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钱爱林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关允假装没有听到,他只是县委办秘书科的通讯员,虽然级别是副科,却不是真正的实权副科。再说,就算他是县委办的副主任,如果不是对口负责公安系统,他也没有权力视察派出所。钱爱林是明知故说,就是想呛他一口。
初露峥嵘
崔玉强在孔县大小也是个名人,作为转业军人,他在公安系统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从小兵干到局长,可以说孔县的整个公安系统都有他的力量。他为人又最是长袖善舞,历经几任书记和县长,他都屹立不倒,不但不倒,还地位愈加稳固,是孔县仅次于李永昌的名人。
崔玉强和李永昌的关系有些奇怪,二人似乎是亲密无间的同盟,又似乎是互相提防的对手。谁也弄不清楚崔玉强到底是紧紧追随李永昌的脚步,还是对李永昌阳奉阴违。总之,自从李逸风到任之后,崔玉强向李逸风汇报工作的次数明显增加,据说还因此惹怒了李永昌,县委还风传李永昌和崔玉强为此大吵了一架。
至于是不是真有吵架的事情,外界的说法不一,不好验证。但从此以后,崔玉强向李逸风汇报工作的次数大大减少,同时,崔玉强进出李永昌办公室的次数比以前显著增多,就坐实了李永昌向崔玉强施压的传言。
崔玉强虽然表面上远离李逸风靠近李永昌,但他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小事或许先请示李永昌,大事要事还是要先向李逸风汇报。由此,他也得了一个骑墙派的称号,成为李逸风和李永昌之间看似风和日丽的合作之下最明显的一片阴影。
当然,李逸风和李永昌之间原本也不可能没有矛盾,但大多数矛盾都藏在背后,非当事者不可能知道得清楚。崔玉强几乎就是李逸风和李永昌之间最有可能引发冲突的***。
由刘宝家事件而牵动钱爱林的话,势必会牵动李永昌、崔玉强的利益,到时将事情闹大,李永昌必然会出面保护钱爱林。而崔玉强作为钱爱林和李永昌认识的中间人,他和钱爱林的关系也肯定非同一般,他是什么立场就很有看头了。
而且更有看头的是,李逸风会不会乘机拿捏一把,利用刘宝家事件为李永昌和崔玉强之间的关系,制造一个天大的麻烦?
好一个关允,一下将一个简单的刘宝家事件上升成县委主要领导之间的刀光剑影,很巧妙,很有手腕,完全就是四两拨千斤的高明。
冷枫几乎一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环节,不由心中大跳,接连打量了关允好几眼,心中愈加惊叹,自从他和关允走近之后,关允总能为他带来惊喜。以前,他还真是忽视了身边竟然藏着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人才。
冷枫微一深思,更加怀疑关允的身后藏有一个高人,否则以关允的年纪,断然不能有如此的城府和纵观全局的眼光。他就并不急着对刘宝家事件表态,而是饶有兴趣地问道:“关允,你父亲教什么课?”
“教政治和历史。”关允心念一动,猜到冷枫对他兴趣渐浓的原因,恐怕是怀疑他步步为营的手法背后有高人指点。
“一个人能吃透现在的政治,研究透古代的历史,可就了不起。”冷枫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他严重怀疑关允背后的高人就是关成仁。
“可没什么了不起,就是一个教书先生,教了一辈子书,熬坏了眼睛,累坏了身体,最大的欣慰就是桃李满天下。”关允对父亲的职业很尊敬,对父亲的为人也很敬仰。父亲一生淡泊名利,对生活要求很低,但教出的学生却都很优秀。
冷枫点了点头:“一个真正可以为人师表的老师,是社会的财富,是国家的希望。”点评了一句之后,他结束了当前话题,伸手拿过一份文件,是内参,用手轻轻一点:“你看一下。”
内参上面有注明仅限县处级以上干部参阅,关允就迟疑了一下,冷枫却依然将文件向前轻轻一推,关允就不好再矜持,直接拿在手中。
内参上有一篇冷枫加了批注的文章,是一名记者撰写的对代省长陈恒峰的采访,既简要地阐明陈恒峰的任职经历,又有以问答形式对陈恒峰的政治理念的阐述。文章内容生动活泼,采访形式灵活多变,而陈恒峰的回答也是幽默风趣,展现出与高高在上的省长形象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文由心生,文章风格体现的不是记者的风格,而是被采访者的风格。关允第一次接触到县处级以上干部的内参,更是第一次了解到内参的行文风格。他从头到尾仔细地看完全篇文章,并没有再好奇地翻看别的内容,轻轻合上之后,将内参还给冷枫。
冷枫只让他看陈恒峰的专访,他就不能多看一眼别的内容。
“有什么想法?”冷枫罕见地主动问了关允一句。
关允此时正沉浸在对陈恒峰任职经历的回味之中。从表面上看,陈恒峰的履历并无出彩之处,先是在京城部委任职,一直一帆风顺,出京外放第一任就是燕省省长。被任命为代省长以来,他行事低调,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次数不多,从他公开发表的讲话之中,暂时还看不出他的执政风格。
陈恒峰的任职经历并无引起关允特别关注之处,但他出国留学的经历却吸引了关允的目光。诚然,在国家越来越注重高学历的今天,提拔官员不再以德干为第一参考标准,而是以硬性的学历指标为第一道门槛。当经济发展作为官员升迁的第一要素之后,有出国留学经历的官员,逐渐受到重用。
但有一点关允也心里有数,越是出国留学的官员,思想就越开放,思想开放没什么不好,只是往往在过于宏伟的目标的指引下,会忽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国家,农民是国家的主体。基层的工作和高层高屋建瓴的伟大政策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国家出台一项惠及农民的政策,也要具体由县里落实。但在落实的过程中,往往会出现许多想象不到的偏差。
没有基层工作经历,制定的政策有时会过于理想化。从陈恒峰的访谈中关允得出一条结论:作为一向保守而观念陈旧的北方省份燕省,有陈恒峰担任省长,未必是燕省之福。
“我可不敢乱说。”关允谦逊地说道。他心中忽然想起早上老容头对他的点拨,不由对老容头更加佩服得心服口服。他也知道,老容头刚刚说到陈恒峰,冷枫就拿出陈恒峰的内参专访让他看,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但在巧合的背后,冷枫的举动肯定大有深意。
冷枫的深意,就是老容头指点他留意陈恒峰的用意所在,也是他和陈恒峰可能有交集的关键点。现在关允明白了,他和陈恒峰之间当然不会有正面的交集,但间接上的交集,或者说省里政策层面上的影响波及孔县并对他自身产生影响的时候,就等于是有了交集。
果然,冷枫没再继续让关允说出想法,而是直接点明了主题:“有消息说,省长上任之后的第一把火会烧到农村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坟头上,平坟复耕,要求三年内完成农村公益性公墓全覆盖,火化率百分之百,逐步取消旧坟头,不再出现新坟头……文件大概近期就会下发。”
好一个平坟复耕!关允听到消息后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因冷枫对他的信任有加而感到惊喜,而是为老容头敏锐的政治眼光而震惊。老容头就如一个站在最**的高人,冷眼旁观世事纷扰,拨云见日,慧眼看红尘,一言值千金!
