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秋风,好像在这一瞬间刮在了萧琅炎的心头上,击垮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沈定珠不看萧琅炎,只垂着一双伤心泪眼,瞧着宋嬷嬷愈发惨白的面颊。
绣翠忽然看见一抹刺眼的红色,她定睛看去,吓得五内俱焚!
“啊——!血!娘娘,您流血了!”绣翠指着沈定珠的裙摆。
沈定珠这才留意到腹部的剧痛,她低下头,看见月蓝色的衣裙下摆,竟沾上了暗红,丝丝缕缕的色泽,顺着她的脚腕蜿蜒而下,落在她娇小的白足上,显得尤为惹眼。
萧琅炎神情骤变,当即快步上前,将沈定珠打横抱起。
她拼命挣扎了两下:“救宋嬷嬷!”
萧琅炎沉声:“都要救!朕不会放下你不顾。”
他抱着沈定珠,直接进了太医院,安置在暖阁中,岑太医带着大批太医涌入,医女们急忙去烧热水。
绣翠和春喜帮着其余的太医,将宋嬷嬷也抬了进去。
唯有杜淑妃站在庭院里,周围跪了一圈的宫人,大家都在害怕发抖,杜淑妃浑身颤颤,一股冷意从脚底窜起,直达天灵盖。
沈定珠怀孕了,她还让萧琅炎看见了她是如何欺负沈定珠的,她一定是活不成了……
“不,不会的……”她嘴唇哆嗦,失了神般喃喃,“本宫的爷爷是两朝老臣,是太傅!皇上不会这么绝情的,不会的……”
杜淑妃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嘶鸣哭泣。
太医院里,沈定珠面无血色地躺在榻上,柔黑的青丝贴在娇美的脸颊边,将她衬托的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清冷仙子。
仿佛害怕她随时离去,萧琅炎半跪在榻边,大掌紧紧地抓着她的一只冰冷的小手。
徐寿拿来软垫凳子,萧琅炎也不肯坐,他只想离沈定珠近点,更近点。
然而,沈定珠却有些抗拒跟他相处,微微将头撇去一旁,苍白的软唇紧紧抿着。
岑太医把脉过后,面色凝重,跟几个医术高超的同僚在屏风外商量了片刻,都纷纷走进来。
“皇上,贵妃娘娘的龙胎不稳,恐怕保不住了。”
沈定珠这才回过头来,用那双漆黑哀伤的美眸,紧紧盯着岑太医。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却让人觉得心疼,岑太医便连忙补充道:“但微臣曾阅读古书,上面还有一个办法,有机会能保住龙胎,只是娘娘可能会很受罪。”
“首先要取十二根银针从天池穴扎入会顶穴,还要连喝四碗药汤,连续三日后,方可见成效,这个办法唯一的不好在于,有一根针在痛穴上,娘娘可能会很痛苦。”
萧琅炎立刻冷声回答:“不要龙胎了,你立刻给她开药,一切以她的身体为先!”
这时,沈定珠却轻轻抽开了被他紧握的手。
她看向岑太医,声音娇弱虚弱:“有几成的机会可以保住孩子?”
萧琅炎豁然看向她,英俊冰冷的薄眸中,充斥着情绪上的裂痕,他怔怔地望着她,神情深沉。
岑太医看了一眼萧琅炎,拱手道:“五成机会,微臣一定会力保娘娘与龙胎双双康健。”
沈定珠闭上美眸,浓密的长睫在雪白的肌肤上投下一层暗影:“岑太医,本宫相信你,去准备银针吧。”
岑太医看向萧琅炎:“皇上,这……”
萧琅炎依旧半跪在床榻边,他薄眸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声音沙哑:“你不恨朕吗?为什么要保住这个孩子?”
