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园的夜暗的可怕。
夜幕缭绕，乌云覆蔽，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看向外空，入目是不见五指的黑。
床头柜上的饭菜和温水由热变凉，凉了又热。
没人再逼着许念婉吃喝，进来更换的仆人像是被交代好了，没人和她说话。
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每隔两个小时响起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有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瞪着天花板的许念婉平缓微弱的呼吸声。
实话说，她真的以为自己够坚强。
哪怕梨梨失踪不见，厉霄当着自己面儿坠崖而亡，她也能忍着活下去。
但要为这“活”找个动力，她眼下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倒想复仇，用美人计趁着与那个奇秋欢愉之际杀了他。
但她已经躺了将近一天，连奇秋的面儿都见不着。
身上也没有能一击致命的利器，难不成要用牙咬断他的大动脉？
厉霄教过她，行事不可过于鲁莽。
许念婉翻了个身，视线从已经盯了一天的落地窗中短暂地离开，将双目埋到柔软的枕头里。
玻璃被人敲响，许念婉坐起来。
果然是亚当。
许念婉下床，拨开窗上的半月锁，拉开窗户。
亚当穿了一身黑色的宽松休闲运动服。
许念婉还有闲心和他说笑：“我以为咱们要穿特工式的紧身衣呢。”
亚当一愣，盯着她嘴角的梨涡，反问她：“你还能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笑不出来？”许念婉咧了个更大的笑给她看，“我总觉得……”
我总觉得厉霄还有一线生机。
想了想亚当的身份，后半句话她忍住没说出来。
“你真要带我去找我妹妹？”
“我人都在这里了，还能有假？”
许念婉想不明白，在行动前，一定要问个清楚：“你为了什么，这对你实在是没有好处。你要是想跑，没必要带上我。他们关人的地方，一定布防森严，监控密布，你如果作为叛徒被发现，少不了苦头吃。”
“你非要问为了什么……”
亚当见她迟迟不动，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出房间。
许念婉一个受力不住，前倾落入亚当的怀里。
她仰头，先看见了亚当线条流畅的下颌，接着与低下头的亚当对视。
“那一定是为了你。”亚当嫣红的嘴一张一合，“你分析的都对，我摊牌，我有罪，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是吗？”许念婉伸出一只食指，抵在他嘴上，不让他再说话，“我很荣幸。”
“走吧。”亚当顺势要牵着她的手带路。
许念婉不动声色地甩开，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在亚当看不见的地方，她嫌恶地擦了擦方才捂住他嘴的手指。
荣你妈的幸。
她知道外国男人思想开放、尊重女性，但才见几面就值得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
当她是个傻子吧。
再者要真如他所言，奇秋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能让他一个小喽啰敢有这么多戏份？
她倒要看看，这个亚当究竟要做什么。
亚当带着她在玫瑰花海的尽头转了个弯儿，拐进花田之间一条隐秘的小路。
路的尽头依然被花围绕，亚当走到尽头，转过身看着许念婉。
在荆棘横生的花丛中，她踩过松软的土地，未因道路泥泞而弯腰寻找着力点。
许念婉的长发在脑后随意绾了个丸子头，额前几缕碎发随风轻摇，脸颊泛粉，眉心轻皱。
果然如他想的一般美。
亚当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刀，“咔哒”一声，小刀尖锐的刀锋弹出。他用这把小刀砍下身前挡路的枝杈。
这儿居然有扇门。
许念婉惊讶地看着亚当扭了一下门把手，外面的灯光就顺着张开的门缝洒射进来。