关允立刻就领会了冷枫的暗示,有些酝酿中的事情因为刘宝家事件的突发,要提前引爆了,而且也正好是为了配合省里的政策出台。不过,直到此刻,冷枫还没有具体表明他在刘宝家事件之中的立场。
“这样……关允,你坐我的车去一趟城关镇派出所,过问一下刘宝家的事情。”冷枫淡然地说了一句,一摆手,“回来的时候,顺道去一下公安局,让崔玉强过来一下。”
“是,明白。”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关允步伐坚定地走出冷枫的办公室。
果如老容头所说的一样,冷枫不是一个善于蛰伏的人,最近一段时期的平静是因为他暂时没有出手的机会。现在好了,李永昌精力过剩,一个大坝项目还无法牵绊他的全部注意力,还要暗中制造事端,好,来得好。
李永昌不会想到的是,关允现在初露峥嵘,而冷枫静极思动,二人开始第一次联手发力还击了!
当关允坐上县委二号的专车扬长而去时,王车军恰好从李逸风的办公室出来,就看个正着。他一下呆立当场,一颗心狂跳不停,揉了揉眼睛,确认车上坐着的人正是笑容满面的关允。他忽然感觉仿佛眼前陡然出现一团迷雾,迷雾之中,关允的形象变得模糊并且高大许多,让他再难看清关允的本来面目。
关允怎么会坐上冷县长的专车?王车军心里明白得很,如果关允自己出去,不管走到哪里,虽然有冷枫通讯员的身份,但他说话办事都不会受人重视。而冷枫的专车出动意义就大不寻常了,关允的一举一动代表的就不是他自己,而是县委二号人物冷枫的意图。
那么关允要去哪里,又要去做什么?王车军眯起小眼睛,一阵风吹过,忽然感觉周身生冷,他打了个寒战,想起了什么,急急折回又向李永昌通风报信去了。
直面
关允坐在副驾驶上,和司机贾合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贾合须是县委的老司机了,在县委上班得有十几年,年龄却是不大,充其量三十五岁左右。不过他长相显老成,乍一看,一脸的苦大仇深,好像四十岁开外一样。
贾合须是上任县长的司机,冷枫上任之后却没有替换下他,以冷枫谨慎的性格,足以说明贾合须为人可靠。司机和秘书是领导身边两个最亲近的人,相比之下,司机比秘书介入领导的私生活还要多,因此司机必须忠诚不二。否则,领导也不会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司机的一双眼睛看个清楚。
贾合须是孔县人,军人出身,沉默寡言,他的性格倒是和冷枫的冷峻有几分相似。从县委到城关镇派出所,一共几分钟的路程,他就和关允说了三句话。关允问一句,他答一句,关允不问,他的嘴巴绝对闭得严严实实。
关允暗暗赞许,冷枫的眼光极准,看人不会失误,但为何用了半年时间才看清他的能力和为人?想了想,不得要领,只好作罢。
汽车直接停在城关镇派出所的办公楼前,和县委的平房相比,派出所的办公楼是两层小楼,因为新建的缘故,看上去比县委气派多了。
贾合须没有下车,他只负责开车,其他事情一概不会插手。关允才下车,正要关门时,他突然就冒出一句话:“冷县长来孔县时间也不短了,除了副县级领导之外,你是第一个坐他车的人。”
关允愣了一愣,品味贾合须话中的暗示和分量,点头一笑:“贾哥辛苦了,等我一下。”
越是话少的人说出的话,才越会有暗示,尤其是贾合须身为冷枫司机的特殊身份,更让关允猜测他的话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出自冷枫的授意?毕竟,贾合须比他先得到冷枫的信任。
关允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迈进派出所的办公楼,来到一楼的所长办公室,轻轻敲响了房门。作为他担任冷枫的通讯员之后的第一次独当一面的出击,今天的一局,事关对他的个人能力的考验,也事关冷枫的县长威望!
敲门之后里面无人应声,关允直接推开了门。钱爱林正在打电话,也不知道在和谁通话,反正脸红脖子粗,一副穷凶极恶想要打人的凶狠,一只皮鞋被他踢到窗台上,再看他手中还拿着一把锤子,不时敲打几下桌子,气愤的神情,好像在敲打谁的脑袋一样。
关允见惯了基层干部的做派,连乡长或镇党委书记都会挽起袖子打人,一个镇派出所所长穿一只鞋手拿锤子的形象,在他眼中就再正常不过了。
关允也不说话,就站在一旁等,足足等了有十几分钟,钱爱林才骂骂咧咧地摔了电话,头也不回地嚷道:“谁让你进来的?赶紧出去!今天烦,谁也不见。”
“谁不长眼惹钱所生气了?”关允呵呵一笑,上前一步,伸手抓起钱爱林桌子上的香烟,顺手抽出一支点上,“钱所有好烟,我得沾个光,忘了带烟。”
关允其实不是忘了带烟,而是他平常就不抽烟,之所以拿起钱爱林的烟假装抽上一支,也是为了制造气氛。
钱爱林没上过什么学,很多字都认不全,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就是认人民币上的字认得最准。他自己没文化,偏偏又最讨厌别人有文化,尤其对大学生有偏见。只要别人说话客气几分文雅几分,他就会嘲讽别人装腔作势,恨不得别人都和他一样张口骂娘闭口骂爹才好。
关允懂得和人交谈的艺术,上来就借烟抽,也是想先声夺人,不让钱爱林带着偏见和他对话。他不是怕钱爱林,论级别钱爱林还没他高,他要的是在节奏上掌握主动。
钱爱林一见关允,脸色就缓和了几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关大高才?哪一阵风把你刮到城关镇派出所了?视察工作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准备一下。”
对钱爱林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关允假装没有听到,他只是县委办秘书科的通讯员,虽然级别是副科,却不是真正的实权副科。再说,就算他是县委办的副主任,如果不是对口负责公安系统,他也没有权力视察派出所。钱爱林是明知故说,就是想呛他一口。
关允哈哈一笑:“我怎么敢来钱所的地盘视察工作?我是受冷县长所托,来了解一下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个人现在的情况。”故意不说案情而只说了解情况,也是表明刘宝家事件还没有定性。
钱爱林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他微显肥胖的大脸抖动了几下,心思闪了好几闪,被关允的话击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冷枫在孔县一向不管小事,除了和李逸风在孔县经济发展的大方向上不和之外,孔县其他的大小事务,他不会轻易插手。在刘宝家事件上,钱爱林赌的就是冷枫虽然开始重用关允,但未必会介入其中。
怎么会?冷面县长冷枫也变了性子,要从小处入手开始收权了?钱爱林愣了一愣,立刻恢复惯常的笑脸:“冷县长日理万机,怎么也会关心鸡毛蒜皮的小事,关科长不是假传圣旨吧?”