沈定珠不看他,也不肯回答,转而将头扭到一旁。
她的眼泪从眼眶中滑出,不是为萧琅炎,而是为自己。
事到如今,她必须要让萧琅炎看见,她为了这个孩子,有多么辛苦难受,她希望能以这个办法,让他松口,为沈家平反。
萧琅炎似乎看出她所想,他黑厉的眉宇低垂,轮廓线条看上去柔和许多,更带着些许快被情绪逼疯的可怜。
“就算你不为朕生这个孩子,朕也不会怪罪你,更不会怪罪沈家,你不要跟朕赌气,故意折磨自己的身体。”
沈定珠依旧不理会他。
萧琅炎眼神漆黑摄魄,他大掌紧握她纤细的指尖,半跪在榻边的样子,让周围的太医们见了,都忍不住心中惊诧。
皇上是个多么独断霸道的帝王,也唯有在沈贵妃这儿,才能看见他低三下四的样子。
萧琅炎抓着沈定珠的手,吻了吻她的手背,他声音低沉动听:“沈定珠!你看看朕,跟朕说话。”
沈定珠终于开口了,不过是催促岑太医的。
“岑太医,尽快去准备药吧。”她语气坚决,明明是娇弱的如同花朵一样的美人,眼中却好像有着玫瑰月季般的刺。
萧琅炎见她心意已决,微微怔忪,岑太医便趁着这个时间去准备了。
很快,岑太医端着几碗汤药过来。
“娘娘,先把药喝了。”否则等会银针刺入痛穴,便很可能昏厥过去,连药也喝不下。
沈定珠坐起来,萧琅炎主动起身为她身后塞了几个软垫,又亲手将药碗端来,极尽主动和耐心。
四大碗棕色的苦涩药汁,沈定珠喝到第二碗的时候,就忍不住干呕吐了出来。
“痰盂,拿痰盂给我!”她捂着嘴,几次犯呕,都没忍住。
萧琅炎直接伸手,将自己的龙袍脱下来:“你放心吐。”
沈定珠当真呕了出来,这时徐寿才找到痰盂,匆匆捧过来的时候,看见沈定珠拿龙袍当痰盂,吐得昏天黑地,而萧琅炎坐在她身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薄眸中满是阴沉的担忧。
龙袍乃是天子象征,竟成了贵妃手里的兜赃物的布料,徐寿吓得头皮发麻。
这要是让朝廷上的大臣们知道了,还不知该怎么弹劾……
沈定珠将刚刚喝下的药都吐了出来,她吐得面色通红,娇丽的面容上,一双美眸湿漉漉的,嗓音都跟着哑了:“岑太医,再准备药过来。”
“你还要喝?”萧琅炎拧紧眉头,“算了好不好?朕不要这个龙胎!”
然而,沈定珠却抬起乌黑水润的丽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给他正眼。
她说:“你不要,我要。”
萧琅炎怔忪,被他压在心底深处的情感,就像是山洪一样呼啸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岑太医准备了两次,沈定珠终于喝完了。
她开始头晕脑涨,浑身出大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岑太医让医女将银针过火:“是时候了,请皇上站去一旁,微臣为贵妃娘娘施针。”
萧琅炎依旧不放心,站在了沈定珠的脑袋旁侧,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指尖。
银针刺入娇嫩的皮肤,沈定珠的柳眉越皱越紧,她死死咬着下唇,直至尝到了血腥味。
当岑太医扎到痛穴时,她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然的惨叫。
仿佛筋骨都跟着疼了起来,让她迫切地想咬住什么,抓住什么。
就在这时,一只大掌主动递到了她的唇边,沈定珠已经疼得失去了一半意识,她胡乱地咬住对方,用劲、用狠,仿佛这样才能让身上的痛觉少去一半。
十二针扎完,岑太医的头上已经出了一片冷汗。
就在这时,医女尖叫:“贵妃娘娘昏过去了!”
沈定珠娇白的面孔,了无血色,唯那柔软的唇角边,带着一抹暗红血迹,她闭着精致绝美的眉眼,黑发贴在脸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萧琅炎的大掌伸去,拂开黏在她脸颊上的碎发,他虎口处带血的牙印,赫然明显,伤口周围渗血淤青,吓得徐寿跪在地上:“奴才求皇上保重自个儿的龙体!让太医们先给您敷药吧!”
萧琅炎却只望着沈定珠,并吩咐太医:“先照顾贵妃,朕没事。”
今天在看见沈定珠那双美眸,不带感情地看着他的时候,好像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他的心,从未有过这样一种感觉。
好像天地都开始崩盘,如碎石掉落,每一颗都狠狠地砸中了他。
她只是一个眼神,就轻易击垮了他几日来重新建起的冷静自持。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那天在大殿上,他为了他们的女儿澄澄能回宫,筹谋布局,成为她的底气,而她几次看向他的目光里,分明也都带着温和的依赖。
他甚至可以确定,那天,沈定珠大概是真的有过几瞬,将自己当成了他的妻子,用爱慕丈夫的心情去看待他。
然而他做错了一些事,将她心中的感觉亲手毁去。
让她不惜用身体为疼痛的代价,也要在他心里烫出一条伤疤。
她在惩罚他,哪怕她几乎什么话都没有说。
如果这次争执吵架是一场博弈,那么——
他溃不成军,输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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