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二章 商人之图
当然紧张了,李岩漂泊了那么多年,不知道都么的遭父母嫌弃。
尤其是得知李岩竟然跟红娘子这种江湖人物在一起,李岩的父亲一度要跟李岩断绝父子关系。
李岩的内心其实一度非常痛苦的,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跟红娘子不会有任何结果,他的一生也很有可能在颠沛流离之中渡过。
可是李岩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刻,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痛苦,都有了结果,他恨不得现在就将红娘子抓起来保胎。
李岩温柔的抚摸着红娘子的里衣,虽然他的小腹依然平淡,但是李岩依然在尝试着感受着小生命的存在。
李岩憨憨的笑道:“算日子,可能比大王家的长公主要晚一些呢。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大王说,如果是男丁,将来就继承爵位,还能赐婚呢。如果是女儿,将来也能嫁入王室。”
“我的夫君,是希望这小生命是男是女呢?”
李岩腼腆的笑了笑,“我李岩有夫人这种女中豪杰为妻,怎么会在乎男女,是男是女都喜欢的紧呢。”
李岩嘴上那么说,其中心里也非常紧张,说到底他是受到封建思想影响的,怎么不希望自己的嫡长子是男丁呢。
红娘子笑着说道:“吴夫子说了,十有八九是男丁呢。”
见着李岩脸上的一丝忧愁不翼而飞,红娘子舍不得给他泼冷水,提醒他这肚子怎么也得三四个月后才有明显变化,甚至她都希望这时间赶紧过去,挺着个大肚子,能时时缓解他的心绪。
“男女都一样……”
轮到李岩安慰她了,推测男女哪有那么容易,大王家的长公主也是怀胎许久,才推算出来,而且吴夫子也说了,这东西很不准确,一切要以瓜熟蒂落为准。
李岩估摸着,吴夫子知道自己家的爵位,也知道红娘子心中的期盼,又希望她早日回归扬州,完成使用,所以才哄了红娘子一番。
有那么一刹那,李岩觉得,他们君臣几人,这么对待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女子,颇有些小家子气,颇有几分羞耻。
但为了自己的家庭稳固,为了大乾江山稳固,这些罪过李岩都能背负。
说实话,真的让红娘子继续在军中呆下去,说不准被有心人利用。大乾这个新生的政权,太怕出现任何内部的动荡了。所有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险,都要扼杀在摇篮之中。
这一点,楚行很清楚,李岩更是清楚。
两人紧紧相拥,不知过了多时,李岩才捏住了红娘子的鼻头,认真地说:“从今天开始,禁足!不止为你肚子里的小家伙,还为的是啥,你自己清楚!”
红娘子不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此时此刻,那有什么江湖豪杰,只有一个温柔的母亲。
“有你在身边儿,我能更加安心的辅佐大王,也少了许多人说闲话,这一次大乾必胜。”
李岩身上不带枷锁,眉宇间充斥着自信。
红娘子挑着秀眉,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知道,这些年这个男人为自己付出了太多,这一刻也是该自己为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互相成就,才是爱情,不是么。红娘子在外领军打仗的这几个月,楚行一直在李岩等人的辅佐下,跟大乾治下的商人们拉扯。
期间种种挫折难以言表,情绪最低沉的时候,甚至楚行都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可以。
是李岩一直在一旁默默的劝阻,才使得大乾国主逐渐拾起信心。
楚行得知红娘子还朝之后,内心也说不出来的轻松。
说实话,这一段时间,楚行反而觉得是他最难熬的一段时期,甚至于比他在东镇庙面对朝廷的围剿还要困难。
无数次他都想放弃了,干脆如何如何的念头就在脑子里翻腾,却还是被他生生压了下来,就靠着他那个信念:毒树结不了善果,他的目标不止是要推翻伪明。
他缺钱,很缺,从没有这样缺过。地方府县的政府花费,在他推动的政务变革方案之下,已经不成问题,养官的银子大致有了着落。
虽然官府下乡的架子很大,但也是随着财政调整一步步施行的,县乡公局拉扯起来后,官府才会落到基层,收支都是同步进行。
楚行真正愁苦的是养部队的银子,加上正在筹备的部队,楚行的正规军会陆续增加到十八万人,薪饷军械各类常时开支加起来,一月就得接近二百万两,再加上战争开销和水师的军费,以及各地的乡勇、治安军的预备兵体系,军费一项,一个月的支出就要超过五百万两。