关允的笑脸冷了三分,语气之中微带五分威严:“钱所长,冷县长委托我亲自过来一趟,了解一下事情经过,还在等我回去交差,你要不打个电话到县长办公室问问?说不定冷县长随时要用车,我也得尽快回去还车。”
以前在关允面前,钱爱林虽然表面上客气,内心却是十分看不起关允,认为他一个京城大学的毕业生回到县里,混得还不如许多没上过学的同龄人。什么最高学府,什么高才生,都是白搭,书本上的东西还是比不了现实生活中为人处世的手法。就是说,关允是驴粪蛋子外面光,只是一副空皮囊。
但刚才关允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却蓦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势,文化的底蕴与权力的魔力结合在一起,一瞬间就让钱爱林在关允面前有了一种底气不足的胆怯。他的目光向窗外一扫,果然,县委二号车就停在院中。他心里顿时就明白几分,从县委过来就几分钟的路程,冷枫的专车亲自出动送关允前来,个中意味就不言而喻了。
车在,就如同冷枫亲临。
钱爱林讪讪一笑:“到底是京城大学的高才生,有气势,刚才说话的腔调,和冷县长还真有几分像……”见关允表情严肃,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他就不再废话,咳嗽一声,说到了正事:“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昨天晚上在陈氏火烧店寻滋闹事,打伤四人,打坏店内物品若干,财产损失正在统计之中,受伤人员已经住院治疗,伤情也在进一步确认中。”
到底是在公安系统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公安,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真要到了正事上,公事公办的话语说得也头头是道。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关允现在不是十分清楚,但有一点他敢肯定,陈氏火烧店的打架斗殴事件,绝对不是刘宝家先动的手。他太了解刘宝家了,以前刘宝家虽然脾气不好,爱打架,但上大学之后收敛了许多。尤其是毕业后分配到飞马镇党委办工作,遇到事情也会三思而后行。况且他刚刚交代了刘宝家,在流沙河大坝项目上马和平丘山开发的当下,不要惹是生非,遇事忍三分。
他的话,刘宝家绝对会放在心上。但还是出事了,就证明了一点,有人逼刘宝家出手。
“事发经过……钱所能不能详细地说一说?”关允微微一笑,态度不高不低,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有一丝居高临下的味道,又用了不让人反感的征询的口气。
钱爱林本不想说,说了,就如同他向关允汇报工作一样,但不说又不行,关允是代表冷县长而来,他如果不说,就是对冷县长权威的蔑视。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说得符合事实,没办法栽赃到刘宝家三人身上,说得不符合事实,万一事后查明真相,就成了他的责任。
没想到呀没想到,一辈子在公安系统打转,现在也有作难的时候,而且还是被他最看不上的关允逼到了墙角。钱爱林迟疑了,他可以对冷枫当面说谎,也可以面对李逸风的质问颠倒黑白,却不好直接对关允说假。因为,关允不但是刘宝家三人的好朋友,还是孔县人,他可以亲自从陈氏火烧店里查起,最后还是能摸清事情的真相。
“怎么了,钱所,想不起来了?”关允似笑非笑地追问。
不管了,就按事先编排好的说法圆下去!钱爱林将心一横,正要开口陈述事发经过,忽然,楼道中由远及近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不紧不慢,每一步的间隔似乎都分秒不差,而且每一声都如同敲打在钱爱林的心上。
钱爱林眼皮大跳,心道,来得好!
事件发酵了
不但钱爱林闻声知人,关允也听出了脚步声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永昌。
李永昌的脚步声很有特点,不但迈出的每一步的间隔相等,而且抬脚和落脚的频率也相等。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关允曾经测算过李永昌每一步之间的误差,结果十分惊人,他迈步的节奏掌握得几乎分毫不差。
因为此事,老容头还讲过一个轶闻。说是古时有一位名人和客人座谈,谈得投机,一直聊了一夜。名人有吃瓜子的爱好,天亮的时候已经吃了一地瓜子皮,厚厚的一层铺满了地面,只在中间露出了两只脚的形状。
客人见状大吃一惊,一夜座谈,他不知道换了多少次姿势,在椅子上挪了多少次屁股,而名人竟是连脚都没有动上一下,这是何等惊人的毅力!
由故事引申开来,关允对李永昌的评定就是——李永昌此人心智坚定,行事稳重,轻易不会乱了方寸。
门一响,李永昌推门进来,他见关允在,似乎微微一愣。不过,他瞬息变化的神情没逃过关允的眼睛,李永昌是有备而来,不用想,是为钱爱林解围来了。
一个关允出马,肯定不值得惊动堂堂的县委三号人物,但这一次关允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肩负了冷枫的重托,性质就大不相同。李永昌急急现身城关镇派出所,就说明一个事实,刘宝家事件发酵了。
“关允也在?怎么,你找爱林有事?”李永昌淡然地问了一句,似乎他真不是为了堵关允的路而来一样,只问了一句,也不等关允回答,就又对钱爱林说道,“爱林,逸风同志委托我来了解一下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案情的情况。”
李永昌直接用了案情的说法,显然是想为案子定性。
直接惊动李逸风了?关允心中一惊,够快的,刘宝家事件已经迅速升温,引发县委一号二号的关注不说,还惊动三号直接出动,支点效应突显!
