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找到老徐的时候已经下起了暴雨,她那柄黑伞被风吹得塌陷了半边,勉强只能遮住半个身子。
“我给你打了一天的电话!”她气急败坏甩着伞上的水,跨进狭小的房门,声音带着嘲讽,“怎么突然从我家搬走了?当时来住的时候一声招呼不打,走的时候还是那副样子……难怪老人家都说苏北人从来不讲究礼数。”
徐佳佳把门小心翼翼关上,插上老式插销,又给王丽端上热茶。
“老徐呢?”王丽坐在勉强称得上沙发的竹制长椅上,四下打量这对父女租来的一居室,见客厅摆着一张铺着粉色碎花床单的单人床和摞着参考书的写字台,想必就是徐佳佳住的地方。
“王总,我……受了点伤,不介意的话,来卧室说吧。”老徐喑哑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王丽一怔,眼珠转了转,对着徐佳佳笑了笑,道:“佳佳,我要和你爸爸单独谈谈。”
徐佳佳很懂事地点点头,走到写字台前摊开一本书,同时戴上了耳机。
王丽深吸一口气,打开虚掩的门,走进了卧室。一进门,她就被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道呛得接连咳嗽,等定睛一看才发觉老徐躺在床上,双腿打了石膏悬在自己搭的简易架绳上。
“这是……受了点伤吗?怎么没住院?”王丽皱起眉,还是找了张圆凳坐在他身边。
“嗨,不小心摔的,没大事,住院要花钱不是?”老徐讪笑了两声,用余光打量着王丽,似乎在猜测她的来意。
王丽起身将门关上,回到老徐身边,从包里又拿出个小布包来。
“您……这是?”老徐瞪大了眼。
王丽嘴角微微扯起,一点点打开了布包,露出里面一小截指骨来。
“13年了……还能想起来吗?要是想不起来……我这里有一段录像,能帮你想起来。”她紧紧盯着老徐的眼睛,将那截骨头放在老徐鼻尖,“你们母子杀了那个女人,然后……你挖的坑,你妈把她……”
“别,别说了!”
老徐大叫一声,上臂挥舞着打落骨头,腰朝着床边大幅度移去,可腿却一动不能动,整个人扭曲成一个大写的S。
手机屏幕上播起一段录像,画质不甚清晰,但足以看清里面所有人物的动作和面孔,右下角记录着日期:2010年7月15日。
大约是午夜十分,院子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留着长卷发的女子被年轻瘦削许多的老徐硬拽着进了院门。那女子20多岁,在略模糊的画面里更显得美丽不可方物。若说她和老徐是情侣,大部分人都会觉得是老徐高攀了,根本配不上人家。
过了几分钟,老徐和那女子似乎起了争执,虽然没有声音,但可以看见那女子怒气冲冲要走,可是老徐却把铁门插销锁上了。两人僵持了许久,突然从屋子里走出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正是老徐的母亲张阿姨。
她一来可不要紧,很快和那女人扭打在一起。张阿姨毕竟年岁大,很快就占了下风,被那女人推倒在地,还挨了几脚。就在女人转身欲离开的当儿,老徐举着一个砖头蹿出来,一把砸在女人后脑勺。
那女人登时倒地,浑身剧烈抽搐,翻起白眼,口吐白沫。老徐和张阿姨一时间吓傻了,围在一边手足无措。老徐哆哆嗦嗦拿出手机想报警,却被张阿姨夺走了手机,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女人抽搐良久,直到没有了生气。
最后,老徐从墙边找到一把铁锹对准一棵快要枯死的老樱桃树开始挖坑。张阿姨双手架着女子的腋窝,拖着她扔进了坑里。从视频上能明显看到,那女子的手腕在被埋上的前一刻剧烈抖了一下!
她还活着!
当土一点点填满大坑,天开始下雨。雨水肆意冲刷着大地,也同样冲刷掉了罪恶的痕迹。
播放完视频,老徐已经将脸侧向墙壁,面色惨白,嘴唇发抖,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拍了……那时候没有人在!”
“说来也是巧了,我在生完恩善坐月子的时候就在那个小院安装了摄像头,因为总觉得福山状态不对,像是有事瞒着我。这院子吧,虽然老,但是房子重新装修过,若是在里面开个会所都绰绰有余。我怕他是耐不住寂寞找了情人之类……不过,我却拍到了有趣的东西。”王丽抿嘴一笑。
多了许久,老徐终于转回上身,颤声道:“你,你,你给我看这个……要干什么?”
