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对酒当歌
天色渐晚,灯火如同一条燃烧的巨龙,将整个长江防线照的通明,防线上下,到处都绵延着军民的鼎沸之声。
且说,大战方歇,内阁首辅赛八仙便主动领着各部寺的高官,去慰问将士。
但因为有大股的明军逃亡在外,不知动向,所以三军并未大规模犒赏,也无印宴,整个营地的氛围,依然偏紧。
当然,还有大量的官员,也需要工作,他们要马不停蹄的安置俘虏和青壮,将士们也需要时间去挖掘藏在地里的火药,收拾散落在各地的尸体和武器。
战争的后续工作,往往有很多很多。如今是夏季,如果处置不好,尸体会迅速腐烂,导致恐怖的瘟疫,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不过待手头的政务、军务忙完,亦或是太累了,有些工作要留待日后,毕竟大乾的制度还是很人性的,不会让大家一直没完没了的干活,总归有个休息的时间。
一群随王伴驾的大佬,不免又匪性难移,不知道是谁起得头,跑到作战餐厅里,拿了一大堆的酒菜,找了处空荡荡的明军旧营地,便开始推杯换盏。
负责后勤的司务长气的跳脚,本来是准备将此事告到阁老那里,毕竟两个人是老乡,但谁曾想手下说,阁老也在。
气的司务长踹翻了锅炉,骂骂咧咧的写折子,准备参一道这群无耻的官员。
这也是大乾独有的风气,大乾自沂蒙大山走来,文官的老前辈们,都是土匪出身,偏好于豪饮,虽然大乾不讲究下官阿谀上官,但是这种动不动便喝上两坛的风气却形成了。
便是那些科举取士加入大乾的文官,也不免在酒桌上,吟诗作对,跟着唱上一阵。
当然,这也是独属于文官的特权,武将是万万没有这个机会的。
如若让大王知晓,谁敢在未经他允许的情况下喝酒,耽误了大事,轻者打板子,重者枭首示众。
而这群文官,往往在战争进行时,也说不出什么独到的见解,大王也从未苛求,久而久之,他们喝不喝酒,也就没人去管他们了。
“此次南下渡江之战,陈二牛将军关键时刻,万炮齐发,解决了伪明的后方炮兵,助大军克服大患,便是大王都念叨了此事数次,怕是到时候少不了要晋爵了。”
如果大明的高官在此,定然要嘲笑这帮子大乾的文官没有雅致。说话之人,乃是都察院的一名新晋御史,唤作武之盤,素以刚直闻名,不过此时此刻,却一点朝中诤臣的样子都没有。
盘着双膝,身前摆着一碗烈酒,手里正磕着花生米,颇无正行的一脸羡慕的说道。
“李修文将军也不差。”左懋泰在大乾的官方素来比较活跃,他虽然加入大乾比较晚,但是却是由大王亲自安置为官路线,再加上他能力突出,大家对他都算是比较认可,“虽然说李将军是出了名的倒霉,谁有他搭档,多半要凉,但是这一仗打的是真漂亮,从攻克防线,到截断敌军的退路,再到追击,没一点都布置的井井有条,再加上突击队的将士们斩杀了方允昌,这一次怕是一个拿一个良爵,甚至于兵团长之位,也有可能。”
“诸位!有些事情羡慕不来的!”赛八仙身子骨不佳,大王已经严令他不许饮酒,但是他却我行我素,即便是有专人看管,也无济于事,此时这位老阁臣已经酒酣耳热,望去了在战场之上的失态,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道:“我大乾以武立国,武人为王上开疆拓土,攻城略地,那是拿自己的命去换功勋,咱们羡慕归羡慕,却更该脚踏实地,做务实之事,莫要让武人看轻。”
“莫说是一介兵团长,与伪明相较也不过是总兵之流罢了。待有朝一日,我大乾坐拥数省,甚至于北伐于恶明,甚至于便是大将军之流都有可能出现,届时你们又当如何?此乃天下大势,我大乾欲兴,便不可避免,无须多言。”
见首辅开口,左懋泰和武之盤纷纷起身告饶,又自饮一碗,这才敢坐下。
而这二人坐定之后,赛八仙却又继续说道:“依老朽之见,尔等与其争风吃醋,羡慕人家,不如好好琢磨琢磨战后常州府的安置以及防卫事宜,亦或是土改,商税事宜,流民的安置事宜,这些都是大事……别被一场大胜冲昏了头脑,总不能如同上次拿下扬州府一般,只治理了一座城,外面乱糟糟吧?武人是刀,而我们文官却是血,血液不足,人便不健朗,不健朗的人,又再好的刀又有什么用?”
“今日大王与旗舰之上,便开口问我,各部寺的行政事物准备的如何?我当时便甚是为难,我与你们嘱托过四五次了吧,可到目前我一个折子都没见到,尔等是都得了失忆症不成?不要觉得我大乾有一套体系,走到哪儿,用到哪儿,没有调研,便没有发言权!”
