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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在脚趾头上的一只拖鞋落在地板上,有轻轻的啪的一声
事情是从那个晚上以后起了变化的。
在那时,黎莉斜靠在皮沙发上。这种大沙发是她丈夫林岑开的家具厂出产的,进口牛皮,款式是林岑引以为荣的仿意大利式。这常让我联想到橡皮筏子。有许多时候,我乘着这橡
皮筏子周游世界。我带上毛毯,还有一包饼干和巧克力,一本英汉词典。我得承认,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显示出任何方面的任何才能。我的英语很糟,数学一塌糊涂,语文课上能说会道,就是不会写,但阿基米得杠杆定律,帮我的双桨在橡皮筏上找到了一个支撑点。我忍不住斜眼看她。她膝上就盖着一条毛毯。一边不住地在吸着鼻子,“唏……唏……”的一声声,在这个静夜里显得很响亮,她有鼻炎。引得我的鼻子也痒痒的。面前的小方几上,有一盒打开的巧克力,包装的锡纸在灯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她从膝上的一本《外国文艺》的页间,抽出白皙纤长的食指,用指甲剥唇上干裂的皮屑,一边挪挪身子,轻轻打一个呵欠。《外国文艺》翻在小说“爱情伤害”的一面,吊在她脚趾头上的一只拖鞋落在地板上,有轻轻的啪的一声。
屋里很安静,我用一种橘红的色彩,去给画中的一片拂动的窗帘着色。那窗帘该是墨绿色的。我指的就是她家的窗口现在挂着的窗帘。她不喜欢。那墨绿色窗帘布,是她丈夫林岑的一个女朋友送的。她说起这个女人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很不屑的神色。说起不屑,我会想到她唇上干裂的皮屑。我晓得她丈夫林岑很早就在外面有女人。那窗帘好几年前就挂上了。
我埋头描绘那片被风吹拂而微微扬起的窗帘。这样是为了让我练一下细致的工笔,以及总体感觉一下色彩,一种流动感。她教我学画,说的最多的是那些关于整体感和色彩搭配。她在说话的时候,我就喜欢盯着她的嘴看。她的嘴唇并不十分的漂亮,唇线不很分明,微微突起来的时候,就有点象兔子的嘴。然而,那张嘴在她的整体的脸上,就有一种生动。她注意经常去抿一下唇,让微微突起的唇瘪进去一些;已经形成了习惯。她用口红勾出好看的唇线来,抿起嘴唇的时候,眼睛会随之闪动一下,仿佛嘴唇与眼睛之间有某种连动。这就使她一下子会满目生辉,焕发出一种姿色来。当然,这大多是在外面的时候。在家里,她就不大去注意这些个细枝末节,也不涂口红;特别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更松驰了。女人老要时时修饰自己,并且时时注意自己的容貌扬长避短,是老吃力的。我从她身上就看到了这一点。
她用手背轻轻拍一下我的脸腮。她知道我又在看她的嘴。
“再看!”她说。“老师没告诉你,上课的时候听老师讲课要看老师的眼睛,谁让你看老师的嘴巴了?”
“眼睛嘴巴一起看。”
“小赤佬!又不动好脑筋。”
“我只晓得,有个人的嘴巴象兔子。”我说。
“什么兔子?我告诉你,我的嘴型有点象……,这是我小时候我们家的佣人说的。现在你倒说我是兔子嘴巴。人家兔唇么……是豁开的。要死啊,我是豁开的呀?”
她边说,边盘腿在沙发上坐起来。她从大沙发上探过身来,一手搭在我肩上,另一只手去拿过一枝画笔,去蘸上橘红的颜料,以她那职业画家的笔法,往那窗帘上着色。
我感到,她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同样在随之轻轻抚动,在用力,在触摸。她身上的淡雅的香味,和着她特有的人体气息,袭进我的鼻管。我眼前是一片色彩斑驳。
这时候,我现在说不清楚那晚为什么会一直如此静谧。仿佛一切就为了在等待那可怕的震响,和可怕的事情。在我们的头顶上,猛然发出一声闷闷的捶响。那是一件重物毫无阻力地被掼下来,砸开了一个无底的大洞,一直落到我和她的头皮上。我和她都不约而同地下意识摸了摸有点发麻的头皮。有灰末尘土簌簌落下,手在头上就摸到屑屑垃垃。
吊灯在不住地晃动,大幅度的晃动使灯光照见的房间也跟着晃晃悠悠,影影绰绰,象一片鬼影。
那砰然作响的惊悸,令我和她一时想不起来刚才我们在做什么,有什么要结束了,有什么要重新开始。我们就干脆等待。那画上落下很奇怪的一划;那块窗帘布被撕破了,垂落下一片橘红色的碎布,在风中漂飘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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