也可以理解,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都不是一般人,其中两人是飞马镇的正式国家干部,一人是古营城乡的办事员,而且全是正经八百的大学生。孔县一年出不了几名大学生,考出去的大学生没有几人回到县里,因此,刘宝家三人在县里大小也是名人。
“巧了,冷县长也委托我向钱所长了解一下事发经过。”关允及时插话,又强调补充了一句,“就我个人了解到的情况,刘宝家三人寻滋闹事的结论有待查实。”
“哦?冷县长也关心这件事情?”李永昌明知故问,外面停着冷枫的专车,他又不是没有看见,而且他从县委过来之前,县委已经就此事开过碰头会议。他就是有意戏弄关允,好让关允知难而退,“你先回去,转告冷县长,就说有我在,刘宝家等人的问题会妥善解决。”
关允却不走:“李书记,我不能走,冷县长交给我的任务,我必须完成。而且宝家、镔力和李理是我的朋友,于公于私,我都有必要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被李永昌一句话就打发了,也显得他太没水平。
李永昌脸色微微不喜:“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李书记?由我亲自出面向爱林了解情况,难道县委的重视程度还不够?关允,我的话你不听是不是?”
什么样的下属最不受领导喜欢?太聪明太自以为是的下属。什么样的领导最让下属头疼?太强势太直来直去的领导。李永昌直接以权势压关允一头,就是摆出县委副书记的威势,逼关允退让。关允可以凭借冷枫的专车来狐假虎威,让钱爱林无计可施,他李永昌就可以摆出孔县太上皇的派头,喝退关允,同时敲山震虎告诫冷枫,不要插手刘宝家事件!
关允如果退了,不但是他的失败,也是冷枫的失败,更是他和冷枫第一次联手的失败。李永昌够狠,不惜以他盘踞孔县几十年的威风来对关允威逼,要的就是让关允和冷枫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联手以失败而告终。
第一战,事关士气和以后的联手,只能胜,不能败。再说,今天也是他和李永昌的第一次交锋,更是不能后退半步!
“李书记的话当然得听……”关允似乎无计可施了,无奈地说道,“不过,得麻烦钱所给我一份情况汇总,我好回去交差。”
“事情还没有查明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哪里有什么情况汇总?关允,你不要无理取闹!”李永昌见凭借他的威风不能一句话就喝退关允,不由大为恼火,“我和爱林还有事情要商量,你先回避一下。”
许多人不喜欢深不可测的领导,因为无法揣摩领导的心思,把握不了领导的脉搏。实际上,深不可测的领导至少会有含蓄的一面,不会当面以权压人,相比之下,直接而粗暴的领导才最让人头疼。
李永昌现在就是使出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粗暴手法,直接逼迫关允赶紧走人了事。
关允却还是赖着不走,甚至还笑了一笑:“我就问钱所长一句话,然后就走。”他刚刚还在笑,转眼却一脸寒意:“钱所长,到底是刘宝家三人寻滋闹事,还是他们正当防卫,你如果没有情况汇总给我,我就会按照我的理解向冷县长汇报。还有,我也会实际调查一下事发经过。”
关允的话声音不大,语速不快,却字字如箭,一箭射向李永昌的自尊,一箭射中钱爱林的软肋!
几次三番逼不退关允,又听了关允暗中威胁要在冷枫面前搬弄是非的话,李永昌终于怒极,“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关允,你马上出去!”
第一次,李永昌在关允面前露出了獠牙。
关允还是站立不动,淡然而立,既不为李永昌的盛怒而惊恐,也不为他的呵斥而尴尬,只是云淡风轻地望向钱爱林,就是要逼钱爱林表态。
李永昌逼关允,关允不接招,却逼钱爱林。钱爱林被关允的软刀子刺中,浑身难受,却又偏偏逃无可逃,差点没气得他跳脚。
谁能想到,一个是跺一跺脚就能让孔县颤抖的李永昌,一个是县城老街新街大小混混儿都要敬上三分的钱大所长,二人加在一起有几十年的人生沧桑,却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面前使不上力气,怎不能让人恼羞成怒?
李永昌眯起眼睛,双眼几乎喷出火来,他处心积虑防范关允,怕的就是有一天关允会顺势而起,一飞冲天。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关允的上升之势。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关允在淡然而立之中蕴含的自信和底气,心中更坚定了要利用刘宝家事件最后抹黑关允的决心。否则,一旦关允迈出孔县,就会成为心腹大患。
不行就用强了,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输了眼下的一局,哪怕因此得罪冷枫也在所不惜。李永昌向钱爱林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钱爱林直接将关允推出门外。
钱爱林在县城威风惯了,何曾受过现在的逼迫?有了李永昌的支持,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挽袖子就冲到关允面前,准备拿出他对付农民的流氓手段,强行将关允拖到门外……正在此时,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钱爱林在距离关允不到一米的地方止住脚步,恶狠狠地瞪了关允一眼,回身接听电话,只听了一句就一脸惊愕地将电话交给了李永昌:“李书记,您的电话。”
李永昌一脸纳闷儿地接过电话,心中不解,是谁将电话打到了钱爱林的办公室找他,就很不耐烦地“喂”了一声:“什么事?”
“李书记,出事了。”郭伟全的声音火烧火燎地传来,“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孔县除了大坝项目的建设之外,就没有什么大事。”李永昌对郭伟全过于夸张的语气十分不满,他总嫌郭伟全性格太毛躁,“遇事就慌张,怎么能挑大梁?”
以李永昌副书记的身份用批评的口气呵斥郭伟全,就过于拿大了。但郭伟全却不在意李永昌的口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正往工地赶,工地停工了,听说是因为平了一户人家的坟地,引起了纠纷,打了起来。”
平坟?李永昌愣了一愣,蓦然想明白了什么,心头一紧:“你先去,我马上到。”说完,他扔了电话就往外走,也顾不上理会关允。
关允微微侧身让李永昌过去,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李永昌只是冷冷地看了关允一眼,虽然一脸焦急,但依然迈着方正的步子从容离去。
“李书记慢走。”关允冲李永昌的背影礼貌地说了一声,大坝项目的节外生枝,相信足以让李永昌焦头烂额一阵子了,他转身又面向钱爱林,一字一句地说道,“钱所长刚才真是威风,要是晚一步,我说不定就被钱所长当麻袋一样扔了出去,刚才的事情,我是记下了。”
话一说完,关允冷冷一笑,转身扬长而去,扔下一脸不知所措的钱爱林呆立半天,不理解为什么现在时机正好,关允又不过问刘宝家事件了。
钱爱林并不知道,他很荣幸地成为了孔县史上最缤纷的多事之秋的***。
各方酝酿
孔县县委。
在关允动身前往城关镇派出所走后不到五分钟,冷枫就敲响了李逸风办公室的门。
“书记,刘宝家、雷镔力、李理三人在陈氏火烧店因为打架闹事被城关镇派出所拘留了。”冷枫见王车军不在李逸风办公室,李逸风正一人批阅文件,他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上来就挑明了来意。
李逸风顿时愣了:“怎么回事?”