“便是体系好用,那该如何增补,尔等是不是有什么奇思妙想?”
“真的万事靠大王么?要我等何用?”
别看老首辅平日里又是掐诀,又是念咒的,但是出乎意料,对于朝堂的掌握却一点都不用楚行担忧。
毕竟是曾经几十家反王的天使投资人。
当他开口,出乎左懋泰他们的意料,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
反而皆颔首,自罚一碗。
肯定是要认错的。
老首辅说的没错,大乾除了个别的朝臣,诸如李岩、赵汝才、寇烈之外,大多数都是天资一般之流,大多时候做事,都是靠大王提点。
如今大王忙于军务,这些人不免有些懈怠。
赛八仙话音落下,但是一旁不远处品酒的李宗为,却一脸的不屑。
虽然大家都以赛八仙为尊,借助赛八仙的威势去打压日益膨胀的武官集团,可是在为政之道上,却各有见解。
赛八仙说各家官员没有什么见解,那是因为大家尚未形成完整的方案,不敢胡乱建言罢了,就拿寇烈来说,人家是左都御史,平时话也不多,但是没少往大王哪里跑,不然大王的那些方案怎么来的?只是人家不追求名利,愿意做孤臣罢了。
至于李宗为自己,他之前就想的很清楚,他就是一空度光阴半生,没甚才华,唯独懂得溜须拍马,而且教书识字,在东镇庙当做先生,很多人如今做了大乾的高官,念自己的恩情,给自己的面子,所以他也算是有人脉的,在大乾官场,也算是有些能量。
但是他却觉得大乾的文官,做做大王的应声虫就好,不要有那么想法。
自从大乾科举取士以来,有想法的文官如过江之鲫,但除了扶贫一事得了大王嘉许之外,其他人被骂的少吗?
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有那时间还不如多吹吹大王的英明呢。
所以李大学士压根就不同意大家现在做什么,按部就班的坐班,按部就班的等待大王的命令就好。发挥啥主观能动性。
想发挥主观能动性起码得有才华,肚子里有真本事!
跟你一样,在战争的关键时刻吓破胆子?
至于赵汝才,根本不用他张嘴,李宗为都知道这厮肚子里在想什么。
无外乎还是要以领悟王上的意思为主,以儒家治理国家的那一套为辅,当然还少不了法家。
这厮肚子里有货,但是呢,却贪生怕死,啥都不敢说。
就在李大学士胡思乱想的档口,这边儿喝酒的众人都感觉气氛有些怪异起来。
毕竟嘛,大家下班唱个k,喝个酒,权当放松了,然后再交流交流雅事,交流交流工作心得,是再美好不过的。
结果总经理跑过来,对着大家一顿训斥,还对大家私底下的小情绪公然开炮。大家即便是知道总经理说的都对,但是也肯定是心里有些郁闷的。
这边儿眼看着气氛有些不佳,李岩直接踢了一脚正在闷头吃喝,对着猪头肉肆无忌惮的毁灭的军机处大佬刘必显。
“哎,可惜当初取扬州之后,未能立克常州府、苏州府,”见李岩这么调皮,刘必显直接瞪了李岩一眼,你想出头你出头啊,不过见这厮根本不愿意跟众人废话,显然是太过于高屋建瓴,怕这群憨货听不懂,于是乎无奈的开口道:“如若当初兵马再快一些,如今也不至于那么多烦心事。”
“……”
“……”
“虽说伪明长江防线丢失,但溃逃将士甚众,且听闻九里山大营虽被攻克,但是当初进攻的乃是些乡勇,我大乾将士甚少,所以导致散乱各地的溃兵亦不少,”寇烈起身开口,帮着众人圆场道,“便是我军再怎么进展神速,如今我们的首要问题,便是如何处理溃兵以及大量的俘虏,安置青壮。”
提及自己的专业口,李宗为也不能看热闹了,连忙看向刘必显,“可统计出数据了,此战我军俘虏人数如何?青壮需要安置数如何?我大乾需要安置的伤员又有多少?”
“目前尚未统计完全,不过据在下所知,其实俘虏的士兵还在少数,主要问题是人数庞大且成分复杂的青壮!要知道修建长江防线和九里山大营,需要动用的青壮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伪明不顾他们的死活,奴役他们,但是我们大乾肯定不能如此!”
