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灯渐暗,秋藤将灯芯挑出来,屋内明亮了几分。她缓步走到窗边,瞧着满天飘落的雪,目光下移,也看到了立在雪中的越太子。
“娘娘,太子殿下回宫了,现下正等在殿外要求见娘娘呢。”
秋藤的话语中,带着几分窃喜。正在翻阅藏书的楚服微微皱眉,而后,且头也不抬地低声道:“且说我已睡下,打发太子走罢。”
只见紧闭的宫门打开,从门缝中透出的烛光照到了雪地上,越抬起眼眸,瞧着正缓步走来的秋藤。
“太子殿下,娘娘已经睡下了,您请明日再来拜会罢。”
“你骗我。”雪夜中,越孤立于此,好似一尊石像,此刻,那年轻的面庞上满是倔强之色,道:“往日此时母后都在阅书,怎的今儿就歇早了?定是还在生我的气,遂不想见我罢。”
“这······”秋藤犹豫,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隔着飞舞的雪花,瞧着紧闭的房门中那幽暗的烛火,越目光偏执,语气却悠然无比,道:“既然母后不愿见我,那我便在殿外等候,反正有冷梅冰雪为伴,也不足为寂,秋藤姐姐,您请回罢。”
“太子殿下,不可啊!这寒冬腊月若是冻坏了,奴婢可担待不起。”
“好姐姐,您且放心的回罢,越儿一时鲁莽,惹怒了母后,今日被拒之门外也是应该,我且于此冰天雪地里忍受彻寒之苦,唯愿能让母后消气,若因此卧病在床,亦与尔等无关。”
秋藤无奈,在殿外守了一会儿,因寒冷刺骨,难以忍受,最终只身折身回了殿内。
寒夜之中,北燕的国土上冰雪覆盖,一片冷寂,广袤的皇城郊外寒风萧瑟,发出的刺耳之声,好似离人的悲戚。
寝殿中的熏香炉,吐出缕缕青烟,玉漏已经滴到了三更。瞧着窗外纷飞的寒雪,望着那伫立在雪中的单薄少年,秋藤转过身,眼神担忧。
“娘娘,太子殿下已在雪中等候了两个时辰,再这样下去,奴婢恐怕······”
闭目养神的楚服,绝美的容颜在微微跳动的烛火下,恍若天神。良久,她朱唇轻启,道:“秋藤,你再去一趟,且定要将太子请走,若他不依,便派宫人将太子抬回寒东宫。”
“诺,娘娘。”
紧闭的宫门再次被打开,越原本黯淡的目光在那一瞬间有了光彩,原本逐渐冷却的心也在那一刻被重新点燃,他看着缓步走来的秋藤姐姐。
“太子殿下,您还是请回罢,娘娘今儿是不会见您了。”
听罢,越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满眼的哀求,道:“好姐姐,既然母后不愿意见我,那我便自个儿去找母后,您就放我进去罢。”
“这······”
“秋藤姐姐,求您了。”
此时,满心矛盾的秋藤抬眸瞧了瞧那紧闭的宫门,房内烛火微微跳跃,于这寒雪夜中显得格外温情。自从太子殿下走后,王后便格外神伤,在得知殿下归来的前一夜,又独自在雪中伫立了良久,怅然若失,如此这般。即使旁人不知王后娘娘的心病,她秋藤还是心知肚明的,现下,这亮到三更的烛火,莫不是她为他而点燃的?
念到此处,秋藤不禁轻轻叹息。乱世之中,宫墙冷寂,于此间多活一日便是万幸,又如何忍心辜负?良久,她侧过身子,恭敬地低下了头,给越让了道。
“谢谢姐姐。”
道谢后,少年紧凝着那道宫门,披着满身的白雪迈步走了进去。中和宫中,一片冷寂,她房中香炉的青烟透过窗口飘了出来,吸进他的口鼻。极为清香雅致的味道,和他儿时嗅到的一样。那个时候,在这寂寞的宫廷中,尚且年幼的他整天待在她的寝宫偎依在她的身边,口鼻里所嗅到的,便是这种清淡迷离的香,一丝一丝,隐隐约约,虽难以琢磨却让人迷醉。然而,让他迷醉的,不仅是香炉里的焚香,亦是她身上的暖香······
贪婪的嗅着。身上披着的雪在体温的暖化下化成水,渐渐的浸入他的衣衫,凝结成的小水珠沾在披肩的长发上,随着脚步的挪动,那晶莹的水珠顺着发丝悄悄滑落,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而他,没有丝毫的察觉。
楚服移动碎步,走到窗前,抬眼向外瞧去,未见他身影,便暗想着他已离去。此时,庭中空无一人,独留一地清冷的冰雪和着墙角的红梅构成的冷寂画面。那一瞬,她的心里竟不知是喜,还是悲。
于门外立了良久,越目光冷峻的看着屋内晃动的光,解下斗篷后,方才抬手推开了那座久违的宫门。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他熟悉的内殿,帷帐之色也未曾变,瞬间唤起了他的回忆。绕过那道画梅屏风,走到寝宫,透过袅袅的青烟,他便瞧见她正伫立在窗前,眉目低垂,怅然若失。
原来她一直立在窗前,那她可曾瞧见自个儿立在雪中等她之状?此刻,她那落寞的神情是因他身影的消失吗?越如此猜测着,瞧着她窈窕消瘦的背影,年少心中那份原由依恋而衍生的情感不禁又加深了几分。
良久,他缓步走到她的身边,静立于她的身后,轻唤了一声:“母后。”
楚服身体僵住,她转过身,看着已在身边的越,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问道:“越儿,你如何进来的?谁放你进来的?”