冷枫心中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惊讶地问了一句:“书记还不知道?我已经让关允去城关镇派出所了解情况了。”
一句话说得李逸风心头火起,心中对王车军的印象就打了折扣。孔县无大事,刘宝家三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王车军不第一时间向他汇报,是严重的失职。不用想,王车军肯定是先向李永昌汇报了。
先副书记后书记,就算王车军和李永昌有亲戚关系,李逸风心中也是老大不快。更何况冷枫抢先一步,都派关允去了解情况了,等于是他在刘宝家事件上已经被动了,他怎能不恼火?
科班出身的大学生,分配到县里各乡镇工作,也算是为孔县培植后备力量,县委对回县的大学生都建立了档案,随时跟踪观察,并且重点培养。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也算是孔县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人才,而且都是正式国家干部身份,直接被派出所拘留,稍微处理不当,就会让三人的履历留下政治污点,李逸风会不清楚其中必有文章?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逸风直接跳过冷枫的问题,他也清楚冷枫的话含沙射影,或许有故意挑拨离间的用意,却又不好责怪冷枫什么,毕竟冷枫说的是事实。
“我也不太清楚,关允一早向我汇报了一声,就急急去了城关镇派出所。”冷枫微微皱眉,“书记,我个人意见,事态应该控制一下。孔县是小县,是穷县,一年考不上几个大学生,回来的更少。如果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因为一个打架事件影响到个人前途,传了出去,对孔县的形象很不好,会造成孔县不重视人才的负面影响。”
县长的职责是发展经济,经济提升了,县长的政绩就有了。书记的职责是用人,人尽其能,才尽其用,方显书记的本事。连人都用不好的书记,不是一个合格的书记,冷枫一句话就击中了李逸风的软肋。
是呀,孔县的经济发展再好,从官场常态来讲,政绩虽然也算到李逸风的头上,但如果孔县的人事一团糟,会显得身为书记的他很无能。前段时间市委会议上,市委书记蒋雪松还特意点名表扬孔县在人才引进上的成绩,位居全市首位。
孔县也就是因为有关允、温琳、王车军以及刘宝家等一批大学生人才的回流,才有了一个唯一的闪光点。如果因为刘宝家事件导致孔县在人才引进的工作上出现倒退,就成了笑谈,蒋书记必定大为不满。
一瞬间李逸风心思闪动,立刻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他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盛,将文件重重地一扔:“胡闹!钱爱林怎么回事,怎么能随便抓人?一点头脑都没有!”
冷枫点头说道:“确实是,刘宝家三人不但是正式国家干部的身份,李理还是预备党员。”停顿了片刻,他又说道:“我让关允通知了崔玉强过来一下,书记看看是不是有必要和飞马镇、古营城乡方面碰个头。”
李逸风意味深长地看了冷枫一眼,心思又转了几转,不明白冷枫拉崔玉强入局是基于什么出发点,按说一个治安拘留事件还不至于惊动公安局局长。不过,如果联想到刘宝家三人的身份,连县委一二把手都惊动了,公安局局长出面也不算什么。
当然,如果李逸风知道崔玉强和钱爱林的密切关系,他就会立刻明白冷枫的伏笔。
冷枫本想和李逸风就刘宝家事件达成初步共识,也好在下一步的布局中,让李逸风也乘机出手。不想还没等再继续和李逸风深谈,李永昌就来了。
来得够快,冷枫见李永昌一脸焦急的样子,就知道必定是有人向他通风报信,他已经知道了关允的动作。到底是孔县的太上皇,孔县方方面面一有风吹草动,李永昌都能第一时间得知。
优势呀,这就是身为地头蛇的最大优势。
冷枫冲李永昌微一点头,也没说话,转身离开了李逸风的办公室。他和李逸风没有先一步达成共识,确实遗憾,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只能看关允的运作了。关允,真能借刘宝家事件搅动孔县的人事僵局?
李逸风来孔县的时间也不短了,却一直在人事调整上没有大动作,不是不想,而是力有不逮,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冷枫回到办公室,目光落在内参上,脸上浮现出少见的一丝笑意。机会马上就要来了,关允抓住了,他也抓住了,就看李逸风想不想也抓住机会,一举击破孔县近十几年没有改变的政治局面。
李永昌和李逸风谈了些什么,冷枫不知道,关允也不知道。但关允能猜到一二的是,李永昌必定是刘宝家事件的背后黑手,而且他的目的不仅仅是打压刘宝家三人,还要借刘宝家事件最终将脏水泼到他的身上。
和李逸风、冷枫防范他另有苦衷不一样的是,李永昌对他以及刘宝家等人不遗余力地进行打压,从小处讲,是不想让他崛起,从大处讲,是李永昌为了维持他在孔县的地位,不想孔县有新兴势力挑战他的权威,他还想再继续统治孔县十几年!
以关允为首的几名回县的大学生,必将会成为孔县政坛上的新兴力量,而且又因为有学历在身,在以后的升迁之路上,会比李永昌走得更高更远。实话实说,李永昌是怕了,怕关允会在孔县替代他的位置,成为孔县新的旗帜。
如果关允可以和李永昌心平气和地对话,他会郑重其事地告诉李永昌,他的目标远大,孔县不是他的终点,只是起点。但他也知道,随着孔县局势的进一步复杂化,尤其是在李永昌制造了刘宝家事件之后,他和李永昌之间已经关上了和谈的大门。
从城关镇派出所出来,关允坐车来到县公安局,直接就敲开了局长崔玉强办公室的黑漆木门,
崔玉强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掏耳朵,似乎悠闲得很,见关允进来,也不起身,只是微一点头:“关允来了,有什么事?”
今年四十八岁的崔玉强瘦长脸、吊角眉、招风耳,其貌不扬。小时候有相面先生说他长大后是穷苦命,一生碌碌无为,劳累而一无所有。没想到崔玉强中年发迹,从小警察干起,一路上升,坐稳了孔县公安局局长的宝座。
崔玉强曾经放言,说是如果再见到当年的相面先生,他要恭恭敬敬地向相面先生三鞠躬,以感谢当年相面先生的断语对他的激励。如果不是被一句“长大后是穷苦命”刺激,他也不会有今天。
“崔局,冷县长让你过去一趟。”关允对崔玉强的感觉很复杂,既佩服崔玉强一路走到今天的手腕,又对崔玉强和李永昌之间令人琢磨不透的关系而提防三分。
崔玉强放下掏耳勺,迅速起身,拿上手包就走:“走,冷县长有吩咐,马上就动身。冷县长太客气了,有什么事情打个电话就行了,还劳累你亲自跑一趟。”
至少崔玉强的表面文章做得不错,说走就走,既显得他办事雷厉风行,又表明他对冷枫的尊敬,确实有一套。
关允却是呵呵一笑:“我是路过,顺道请崔局过去。”
崔玉强脸色不变,好像关允是特意请他还是路过请他无关紧要一样,随口问道:“路过?去哪里办事了?”