他所立之大乾新国,当然还不能只是养官和养军,公共事业也需要投入,草创之初,还说不上搞什么大工程,至少教育、医疗和一些基础公共设施,比如港口和道路,必须得有所投入。
此外朝廷行使中央政府职能,花销也是不菲,这部分算上,楚行的中央预算为九百万两,这还是紧之又紧的状况。
如果算上全给地方的地丁银,以及基层政府全搭起来后的满额运转费用,楚行这大乾一国,每年需要的银子,已经多到楚行无法想象。
这就是强军和政务变革要付出的成本,而其中一般民众要负担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剩下都要楚行自己想办法。
工商业一直是楚行的希望,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商人包括沈雀等人,通过各种渠道每年都有不少,大体上几百万两银子还是有的。而弇山之战后,朝廷覆灭,这些商人知道了大乾的强势,更是不余遗力的结交大乾。
但是对于楚行来说,这点送上门来的银子,其实还是有点杯水车薪的意思。
所以楚行是需要他们实打实的支持的,而不是每家每户跟打发乞丐一样,给的那点捐款。
幸好楚行手下有完美的情报体系,可以源源不断的搜集这些商人的情报,也使得他能将往日在明廷治下深藏不露的众多巨豪挖出来。
其中朝廷需要的一部分缺额,楚行自然可以使用大乾王室的产业进行弥补,大乾王室的产业确实不俗,尤其是经营南洋的部分,贡献的财富确实不少,除了养活虎贲旅之外,还能拿出一部分给支援朝廷。
以前大批用于应对明廷官府的人员也开始浮出水面,正式进入到大乾政府体系。以前以救民会为纽带所牵起来的产业群,也开始进入了盈利阶段。
救民票行,沂山投资,淮安钢铁,济南钢铁,青州机械,等一些产业每年都能带来几百万两银子的纯利,他们的商品不仅仅是在大乾销售,也会通过走私渠道,进入到朝廷的腹地,进行售卖。
大乾一直着手于自己的工商体系的建造,而且也扶持地方企业的发展,如今可以说是颇有成效。
此外,诸如种植业、玻璃、家具、以及新生的水泥,也开始产生盈利。不过这些产业大多都有楚行的股份,目前由楚冯氏打理。
但是要用在国务上,却不得不苦了那些当初跟他一起创业打天下的股东,以及默默支持他的商人们。
和他相关的股东可以说服,可以劝抚,毕竟都是跟着他起事的核心骨干,已经在大乾一朝中享得了利益,将自家产业的盈余用来投资这桩长期事业,也没什么怨言。
可一直扶持大乾的外部商人,却有了自己的声音。
这一个多月来,让楚行头疼的问题有两个,总结而言,都不是银子数目的问题。
大乾缺的银子,对于这些富可敌国的大商户来说,并不算什么。拿沈家来说,人家都在异域开疆拓土,搞起了殖民地,他们根本就不缺银子。
可外部商旅,却也有属于他们的需求,这是它们投资楚行,投资新朝的最初动机,楚行不得不认真审视。
第一层需求,就是公平,楚行在蛰伏期间,这些商人赚取的钱是天文数字,很多是直接跟大乾进行贸易,虽然按照财力情况和所处行业划分了等级,但是赋税的收取也是不一样的,算不上正常的工商税。
楚行立国后,外部商人里就有人出声,要求将会费转变为正式的一国工商税。
这要求很合理,以前的过路费、保护费,那是不管经营状况的固定数额,而依照公平原则,历来都是做多大生意,就纳多少银子。
历代朝廷都做不到实质公平,但形式上要做到公平,否则也不至于开列繁杂的税则。大乾以农业立国,同时也重视工商业,靠着商业的繁荣,不断的开疆拓土,就算大家还指望不上实质公平,可你也不能开历史倒车,连形式公平都做不到吧。
这个合理要求楚行接受了,他也一直在下功夫。
内阁之下,赵汝才手下的税务司,就是干这个事儿的,重新清理之前的工商税课,力求将外部商人的保护费模式转变为正式的一国工商税务体系。
但怎么变,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朝廷需要银子,要靠商人们给填补的。
这天大数额的税款,是将以前明廷表面上收的税金,以及商人们的灰色负担融在了一起,对比之下,大乾新朝治下的工商,似乎要比明廷治下负担沉重好几倍。
外部商人的成员们知道这根底,也正是由这根底,他们心中那股“大乾新国就是我们的国”的意念特别强烈,为此他们向楚行伸手,要权利。
这就是第二层要求,楚行也能理解,只有义务没有权利,这种事即便在明廷也很难存在,只是明廷给的是默许的灰色之权,而大乾是要将义务和权利都摆在明处。
为此楚行准备好了若干权利,这些权利也是引导工商走向繁荣大发展的基础。
比如免去一切境内关卡,开放之前诸多明廷管制的产业,分行业组团协商税则细目,如地方农会一般,让外部商人逐步转向农会性质。
可让楚行始料不及的是,外部商人要的权利,跟他给的权利几乎南辕北辙……
他们要什么?
