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沁扛着灵真道人进到洛然居的时候，灵真道人挎着一个木箱，像是早有准备。他的眼神越过众人，直直去往李玄然的方向。
他费力地抬起眼皮，对着灵真道人苦笑。气若游丝的样子，好似风一吹，就能把仅剩的生机尽数吹散。
灵真道人颔首，转身面向众人，“除王妃外，各位都请暂避。”
转瞬间，房中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灵真道人打开木箱，排下长针，在他的大穴上一一刺下。随后，他为李玄然搭脉，眉头紧锁，良久没有出声。
薛洛焦心不已，“如何？”
几根长针让他恢复了些气力，他轻启双唇，正欲宽慰她两句，却被灵真道人干脆利落地截住，“他脉象甚微，是油尽灯枯之象。恐怕，无力回天了。”
薛洛根本不敢相信灵真道人的判断，“腾”地站了起来，“为何会突然如此？他不过，不过二十有余！”
灵真道人看向李玄然，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与严肃，“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把所有的真相告诉她吗？”
薛洛一怔，下意识看向他。他面色惨白，却还是用尽全力摇着头，才稍许平稳的气息，又再一次艰难起来。
薛洛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瞪得圆圆的，模样故作恼怒，“李玄然，你若再瞒着我，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了！”
李玄然默然不语，只深深地看着她，似是要把她的身影刻印进自己的灵魂。片刻后，他终是举了白旗，对灵真道人扬了扬脸。
灵真道人长叹一声，将那个尘封已久的往事，铺陈到了薛洛的面前。
“……我告诉他，天道守恒，万事万物皆需等价交换，可他执意要做。我也被他的坚持打动，决定搏上一搏。”
“那时我们并不知，所要付出的代价究竟是什么。轮回后一切如常，以为上天早已原谅了我们二人的悖逆……”
薛洛的大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四肢百骸僵硬得无法动弹。良久后，她的五感才逐渐恢复，说出口的每个字，似是承载了千钧之重，
“所以，我的死而复生，不是因为自刎，而是用他的寿命换来的，是吗？”
灵真道人用长久的沉默，代替了回答。
她极力克制着颤抖，“从登薛府为我治病，到卜算姻缘，再到解答前世今生之说，原来都是道长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所以，道长才教导我苦后方能甜，总是劝诫我活在当下、只修今生……”
薛洛泪如雨下，“道长从一开始就知晓所有的一切，明明有无数次机会能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蒙在鼓里？！”
李玄然轻轻拉起她的手，声音如同过往一般温柔，“洛儿，不怪他，是我的错，是我不愿让你知道这一切。”
她的理智轰然崩塌，泣不成声地控诉着，“李玄然，你又骗我！不是说好不再瞒我吗？你究竟还有多少瞒着我的事？”
李玄然费力地抬起手，为她拭去汹涌的泪水，“这次，是真的没有了。”
他柔声哄着，“洛儿，别难过。我说过，这一世，我就是为你而来。”
“我不想让你背负这一切，只想让你平安喜乐一生。可惜，我还是来晚了。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要在孩提时就缠上你。”
“好在误会尽除，与你也共度了许多惬意时光。只是，这一世的时间太短，我还没有好好体味，就要结束了。”
“多希望，两世的苦难，从不曾在你的生命中出现过。”
刚刚的那一番话，已让他用尽了所有气力。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断断续续地朝她道歉，声音已低哑得听不清楚，“洛儿，请你原谅，原谅我的自私。”
“我不原谅！”薛洛俯身将他揽入怀中，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他的颈间，“谁允许你自己做主了？不是说好要与我不离不弃？不是说好要陪我云游四方？你给我好起来，不许把我丢下！”
“洛儿，我多希望，多希望能与你白首偕老……”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从薛洛的后背上缓缓滑了下去。跳动的心脏，也在渐渐变得悄无声息。
只一瞬，薛洛从床上爬了起来，直直跪在了灵真道人的面前，“道长，我求你，求你救救他！”
灵真道人垂眸，她执拗的神情，竟与那日的李玄然，分毫不差。
不知为何，他忽然回想起了年少时与师父的辩论。
“道法自然，清静无为，不可轻易介入他人因果。蔑视天地法则，只会报应不爽。”
“可师父，我若不能随心而为，那还修什么道、成什么仙？济世救人，我命由我，才是我要修的道！”
他回了神，郑重地看向她，说出了上一世他曾说过的那句话，“逆天而行，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愿承担一切后果？哪怕是他活，你亡？”
薛洛没有一丝犹豫，“为了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灵真道人放声大笑，笑声在洛然居中久久回荡。半晌后，他伸手扶起薛洛，“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是如你这般回答我的。”
很快，灵真道人布置好了道场。
他大笔一挥，窗外万钧雷霆轰然劈下，炸响了死寂的黑夜。
薛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沉浸在桌前那一方天地，没有被任何外物影响，只全神贯注地描绘着面前的灵符。
“起！”灵真道人大喝一声，抬手扬起了两张光耀夺目的符纸，符纸便如生了翅膀一般，飞向二人的头顶，牢牢地定住了。
薛洛眼前忽然出现数道极为刺眼的亮光，接二连三地攻击着自己清明的神志。
“自那次后，我一直在研究转生之法，今日姑且一试，再夺天地造化！”灵真道人大喝出声，“快在心中祷告，快……”
后面的话，她渐渐听不到了。
最后一道亮光出现之前，也是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薛洛十指交叉为拳，无比虔诚地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过去的她，只相信努力改变命运，从不会将未来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祈愿中。
她第一次如此期望，祈愿能够真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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