门高只有一米三，恰好到许念婉腰腹的位置，又被大片的玫瑰丛挡着，难怪她白天没看到。
“请吧。”亚当让她先走。
许念婉不同他客气，先钻了出去。
围墙之外，是更高的围墙。
但同许念婉所被关押的地方不同，围墙之外的世界灯火敞亮。
亚当带着她，在沿着墙边的小径里穿行。
沿途经过几栋房子，许念婉耳尖，听到里面觥筹交错。
许念婉正想抬头从窗外看看里面是些什么人，亚当在她身后，一把压住她，捂着她的眼睛，拖着她弯腰离开。
“里面有奇秋，今晚他宴请了海外的人商量买卖。”
“买卖？孩子？”
“对，你只有今晚的机会，过了明天，再要找到你妹妹，可就难了。”
“你们……”
许念婉摇了摇头。
谁叫她外公身份显赫，怨谁也没用。
“快带我去找梨梨。”
屋内的人是奇秋不错，然而同他喝酒的并不是亚当所说的来做买卖的人。
就在亚当和许念婉离开不久，奇秋冷眼看着屋里和他穿同样黑西装的高大男人们一个个儿地被放倒。
今晚这局是他请的，酒里这药也是他下的。
奇秋会和许念婉说寒语，是因为，他就是寒国警方留在乌梦的内应。
他打小被寒国的养父母收留，莫名被人带上了贼船。因为自己不是亚洲人的长相，亚当的爸爸觉得他身世迷离有趣，就留下他做亚当的陪玩。
亚当生来冷血，闲时愿意跟几朵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
他也是趁着亚当甩开自己的时候，和寒国警方取得了联系。
却不料，当年自己被拐走的时候，恰是养父母和他们的女儿被杀害之时。
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他是好不容易才有了家的孩子，家又这么轻易就被人毁了。
这些年跟着亚当杀人灭口的事儿做多了，夜长梦多时难免梦到养父母一家死不瞑目的惨样子。
恨意在善良的人内心滋养，蔓延成正义的剑，他卧薪尝胆，誓要让这个组织正法。
今天该是收网的时候，却不料走漏了风声。亚当究竟是如何得知寒国警方的行踪，他不清楚。
当下，他也要谨慎行事。
“到了。”
亚当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他们身前的铁门。
许念婉很惊讶，他能有钥匙足以证明他在这个组织里地位不低。这样的人都想要逃离组织，看来这儿的人心涣散。
“愣着做什么，进去找到你妹妹，能跑多远跑多远。”
许念婉被他推着进去，入目四方全是铁笼似的炼狱。
情况倒是比她预想的要好一些。
洁白的地板上一尘不染，光亮的能映出她的脸。
左侧是少女，右边是少年，正前方关着的都是不满十岁的孩子，不分男女。
铁栅栏里关着的孩子们见有人来，纷纷捂住自己的脸，来不及捂住的，就背过身去。
“姐姐！”
只有一个孩子没有挡住自己的脸，双手抓住铁栏杆用力摇晃。
正是朴素梨。
“梨梨！”许念婉冲过去，“别怕，姐姐来救你了。”
亚当信步走过去，打开铁门上的小盒子，大拇指伸了进去。“滴答”一声，门开了。
许念婉惊讶地看着他。
他怎么能……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许念婉点点头，牵着梨梨的手要跑。
她看了看其他孩子，很奇怪，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她们一声不响，一动不动，依然保持着挡脸的动作。
梨梨问他们：“你们……不跑吗？”
有几个胆子大的放下手，看了一眼。
但当他们见到亚当时，眼里的光又消失黯淡了。
“梨梨，快走。”许念婉催促她。
她没有圣母心，多耽误一秒逃出去的希望就渺茫几分。
亚当要把铁门再关上，她拦住他。
她是救不了这么多孩子，不过不能湮灭了他们的希望。
路就在眼前，是跑是留，机会就在他们脚下。
“那你呢？”许念婉问那个一直帮助自己的男人。
是亚当给了她和梨梨重活的机会。
“我？”
亚当对上她认真的眼睛。
那双眼里有山川河海，有大片的玫瑰花束，有天上星星的流光，有他所喜爱的世上一切美好的景物，还有他看不清摸不透的未来。
“你帮了我，该和我一起走的。”她拉着亚当的手，企图像他刚刚带着自己弯腰前行的时候一般逃离。
“别做梦了许念婉。”他却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妖媚的脸上恢复不夹杂一丝感情的模样，“你当我们为什么能知道寒国警方的到来。”
亚当灵活的手指拨开挡住许念婉锁骨的衣料，揉搓着那朵他亲手种上的玫瑰。