关允暗暗佩服,和李永昌相比,崔玉强说话办事更显城府,估计也和他多年从事公安工作有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神说神话,人鬼神全在,就说胡话。
“去城关镇派出所了,了解一下刘宝家几个人的情况。”关允漫不经心地看了崔玉强一眼。
崔玉强也是漫不经心地问:“刘宝家?宝家怎么了?”
厉害,关允以前不是没有和崔玉强打过交道,但深入接触还是第一次。崔玉强是假装也好,是真不知道也罢,他的神情十分自然,让人感觉不到他有一丝的伪装。比起李永昌的威势和目中无人,崔玉强应付自如的功夫,才是真正的炉火纯青。
说话时,关允和崔玉强已经来到车前,关允用手一指冷枫的专车:“崔局,上车,我们在路上说。”
从关允一接触崔玉强时起,崔玉强说话办事十分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终于在关允请他上车时,他微微迟疑了一下。
不过也就是微一迟疑,他就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好,咱也坐坐县长的专车,长长脸。头一次坐冷县长的车,关老弟,算是沾你的光了。”
崔玉强是个人物,关允在听到崔玉强对他的称呼有了改变时,就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从崔玉强坐上冷枫的专车的一刻起,就表明他在刘宝家事件上的真正立场。
用心深远
崔玉强以前肯定坐过这辆汽车。冷枫的专车是上任县长留下的,以崔玉强在孔县的地位,上任县长肯定请他坐过。不过在冷枫时代,他估计还真是头一次坐。车还是原来的车,但车的主人变了,车的身份也就变了。
关允是有意邀请崔玉强坐进冷枫的专车。崔玉强和李永昌关系密切,和李逸风也来往不断,独独和冷枫关系疏远。倒不是崔玉强无视冷枫的权威,而是冷枫在孔县一年来并没有刻意拉帮结派,许多人想投靠却不得其门而入。
以崔玉强在孔县的地位,冷枫有意拉拢,崔玉强还未必会靠拢,更不用提要他主动投诚了。因此,崔玉强和冷枫之间的关系别说密切,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冷淡。
崔玉强肯上冷枫的专车,就说明一点,他不会拒绝和冷枫合作,或者说,至少在刘宝家事件上,他不会只听从李逸风或李永昌的指令。
关允心中暗喜,就由他开始来为孔县未来的局势重新设计蓝图吧。李永昌时代,从刘宝家事件引发的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时起,就该提前结束了!
路上,关允向崔玉强简要地阐述了刘宝家事件的始末。崔玉强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聆听,并不发表看法。等到了县委,下车的时候,关允先一步下车,亲自替崔玉强打开车门,崔玉强才露出笑脸,说道:“让关老弟受累为我开车门,我脸上有光。”
“崔局说的哪里话,太见外了。”关允客气地一笑,好像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刚才我在城关镇派出所的时候,李书记也过去了,没说几句话,接了一个电话,好像说是大坝项目出问题,他放下电话就匆匆走了。”
“哦……”崔玉强好像才认识关允一样,深深地看了关允一眼,呵呵一笑,“关老弟,你的消息很及时,和你坐了一路车,收获真不小。这趟车,没白坐,值了。”
关允点头又说:“大坝项目的问题应该不大,我隐约听到一点,说是平坟引起了纠纷。”
“平坟?”崔玉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老农民闹事,无非是想多要点钱,李书记出面,肯定能摆平。行了,先向冷县长报道。”
推门进去,冷枫正在接听一个电话,他伸手示意关允和崔玉强先坐。打了大概几分钟后,他放下电话,第一句话就是:“关允,刚刚《国家青年报》驻燕省记者站的记者打来电话,说是要了解一下孔县非法集资的问题,我回了他,说是孔县没有什么非法集资。不过对方不依不饶,非要刨根问底,还说要来孔县采访……”
冷枫揉了揉了额头:“麻烦呀,这个报社的人,不受省委宣传部的管制,就算没事也能折腾出事情……孔县是个穷县,又不是沿海的富裕地区,哪里有什么非法集资?瞎胡闹!关允,你女朋友夏莱不是《国家青年报》的记者?你能不能让她出面干涉一下,最好别让记者关心孔县,孔县外面的新闻多的是。”
一直以来冷枫以冷面冷语示人,在和李逸风的对抗中,冷酷就是他最强大的武器,以至于让许多人都认为冷枫除了冷漠之外,一无是处,既没有游刃有余的官场手腕,又没有运筹帷幄的政治智慧。但在冷枫突如其来地抛出记者要采访孔县非法集资的消息之后,关允心中蓦然闪过一阵轰隆隆的雷声。
是的,他心中被巨大的惊喜充满,被冷枫高超的政治智慧折服。他终于知道,他倒向冷枫不仅是非常明智的选择,而且冷枫的政治智慧之高,丝毫不亚于李逸风。冷枫掩藏在冷漠背后的冷静和耐心,也是让关允十分佩服的高明!
孔县是小县,也是穷县,但孔县确实有非法集资的问题。原本以为冷枫对孔县的掌控力度很弱,没想到,隐藏至深的非法集资一事,即使县委之中的孔县老人也没有几人知道,冷枫却不知何时暗中早就掌握了一切,不简单,隐忍并且时刻准备伺机出击。果然不出关允所料,冷枫在冷漠的外表的掩护下,掩藏着一颗不甘久居人后的雄心。
冷枫当着关允和崔玉强的面,突兀地提及记者要采访非法集资一事,用心深远。一是敲山震虎,在和崔玉强正式会谈之前,先抛出天大的难题让崔玉强做出选择,是在提醒崔玉强,在接下来的刘宝家事件上,该交一份什么样的答案,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二是间接抬高关允,加大关允的分量,让关允成为非法集资一事是掩盖还是曝光的决定者。
关允接过冷枫的话头说道:“现在的记者,听风就是雨,就喜欢捕风捉影。行,回头我问问夏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挡住记者就挡住,孔县可不能出什么非法集资的新闻。”话说得好听,却没有说死,留了悬念,万一要是挡不住,记者来孔县怎么办?
