里走,一抬手,一不小心一下就打掉了关成仁的眼镜。
“啪”的一声,关成仁那已经风烛残年的眼镜再也禁不起一次高空坠落,当即摔得粉身碎骨,为关成仁服务了十年之久,终于寿终正寝了。
“你……”关成仁惋惜地摇摇头,瞪了关允一眼,“你一回来就毁了我的眼镜,好好的,眼镜又没招你惹你,你干什么非和它过不去?跟了我十年了,再修修补补说不定还能再用四五年,可惜了,真可惜了……”
容小妹看出了什么,吐着舌头偷偷一笑,一瞬间,她的调皮可爱让关允莫名地想起了瓦儿。
摇头驱散脑中的杂乱思绪,关允伸手从身上拿出一个崭新的眼镜:“爸,眼镜用久了,镜片磨花了,会影响视力,别的方面可以省,但保护眼睛不能省。来,我给你戴上。”
“就知道是你小子故意使坏。”关成仁佯装生气,却还是任由关允为他戴上新眼镜,感觉眼前的景象确实清晰了许多,才知道关允所言不虚,不过还是嘴硬,“以后不许耍花招了,听到没有?”
“听到了。”关允嘿嘿一笑,一进门就看到了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正中,正围着一盘水煮花生米吃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不但将关家当成自己家,还一点也没有迎接关允一下的觉悟。
诚然,关妈妈煮的水煮花生米味道一流。取当年的新花生,洗净之后用泡了花椒大料的盐水浸泡一夜,待味道完全浸入之后,再用文火慢煮,火候一到,关火再捂上一会儿,再洒一遍盐,简单但绝对美味的五香水煮花生米就这样出锅了。
关允最爱吃妈妈亲手煮的五香花生米,而且很显然,刘宝家三人正在大吃特吃的花生米本来是为他准备的。他就一个箭步向前,左手推开刘宝家,右臂撞开雷镔力,双手一抱,将一盘水煮花生米抢在手中。
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同时起身,都装得挺像,好像真的才知道关允回来一样:“关哥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说一声,哥儿几个好出去接你。”
关允怒了:“一边去,一群吃货!赶紧出去干活,花生米归我了。”
“是。”三人倒也听话,一齐答应,马上转身,毫不犹豫地出门,去果树上摘果子,去菜地拔菜了。
关成仁和母邦芳、容小妹几人一起笑了起来。
对于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几个和关允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关家就和他们自家没什么区别,三人今天都从县城过来吃饭,最爱人多热闹的母邦芳乐得合不拢嘴。
刘宝家三人此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吃饭,关允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们商量。在和父母说了几句话之后,关允慢悠悠地来到院中,他一出现,三个正在假装干活的家伙立刻围了上来。
“关哥,平丘山开发旅游,真的可行?”
“关哥,兄弟们都相信你,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在孔县的一亩三分地上,哥儿几个想干成事情,没人拦得住。”
“关哥,我跟在后面跑跑腿、干点零碎活儿还行,我可挑不了大梁。你瞧,我的肩膀多单薄,一压就弯,不过要说投机取巧的事情,找我就对了,肯定办妥。”
关允的目光依次从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的脸上扫过,微微一笑:“谁也不敢保证一定就能赚钱,但兄弟们在一起做事情,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就问你们一句话,干不干?”
“干!”三个人异口同声。
“好!”关允蹲在苹果树下,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才说一半,就听得刘宝家三人热血沸腾,直想跳起来立马跑到平丘山上占山为王。
几人正商议得热火朝天时,忽然听到敲门声,一个标准普通话的女声在门外响起:“请问,关允在吗?”
只一句,关允一下就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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