“这不关秋藤姐姐的事,是越儿执意要走进这中和宫的,既然母后不肯见越儿,遂越儿索性自个儿来见母后。”
“放肆,你赶快出去。”
楚服低声呵斥,欲转身离开,却被他紧紧的拉住了衣衫,挣脱不得时她才意识到此时的越儿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垂髫的稚儿。
越扯着她的裙摆,跪于她的面前,眼泪流淌在年少俊美的脸庞,道:“母后若是生气,大可以将我赶去更远的地方,反正也非头一回被母后驱逐,如今就算违背了母后的意愿又有何干系呢?身在远处还好,眼不见为净,如今既是把我接了回来,又避而不见,这是何道理?”
一番话让楚服的心渐渐的软了下来,她蹲下身子,看着越年轻稚嫩的脸庞,拥有绝美容颜的他,此刻的哭诉之状竟叫人犹为心动,微怔良久,楚服忍不住伸手抬起他的脸,低声问道:“越儿,你哭了?”
“越儿因母后心痛。”眼泪从这个年轻男子忧郁的眼中滑落,他哽咽道:“越儿的生母原是那韩国和亲的公主,为了国家的安危远嫁大燕,自古以来和亲之人在这深宫之中从来就不被重视,受到轻视冷落是常有的事,即使是生下越儿之后也是如此,后来生母不忍北燕的寒苦,患寒疾而去,只留下年幼的越儿一个人无人看管,是您把越儿带了回来,养在了这中和宫,像娘亲一样教越儿读书认字,为此越儿称您为母后。”
“······”
“父王因为维系燕韩两国之间的关系而将年幼的越儿立为大燕的太子,其他妃嫔和那几个哥哥都心有不满,所以都孤立越儿,对越儿冷眼相待,那个时候,在这冰冷的北燕王宫之中,只有母后对越儿最好,肯陪越儿说话,就像我的生母一样,只是后来随着越儿年龄的增长,懂得了人情冷暖,对母后越发依恋,这才生出了不该有的情,即使母后把我赶得再远,这心中的情感也不会减少一分,反而让思念与日俱增,扰乱心神。”
“······”
“这心中之情被母后发现后,母后便将我迁出了这中和宫,那时在那东寒宫中,好歹还有水寒姐姐相陪,可是后来水寒被父皇看上也纳为妃,越儿无奈更无能为力,父皇日理万机,却后宫妃嫔无数,大好年华的女子被被锁在这深宫之中,终日幽幽怨怨,每日也都有郁郁而终之人,水寒姐姐如此,母后更是被这深宫锁了一生,越儿不甘。”
说罢,他从长袖中抽出那幅画卷,摊在她的面前,精湛独到的画技描绘出那饱含风韵的女子,眉眼之中的柔情气质神韵皆描绘到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跃然纸上,楚服吃惊的看着那与她一般无异的画中之人。
“这画卷上的每一滴笔墨,都是当日皇城村外越儿对母后的思念。”他紧凝着此刻正看着画卷的楚服,良久,她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年少的越儿眼中居然有偏执的光芒,让她惶恐,更让她情动。这样的夜晚,在这寂寞的空庭中,一切都可能发生,一切都会发生,而发生的一切又终将会成为他和她隽永的忆恋。万分的纠结之下,楚服压抑着心中之情,用仅仅残存的理智问道:“你既然唤我一声母后,那么,越儿可知,母子之间存有这样的情,便是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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