怎么办?就看有些人怎么做了。
崔玉强进来之时还是镇静自若的表情,等冷枫和关允的一问一答之后,他暗中倒吸一口凉气,不但悄悄打量冷枫几眼,还微不可察地眼皮接连跳动了几下,偷偷看了关允好几眼。他的感觉就是,眼前的冷枫和关允仿佛一瞬间同时变了一个人一般,都由以前在县委处于弱势和受冷落的一方,转眼翻身而起,成了掌控大局的优势一方。
怎么会?崔玉强不相信归不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也不由他不信。他心中突然就打了个冷战,幸好以前对关允还算不错,没有处处刁难关允。他就是比李永昌有眼光会做人,以关允京城大学毕业的高起点,谁敢保证他的同学之中以后不会出现什么厉害人物?
现在关允和冷枫要联手还击了,摆在他面前的,将是一道非常难以抉择的选择题。
但……又必须做出抉择!因为非法集资一事崔玉强比谁都清楚,正是见钱眼开的钱开眼干的好事!
“好了,关允,你先去忙,我和崔局长有话要说。”冷枫布局完毕,该进行下一步了。
“好的。”关允恭谨地一点头,转身就走。他走到门口,才要出门,崔玉强突然冒出一句话。
“关老弟,有空一起吃饭,我有事要请你帮忙。”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故意卖了个关子,他又呵呵一笑,“我家孩子明年高考,想向你取取经,你看你愿不愿意帮老哥一个忙,抽空辅导他一下?”
关允意味深长地看了冷枫一眼,见冷枫目光闪动中,流露出一丝微微的赞许,他就笑道:“没问题,反正平常休息时我也没事。”
回到秘书科,关允脸上仍然难掩兴奋和欣喜之意,王车军不在,温琳正坐在座位上发呆,他一进门就笑问:“你最近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是不是有心事?”
“大坝出问题了。刚才王车军屁股着火一样跑了,看他的熊样,差点没笑死我。”温琳才注意到关允一脸喜悦,上来就打了关允一下,“最近你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孔县花。”
“孔县花?孔县还有花?”关允乐呵呵地笑道,“孔县一枝花就在县委办秘书科关允同志的对面,一眼就可以看到。不过只在白天见过,没在晚上欣赏过。”
温琳踢了关允一脚:“得了吧你,还想晚上赏我?还是赏你家夏莱吧,我要把自己留给我最爱的人来鉴赏,他肯定不会是你。”
“不是我就不是我,能不被孔县一枝花惦记,也是好事,要不,非得半夜吓醒不可。”
“关允,你不要太过分,我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要身材有身材,哪点配不上你?别以为就你家夏莱好,我除了没有一个当大官的爹,方方面面都不比她差!”
今天天气不错,温琳穿了一身百褶长裙,上身是束腰花边小衬衣,头发似乎也装饰了一番,好像还擦了口红,愈加显得她亭亭玉立,风摆杨柳而多彩多姿。其实如果精心化妆,再加上灯光的衬托,温琳拍上一套艺术照,她的美丽丝毫不亚于现在的当红明星。甚至她那尽显健康之美的如白瓷一样的皮肤,会比明星的并不健康的白色更让人心动。
“你配得上我,是我配不上你。”关允不和温琳斗嘴了,自愿认输,“大坝项目工地确实有了点问题,听说是平了别人家的祖坟,人家不干了,发生了冲突。”
“大坝项目的地址是谁选定的?怎么没考虑到移坟的问题?换了谁,被挖了祖坟会不怒?”温琳瞪大一双美目,歪头想了一想,“啊,我想起来了,地址好像就是李永昌选定的,你说他也是孔县人,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真不应该。”
关允会心地一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温琳察觉了什么,问道:“你好像事事都胸有成竹的样子,是不是早就知道大坝项目会出现问题?”
关允摇头:“你当我是谁?我是连你都配不上的角色,会对孔县有史以来的最大项目是否出现问题未卜先知?”
“讨厌,别拿我比喻。”温琳春宜喜宜嗔的样子确实如秋风拂面,令人沉醉,关允正要再打趣几句,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关允,马上跟我去大坝施工现场,麻烦大了。”冷枫神情严峻。
动静不小
如果仅仅是冷枫一人也就算了,冷枫的身后,还跟着崔玉强。
终于还是惊动县长和公安局局长,说明李永昌和郭伟全出马,没有把施工现场的事态控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关允和温琳对视一眼,眼中全是惊愕。
“温琳,你也一起去。”冷枫吩咐了一句,转身就走。崔玉强冲关允微一点头,紧随其后,关允和温琳也紧紧跟上。
一上车,关允的心思就飘远了,一个坟头引起的纠纷,能闹出多大动静?又想起冷枫才让他看过的内参,以及省长陈恒峰新官上任即将烧起的第一把火,他心里更是笃定了几分——平坟退耕,在思想观念还比较落后的今天,想在农村顺利推广,难如登天。等文件一下,别的县市是不是尽快落实他不去猜测,反正孔县在李永昌的推动下,肯定会成为黄梁市最积极落实平坟退耕政策的第一县。
此时的李永昌正在施工现场和一名粗壮汉子对峙。
粗壮汉子名叫关支书,关支书祖坟被挖,如五雷轰顶,早就急红了眼。他本以为县委领导出面会给他一个说法,谁知才争论了几句,堂堂的县委副书记凭一句“要站在孔县的大局上考虑问题”就想打发他,没门!他才不管什么是孔县的大局,他只知道谁挖他的祖坟,谁就是想让他家断子绝孙的仇人。
他名字叫关支书,是飞马镇关家村人氏,只是普通的村民,可不是什么支书,只是他那名叫关干部的老爹一心希望他长大后当上村支书,所以就给他起了一个支书的大名。不过他只上了小学三年级就不上学了,大字也不识几个。
所以,当李永昌以县委副书记之尊要他站在孔县的大局上考虑问题时,他当即就回应一句:“考虑个屁,让我到你家的炕头上拉屎,再睡了你的媳妇,你也别生气,也要站在大局上考虑问题,成不?”