李宗为叹息一声道:“哎,此战伪明的将士表现出来的战斗欲望甚强!怕是不好转化,胡爷,你们兵部要多费心了。”
胡爷点点头道:“这是应当之事,不过我们兵部招募兵员是应该应分,但是礼部也应该多派工作组与救民会一起做宣传动员工作!”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将思路打开了。
“这才是文臣该有的样子啊!”赛八仙老怀大慰,暗暗抚须道。
只是众人说着说着,话题又饶了回来。
“诸位,莫忘了西边儿还有镇江,南边儿还有孙传庭的新军大营,甚至于马士英也对我们虎视眈眈,这难处才刚刚开始。”李岩你捻着胡须,“而且还不要忘记当初的教训,官兵一走,地方豪强纷纷造反,割据称王,怕到时候不仅仅是治安,甚至还得平叛!以我之间,取常州府之后,当留守一员大将,镇守地方,以免后路起了烽火狼烟。”
“如今军力吃紧,不必留下武将,咱们文官也不是吃素的,人家开疆拓土,咱们守土怎么也能做到吧?”刘必显正色道。
“别吹!到时候后方出了问题,咱们就真的无家可归了。”李宗为直接插了刘必显一嘴。
“此事尚需斟酌,不过诸位切莫懈怠,早早拿出治地方案才是正事,”说着赛八仙继续给后生们上着课,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道:“对了,大王今日在地堡出来之后,便没见人,而你刘必显今日怎么也有空闲与我等品酒?”
阁老问及大王的事情,刘必显却也没有必要隐瞒,毕竟到了大王这个地位,已经没有私事,而且按照大乾的制度,阁老是有必要知道大王的行程的。
当下起身说道:“启禀阁老,大王在地堡出来之后,用过晚膳,便去童子军和讲武堂授课了。”
“都未曾休息吗?”
“大王说,先前战事吃紧,心神紧张,如今战争结束,自然该做点放松心神的事情,这童子军和讲武堂的教导,他是一刻不敢懈怠的。”“大王务实勤政,是我大乾之福啊!”李宗为适时的感慨说道。
“何来大乾之福一说,”赛八仙感慨一声说道:“身为王上,本该垂拱而至,万事有我们这些臣子劳力劳心,可我大乾,却事事要由王上亲自动手,如此一来,更显我等吾等。不瞒诸位,今日渡江之战大胜,我大乾如烈日当空,伪明之流势必不能阻挡我大乾之兴盛,老朽也越发觉得无力,有心请辞,去替王上经营一些育婴堂、养济院之事。”
赛八仙是出了名的工作狂魔,自从执掌朝堂以来,即便是病中,在病床上也是要通宵达旦的处理奏疏的。
而且不论是遇到何等挫折,即便是被大王训斥,也从未有过气馁之心。
可今日见他酒后吐真言,大家便知道,他这个首辅做的到底有多难多累了。
众人赶忙起身安慰。这个说,由您在朝中替大王分忧,即便是不能上阵杀敌,若论功勋,您也是居功至伟。
那个说,大乾刚刚起步,尚在风云飘摇之中,一次大声而已,不过是振奋军心罢了,距离大乾安稳之日甚远,大家还需要您的提点才能成长,难当大任。
便是素来谁都不服气,谁都看不起的李宗为,都起身跟着安慰了几句。
倒是胡爷闻言,不自觉的点点头,觉得致仕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最佳归宿,不是朝堂,而是做个兽医。
治理国家,谈论朝中大事,实在是太过于费心了。
哪里有与牲畜打交道来的快乐,自己做的对错,牲畜从来不多说一句,哪里像是今日,做了尚书,一言一行都要谨慎,生怕做错了,让后生笑话。
不过,很显然,这些朝中的大佬们,一个个都希望阁老维持朝局的形态。
希望他老人家能够这样一直带领着大家披荆斩棘下去。
毕竟论亲厚,大王在与诸位文臣之间,还是当属赛阁老。
别人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了他老人家的。
所以大家一直认为,老阁老得坚持,最好能坚持到江山一统,说不定到时候日子才好过一些。
众人好不容易费劲心思,劝住了老阁老,让气氛变得好一些。
谁曾想,刘必显却不识风趣的继续说道:“好叫阁老知道,大王在讲武堂、童子军授课结束之后,去寻李大虎、李修文等诸将军饮酒去了。”此言一出,众人瞬间感觉碗中酒没有了滋味。
失宠了啊!
更羡慕了啊!
“你为何刚才不说?”听了半响,却是寇烈一时间没有忍住。
“我以为钱进参谋长、孙元化参谋次长不在此地,诸位应该能想到的。”刘必显摊手道。
“无妨,无妨”赛八仙叹气一声说道,“眼下不知道还有多少大战,大王去安抚安抚将领也是题中之义,不过大王素来很少单独与将领们饮酒,今日怎么破例?还有平日你不都是在吗?”
“自然不是……大王说他找些军中大将去给文澄帆送行,到时候喝得多了,可能有些失态,我还是不要去了。”
听完这话,众人纷纷感慨,大王真的是性情中人。当然,碗中酒依然没有滋味。
因为说实话,他们恨不得死去的不是文澄帆,而是他们,这样也能博得大王这般的亲厚了。
最后,倒是赛八仙先缓过神来,颇有阁老气度,“大家不必如此,文团长以死铸造胜局,得大王惦念,那是应该的。我等何必为此嫉妒,再说了,大王素来赏罚分明,将士们卖力作战,大王去赏赐他们,那也是样改的,我们这些文官,要将心思用在朝政上,诸位,还是多想想常州之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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