“呵呵,就是要告诉你,我知道你们干过什么,而且证据齐全。念及你妈为我家出力这才隐瞒下来。”王丽道。
老徐定了定神,冷笑反问道:“所以我还得谢你?要是真念及旧情,你就不会费力挖出骨头……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王丽俯身凑近了,甜腻一笑,道:“老徐呀,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有人可以把人生过成这个样子?是蠢、笨,还是懒?你说说你,老大不小了,还在租这种破房子……早几年老沈不是没给你机会,可是你连个自考大专文凭都不去,更别说一赌就赌没老家宅基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还把人活埋……不觉得对不起孩子?对不起老人?对不起祖宗?”
老徐一张脸憋得通红,却无力反驳,更无法动弹。
“后来,我也懂了,有些人生来就是这种命!不过……现在改变你家人命运的机会来了。”王丽将布包收回背包里,端详着老徐,郑重其事道,“你把冯森和张东被杀的罪都担下来吧,去自首!我承诺会收养佳佳,送她出国留学。对了……还有你妈,我家肯定会给她养老。”
老徐一怔,顷刻间明白王丽应当是第一个看到沈溪所写认罪书的人,不觉轻松了些许,笑道:“我要是不愿意呢?”
“那我就把这录像和骨头交给警察。”王丽眼皮上翻,一双下三白眼凶光毕露,“你也许不怕死,但你别忘了你妈也和你同罪!到时候,佳佳怕不是得流落街头了?”
老徐倏地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意识到自己如瓮中之鳖,可笑又可怜。
这个女人竟然握着自己的把柄沉默这么多年,没有表现出分毫,直等着有一天能威胁他们一家。要是早知她有这一手,他断然不会让她活到今天,可是如今……
“别打歪主意,告诉你,视频备份在我邮箱里,如果我超过24小时不删除就会自动发给公司所有人。”王丽站起身,居高临下凝视他,“我希望24小时之内,能接到警察关于你自首的通知。”
待到王丽摔门离去,徐佳佳默默收拾掉没有动过一口的茶杯,又跪在地上一点点擦去她高跟鞋踩出的泥脚印。最后,她端着一碗汤面进了卧室的门。
她帮老徐坐起来,在床上架起小桌,把面吹凉后搁在他面前。老徐埋头吃面,等到喝完最后一滴汤,终于抬起头,双目通红,颤声道:“佳佳,爸爸想了想,还是自首吧,毕竟那些事跟沈溪无关……”
“爸爸。”徐佳佳冷冷打断了他,“我都听见了。你别怕,我不会被挑唆几句,就和你反目,你永远是我最爱的爸爸。你放心……那个女人不会得逞,该死掉的人还不一定是谁!”
老徐眯起眼,看着女儿沉入阴影中的脸,忽然和13年前那个被自己埋掉女人的脸重叠在一起,吓得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听见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电流声,一抬眼见徐佳佳的手机不知何时搁在了收音机出音口上。手机收到了短信,屏幕亮起,刺激收音机发出干扰音。
徐佳佳靠在床头的椅子边睡着了,脸上还有一抹炒菜油污以及一道水笔划痕,令人心疼又爱怜。她闭着眼睛的样子和那个女人更像了,可能因为这幅脸孔上只有那双单眼皮的狭长眼睛像他自己。
他想起那个女人把女儿第一次抱到他眼前的样子,以及她凌乱的头发还有女儿白嫩的小脸。
“要不……我们结婚吧。这回,我肯定改!我不玩牌了……玩也不赌钱,行不行?梅梅……”他抱着女儿,亲吻着她的脸,第一次发觉这个世界上有比钱和赌博更可爱的东西。
“我已经替你还了15万,我18岁出来打工,攒的钱都给了你和这个不该来的孩子……看在你妈跪着求我,我才把她生下来,就当是我们之间的了结。从此以后,我们没有关系!”那个女人瞪着他,目光中没有初见时的温存,只有失望悲愤蓄积已久的冷漠。
她真的走了,就像他预料中那样。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她,那样他还可以在酗酒后的深夜看着她的照片萌生出一丝幻想。
谁知道,三年后,她又回来了,而且挽着沈福山的胳膊。
再次对峙的时候,他苦苦哀求她,哪怕不和他复合,至少和女儿相认,离开沈福山,离开福山纺织。可是她却轻蔑地羞辱他,宁愿一辈子当沈福山的情妇,也不愿意当他的老婆和他女儿的母亲。
“你们一家子让我恶心!”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老徐摇摇头,不敢闭眼,因为那样会看到那段视频里杀人的画面,耳边会响起那时候母亲的催促:“别报警哇,那不就都完了吗?也别打120啦,救她得花多少钱哇……埋了!快点……我没开玩笑,趁着没人看到,把那个女人给我埋了!”
老徐几乎使了全力才终于从回忆中抽离,又听见徐佳佳的手机又在震动,发出刺耳电流声。他伸长胳膊,努力抓住手机,只见屏幕上恰好弹出一条消息:
“我懂了,我一定会拖死沈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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