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砚之转身,默不作声褪了上衣。
云恬告诉自己不要看,可是,眼睛还是忍不住乱瞄。
她就看一眼……
可这一眼,却让她惊诧万分。
火光下,云砚之的后背布满伤痕,腰际处,皮肤褶皱扭曲,显然是烈火烧灼过的痕迹。
再往上,除了交错的陈旧鞭痕,刀痕,还有一个深红色的痕迹。
云恬一眼认出,这是箭矢留下的新伤!
“你……”
在军中三年,她和云砚之虽然没有时刻同在一起,可她明明记得,他没有受过重伤啊?
他身上这些痕迹,看起来已经很多年了。
这哪里像是一个承恩侯府嫡子应有的样子?!
就算苏老夫人不待见他,也最多打一顿关个禁闭,不至于留下这么多痕迹!
“这些伤痕,是你来侯府之前就有的?”云恬震惊过后,忍不住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去。
云砚之背对着她,“是。”
他是承恩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难道,他以前是战俘,是蛮奴人的奴隶?
纤细的指尖微微触碰那些伤痕。
云砚之心尖一颤,战栗感流过背脊,双手不知不觉攥紧。
云恬的手停在新添的伤痕上。
“这是,箭痕?”
她想起慕家灭门那日,见到云砚之时,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以及那渗血的后背。
似乎,就是这个位置。
她忍不住问,“你,为何中箭?”
山洞中的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云砚之沉默了很久。
就在云恬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云砚之忽然道,“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云恬不知为何,呼吸发紧。
她轻声又问,“慕家覆灭那一日,我见你从外头回来,似乎也受了伤。”
“没错。”云砚之直截了当,“那一日,我去过慕家。”
他缓缓转过头。
背着火光,用那双黑沉的眸子直视她,“只可惜,我去晚了。”
被他的眼睛盯着,云恬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慌乱。
可一想到,他为了父亲,曾在危难之际拼死闯过慕家,他并非忘了父亲对他的好,也并非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云恬紧绷的内心,仿佛有一处地方松动了。
她忍着身上的剧痛,哑声问,“所以那日,你是为了救慕家女眷,才中了暗箭?”
又想起当时在清心园,她对他的厉声指责,她顿时愧疚不已。
“原来,是我误会了你。”
“无妨。”云砚之一动不动凝视她,似在等着她的下文。
两人随之静默。
云恬下意识垂眼,避开他的视线。
要告诉他吗?
她的身份,还有她死后离奇的境遇……
云砚之毕竟不是离经叛道的华霓裳,他会不会觉得她发烧烧糊涂了?
就在这时,山洞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过片刻,裴远廷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眼前。
他同样浑身湿透,喘着粗气,脸上还有着慌乱间来不及掩饰的苍白。
显然,那些死去的野狼尸体,不仅吓到了云砚之,也将他骇得不清。
“你们……在做什么?”
裴远廷一开口,云恬才猛然发现,她和云砚之站得极近,而且,他没有穿上衣。
配上山洞里静谧的氛围,孤男寡女,确实极其暧昧。
不过,那又如何?
云恬几乎是瞬间沉下脸。
他不是想娶平妻吗?
一个朝秦暮楚的人,凭什么站在这质疑她和云砚之?
“裴世子大晚上不回府,来打扰我们做什么?”
一出口,就是莫大的怨气。
裴远廷从震惊中回过神,察觉到她语气中的蓄意为之,也看清云恬有些怪异的站姿。
大概是知道是自己多想了,他随即朝她快步走近,“你受伤了?”
“暂时死不了,抱歉让世子失望了。”
云恬余怒未消,撇开脸不愿看他。
云砚之也不解释,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搀扶到石块上,“再歇一会儿,等雨小些,我背你下山。”
被两人视若无睹,裴远廷面上有些挂不住。又见云恬身上衣裙整洁干净,只当是自己多想了。
他想掉头就走,又觉得云恬遇险,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看着地上那些野狼的尸体,不用想也知道,方才有多危险
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云恬就算习过武,也不过是三脚猫功夫。若非云砚之及时赶到,云恬大概已经没命了。
“无论如何,禛玉还是要多谢稷允兄。”他走到云恬身边,轻声道,“云小姐,让你迷路受伤,是我的不是……”
“所以呢?”
裴远廷面对她冷淡的眼神,心底再一次莫名地发慌。
他慢声道,“你所说的交易,我应你便是。”
云恬却是冷笑,“世子不急着娶平妻了?”
裴远廷被她嘴角的讥讽气笑,撇开眼,“待你我婚约解除,我再八抬大轿把她娶进门便是!”
云恬呼吸微微一滞,扶在云砚之胳膊上的手不自觉用力,她不怒反笑,“好呀,那就委屈世子慢慢等着吧。”
裴远廷漠然转开脸。
他是真的很少对女人生气,云恬总能几次三番惹毛他,倒也是能耐!
两人一来一回的互怼,云砚之眸光颤动,隐有一股无名的妒火滋滋燃起。
他在山洞里寻来一堆干草助燃,就如门神一般坐在石块前,静静守着云恬。
裴远廷屈腿斜倚着一处石壁,也不开口,三人皆是安静无言,等着雨停。
他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云恬心里堵着气,自然不会劝他脱,时不时看着他微微发白的侧脸,不知怎地,更恼火了。
想起三人在军中的日子,虽然苦虽然累,可从未向现在这般,对雨无言。
果然,从前的无忧无虑,都随着慕家倾覆,随风消散了啊。
第三个寻来的人是粼光。
云砚之让他先行回府给何氏报平安,说云恬发烧但已经服了药,不能再淋雨,待雨停了,他再将人送回府。
裴远廷这才知道,云恬淋雨发烧,腿还被狼咬了好几处,登时脸色微变。
想开口问一句,又觉得此刻说了也是徒惹人嫌。
“饿不饿?”云砚之见她睁着眼睛没睡着,问了一句。
云恬颔首,声音嘶哑,“有点。”
今天就用了早膳,两顿没吃,不饿才怪。
裴远廷忽然站起身,“我出去摘点野果回来。”
云砚之却冷着脸,“我还没残废,用不着世子费心。”
“正好本世子也饿了。再说了,你若不在,我与云小姐独自呆着,叫人瞧见了不好。”裴远廷无视他的拒绝,抬步往外走。
看着裴远廷的背影,云恬痛苦地睁着眼,不让眼泪滑落。
人明明还是那个人,为何心却变了……
她懊恼地想,明明说好了将他从心里剜去,可人生病的时候,真是很容易脆弱啊。
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在她额头上。
云砚之的掌心贴着她额心,拇指有意无意挡住她的眼睛,她下意识阖上眼。
耳际传来他醇厚的声音,“再忍一忍,天很快就亮了。”
云恬有些恍惚。
是啊,再忍一忍,天总会亮,慕家的沉冤总能昭雪……
她,也终有一日会忘记他,从那些回忆里走出来。
她需要的,只不过是时间而已。
“三哥,幸亏有你在。”她闭着眼,轻声叹息。
云砚之没有忽略掌心湿润的触感,清冷的眸子凝着她的脸,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为什么,即便他主动提及了自己曾去过慕家,她还是不愿信他?
难道,是他搞错了?
或许,她根本不是慕长缨,一切都只是他的疯魔和臆想……
“三哥,慕大小姐的尸身,是你带走的吗?”就在云砚之陷入自我否定之际,云恬忽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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