李永昌本身就是农民出身,知道农民工作难做。他以为凭借孔县第一人的身份,走到哪里人人都会让他三分,没想到关支书出言不逊,骂他骂得这么难听,他当即大怒:“关支书,你嘴巴放干净点,小心抓你进去蹲监狱。”
“谁挖我家祖坟,我跟谁没完!”关支书鼻孔一仰,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才不管李永昌是孔县的旗帜还是孔县的流沙河,反正他就认死理,他家的祖坟不能动,一动,就断子绝孙了。
李永昌刚从城关镇派出所出来,肚子里本来还有气,和关允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他没有大获全胜,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急急来处理平坟纠纷,本以为手到擒来,顺道再出一口恶气,没想到,恶气没出,又被眼前的关支书灌了更多的恶气,气得他差点七窍生烟。还好,他忍了下来,没有和关支书对骂。他努力克制情绪,以和颜悦色的表情说道:“关支书,你看这样行不行,县里考虑给你一定的经济补偿,不会让你吃亏,你说怎么样?”
“不行!”关支书眼睛一瞪,“除非你家的祖坟也一起挖了,否则谁敢动我家祖坟一根指头,我就和谁拼命。”
“你怎么说话的?”李永昌快被气得跳脚了,大坝地址已经选定,不可能因为关支书一家的坟头而重新选址,不但耽误工期不说,损失也太大了。但关支书简直就是一个二百五,没得商量,李永昌就板起面孔,“你不怕坐监狱?”
“我呸!”关支书红了眼睛,他手中本来就一直拿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突然就扬起棍子,朝李永昌头上来了一下。
李永昌一弯腰,一歪头,躲得十分狼狈,却还是没有躲过去,被一棍敲打在头上。
刚刚还在关允面前不可一世的李永昌,现在已经狼狈不堪,旧伤未去,新伤又至。前段时间因为用水纠纷被砸了一砖的脑袋上的伤才好,现在倒好,头上又被人打了一个大包!
一棍中头,李永昌只觉眼前一黑,头痛欲裂,差点没有当场晕倒。关支书下手也太狠了,丢人丢大发了!一怒之下,他也顾不上县委副书记的身份,当即抬腿一脚就踢在关支书的肚子上。
关支书被李永昌一脚踢中肚子,他牛劲上来,发疯一样抡圆了胳膊将棍子舞得呼呼生风:“谁敢惹我,我和他拼了,大不了老子一命换一命!”
俗话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关支书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李永昌的随从人员中又没有警察,都吓得躲到一边,不敢上前。
危急时刻,到底还是亲人连心,眼见关支书的大棍又要落到李永昌的身上,王车军挺身而出,挡在了李永昌面前,后背被棍子扫中,疼得他惨叫一声,一个踉跄向前一扑,一下就摔倒在地。
关支书疯了一样继续向前一冲,举起棍子就朝王车军的脑袋砸去,这一下要是砸中了,王车军不死也得受重伤。
人群都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失控到这种程度。李永昌也是惊吓得魂飞天外,万一王车军有个好歹,老姐还不骂死他?但要他挺身而出救下王车军也不现实,别说他年纪大了腿脚没那么利索,就算是,也不敢冒险上前,再说他头上被打了一棍,现在耳朵还嗡嗡直响。
眼见王车军躲无可躲之时,突然就从斜刺里冲出一人,他既不救人,也不替王车军挡下一棍,而是蹲下身子,伸出右腿一绊——要的就是巧劲。关支书被绊个正着,身子当即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就摔倒在地。
人一摔倒,就打不到王车军,几个工作人员才得了空子一哄而上,将关支书按在地上。
王车军逃过一难,惊魂未定,回身一看,原来使出巧劲救他的人正是关允。
周围人群刚才已经被吓得目瞪口呆,关允及时赶到,只轻轻一伸腿就轻巧地解救了王车军,顿时引来围观者的哄堂叫好。
无数掌声和口哨声送给了力挽狂澜的关允。
关允淡然一笑,身子向旁边一让,人群分开,当前一人一步迈出,顿时四下一片鸦雀无声——冷枫一脸冷峻地现身场中!
冷枫的身后,跟着公安局局长崔玉强。崔玉强的身后,是十几名警察。关允一出手,冷枫一露面,立刻震惊了全场。
相比一手捂头的李永昌的狼狈,以及趴在地上脸朝下屁股朝上的王车军的熊样,关允的潇洒出手和冷枫的震撼出场,犹如神兵天降。
尽管关允救了王车军,李永昌和王车军对关允非但没有一丝感激之意,还对关允大出风头怀恨在心,更对冷枫和崔玉强同时现身现场,心怀疑虑和不满。
尤其是李永昌,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以前崔玉强和冷枫从来没有走在一起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十分疏远。但今天崔玉强紧跟在冷枫身后,时值刘宝家案件还没有最后定性之际,崔玉强在如此敏感时刻和冷枫同行,绝对是非常耐人寻味的举动。
李永昌不相信仅仅是巧合。
冷枫上前亲手扶起王车军,安慰道:“车军受委屈了。”他又来到李永昌面前,察看了一下李永昌的伤势:“李书记受累了。”
“玉强同志,立刻派人护送李书记和王车军去医院,一定要安排最好的医生救治,再派人维护现场秩序……”一系列的命令传达下去,冷枫的表情依然冷峻。但和他以前不同的是,此时的他在冷峻中透露出指挥若定的自信,而他平时冷峻的表情,在关键时刻却变成不怒自威的威势。
李永昌不想走,他一走,大局就由冷枫掌控了。谁知道冷枫会怎么处理关支书,又会怎么处置平坟事件,一切都不再按照他的意图前进了。但不走也不行,头疼得要命,双眼直冒金星,他实在是撑不住了。
王车军更是又惊又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顾得上怨恨地瞪关允一眼,就被几人架上了汽车。李永昌和王车军一走,冷枫就来到关支书面前。
关支书被人按住之后耍泼皮无赖,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冷枫就蹲在他的面前,严厉地说道:“我是县长冷枫,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县委县政府会充分考虑到村民的正当利益,但打人就不对了,打人是犯法的行为!”
“我不管你是谁,反正谁挖我家祖坟,我就和谁拼命。”关支书斜了冷枫一眼,“只要不动我家祖坟,什么都好说!”
都以为冷枫会严肃地和关支书大讲道理,不料冷枫一拍腿站了起来:“你先治安拘留,你家祖坟先保留,怎么样,这个结果你还满意不?”
“真的?”关支书也一拍屁股想站起来,站了一半被两名警察又按了回去,他一下就摔了一个屁股蹲,却毫不在意,又问,“你说话算话?只要不动我家祖坟,你关我一个月都成。”
冷枫没再理关支书,一挥手,两名警察就将关支书押了下去。他一步迈到椅子之上,拿过高音喇叭,第一次以县长的身份正式介入流沙河大坝的第一个纠纷。
所有人,包括郭伟全在内,都一脸紧张地仰望站在高处的冷枫,不知道他会怎样全权处理今天的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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