“你的行踪，早就不是秘密了。”
红色血痕之下，是他们第一次打交道，自己乘飞机离开时，在她身上植入的芯片。
“什么意思？”
“这儿突然多出来纹身样的花束，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许念婉任他说话，不语，只是皱眉。
“你被植入了追踪器。”
许念婉将梨梨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亚当：“你知道，还带我来这儿？你到底为了什么。”
除了厉霄，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和她说一见钟情赴汤蹈火，她都不会相信。
这个亚当，可疑得很。
他知道的太多了，整个人的气质也绝对不像一个简单的随从。
门外响起一阵异动，许念婉的视线随着亚当移向门外。
“我为了什么，这不就在门外吗。”
亚当一笑，打了个响指。
一个女人迈步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男人压着奇秋。
“Adam，组织的叛徒，终于抓住了。”
许念婉讶异：“奇秋……他不是你们的头儿吗？”
梨梨见到为首的那个女人，下意识地拽着许念婉的衣角，瑟瑟发抖的样子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姐姐，当初在华国，就是这个阿姨绑架了我！”
亚当又打了个响指：“带两位朴小姐回房间。奇秋，就关在这儿，和他想救的孩子们待在一起吧。”
世上得不到解的问题太多了，许念婉只能明白，眼前这位亚当，坏组织的头目，朴家灭门的仇人，指引奇秋杀掉厉霄的幕后黑手。
意识到自己被人利用的许念婉有些抓狂，她想要和亚当同归于尽。可还不曾靠近亚当的身，就被那女人拦下。
“请吧，朴大小姐。”
“亚当，只要我活着，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好啊。”亚当嗤笑，“我拭目以待。”
能让他不好过的人，还没出生呢。
——
“吃饭。”
许念婉和梨梨仍被关在先前许念婉待过的房间里，她尝试着再去寻那扇矮门，却已经被焊死。
最近进出这个房间的，只有那个女人，许念婉从没听人叫过她的名字，无所谓，她也不屑于和这种人说话。
不过这次，这女人不仅送来了饭，托盘上还有一折红色的小书。
女人将红色折纸递给许念婉：“亚当要娶你。”
许念婉不解，十几天来头一回直视这个女人，没有善意是必然的，可这女人眼里，满是对她的嫉恨。
许念婉没有接那张纸，笃定地点头：“你喜欢亚当。”
女人将红色折纸扔到许念婉身上，脸上没有一丝波动：“胡说什么，仔细看看。”
说完，她转身离开。
许念婉待她走远，才打开这张折纸，是一张请柬。
真好笑，婚礼请柬该是呈给亲朋好友的，亚当杀了她全家，还想要娶她。
自己说过，只要活着就不会让他好过，他当耳旁风？
在梨梨被带走的那一刻，许念婉知道，亚当今晚一定会来。
她没拦着带走梨梨的人，今晚，这里很危险。
“我们聊聊吧。”
墙上的时针指向十，许念婉拦住出现在门口的男人。
亚当推开她：“还有什么好聊的，你只要等着嫁给我就好了。”
“我想不明白，嫁娶要看人心意，你喜欢我？”
亚当想了想，还算郑重地点点头。
“我们才见了几面，你别和我说一见钟情，我不信。”
“你本来就该是我的。”
“那天和你讲的奇秋的故事，其实完完全全就是我的故事。”亚当阴鸷的面色渐渐缓和，“我很早就见过你的照片了，父亲告诉我，你是我的未婚妻。”
自幼年父亲发现她母亲在华国结婚诞下一女的行踪时，许念婉就成为他父亲为他指的未婚妻。
“你父亲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亚当没生气，“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就不会强抢我妈，也不会杀了她。”
“你……你们一家都有病！”
亚当像被人戳了痛处，站起来，面对许念婉。
许念婉被震住，强忍后退两步的冲动。
亚当看穿了她心底的恐惧，一笑而已：“明天会有人让你试婚纱，好好准备吧，我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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