专营、垄断、定区定业管制,直白说,楚行是黑帮大佬,他们要做一街头目。
这不仅是资本对权力的极端索取,也是明廷乃至华夏历代王朝把控工商的传统,已经根深蒂固了,楚行不得不感叹,自己对商人的政治觉悟,真是低估得太多。
他们对自己需要什么权利才最有利,可是再清楚不过。很简单嘛,以权控商,利益才能最大化,就如历代朝廷一样。
外部商人的要求,那就是将明廷的皇商模式搬过来,他们要成拥有专营权,具备垄断地位的大乾官商。
楚行给他们的权利,是一条通往开放和竞争的大道,他们不要,因为他们不喜欢开放和竞争,虽然那确实意味着做大蛋糕,可最终能不能落到自己身上。
在这样一条大道上,必须得靠自己下力气打拼,不是他们的最佳选择,最合乎他们利益的,就是封闭、垄断,即便那是一条衰落之路。
数字都还是其次,楚行和外部商人存在着方向上的根本分歧。其中最为明显的实例,就是楚行要取消盐业专卖,原本在外部商人里出力很多的扬州盐商反应很激烈,宣称若是施行此策,他们宁可弃业舍家,也再不呆在大乾新朝。
眼见外部商人对楚行透出来的风很是不满,沈雀挺身而出,也表达了反对之意,从而将“反乾风潮”归在了他的掌握范围内,不至于闹到决裂的地步。
但出于维持他这种地位的需要,同时也是他自己的心声,沈雀也跟楚行爆发了口角,老朋友双方都很难说服对方,情况很是不乐观。
盐业就成了双方争论的焦点,都想以此入手来实现自己的目标。
外部商人想的不仅是保持专卖,还要扩展专卖,从而把自己纳入到官商体系。
而楚行和户部,目标则是减少专卖,消除官商体系,为工商大发展铺平道路。“华夏历代,盐业都是专卖,其中不止是为获利,众多缺盐地区,没有官府筹措转运,很难吃到盐,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沈雀这话也有一定道理,华夏历代,在粮食、布匹、盐、糖和铁等领域的专卖传统,历来都包含着双重目的。
一是收税,二则是实现社会管控,毕竟华夏区域太大,各地差异明显,没有中央政府的管控,这些基础生活品任由商人操纵,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动荡。前明西北地区之乱,就在于这些管控措施没有到位。
楚行自然清楚这一点,他所立之国,更是要强化社会管控。
但大乾新朝的管控,跟过去历代王朝的管控又有本质上的不同,不是以专卖和管制这样的方向入手。
历代王朝在工商一事上的管控,核心思路就跟对地方农事一样,采取的也是类似田赋人头税这样的操作原则。
在生产环节,将产业主当作农民,从中挑选“殷实户”,以其类同地方乡绅,连保编户。
在流通环节,用“引”等类似许可权的手段来收税。
盐有盐引,茶有茶引,以引控流,为此就得设大量的关卡来稽查管制。在金融和贸易领域,又设立行商,将所有的责任风险都压到民间,政府只坐收利益。
而总体的管控思路,也跟管治地方的思路如出一辙,例如伪明,以层层向下的皇商、官商来统治工商天下,用专营和垄断来维持一种静态的工商社会。
后世有所谓某某资本主义萌芽的说法,在儒法社会,中央政府控制越严越细,就越无产生资本主义的可能,所以只能以暧昧的“萌芽”来糊墙。楚行和外部商人的争执焦点具体着落到盐业上,而楚行又动了情绪,犯倔不让,外部商人更是视盐业为自己一整套主张的阵地,其他行业的商人们都纷纷声援盐商,双方自然是相争不下。
“盐政最是害人!要革了这盐政,民人可都得拍手称快!”
听李岩大略说到目前的难题,红娘子下意识就想到了自己在山东查抄的那些盐贩子和那些管理贩盐的官员,盐政害人种种,让红娘子义愤填膺,她纯粹是从老百姓的角度来看这事。
可她毕竟不是老百姓了,骂了一句后,小意地劝道:“可沈老爷子也说得对,这盐历代都是官卖,真是想改,最好也慢慢来。现在大敌当面,内里还是缓缓好,更不值得你这般动气。听说大王一怒之下,还抄了扬州某个大户的家,可不像是……”
李岩摇头笑道:“那是大王的家奴,杀鸡儆猴罢了。”红娘子闻言,一脸的诧异,许久之后,才长叹一声说道:“若是我们夫妻,有大王这般心思,何至于此啊。”
李岩笑道:“你加入大乾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有这般心思,大王的本事,岂是你我夫妻可以置喙的,以后安心做事,一起辅佐大王打造一个让世人崇敬的国度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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