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时节,一场急雨过后,时气较之先前便凉爽了些许,这水源充足,日光正好,热风不躁之际,正是田间百姓下田锄禾的大好时机,想那皇城郊外,农田遍布,阡陌纵横,陌道之上,杨柳依依,遂于此之际放眼望去,皆可见躬身握锄于田间劳作的壮丁,他们头戴草帽,将袖裤上卷,面朝黄土,不曾起身休憩,又因常年在此,对附近之景颇为熟悉,纵使陌上时常有马蹄之声传来,那策马者,或乃寻常百姓,或乃富家官爷,或乃宫中侍卫······云云等等,他们因见多不奇,便是头亦懒得抬他一下;转眼日上正中,附近村落,炊烟袅袅,各家各户皆张罗了饭食,垂髫孩童三五成群于巷弄之间玩耍嬉闹,闻得娘亲唤声方才欢喜的奔回家中吃饭,少顷,估摸用完饭罢,只见妇姑荷着箪食,孩童手携壶浆,从家门走出,一路奔至南岗田地,为在外劳作之人送去饭食。五月的天,田家之人倍忙,每至晌午之时,皆可见蹲坐于阴凉旮旯处吃饭的庄稼汉,此时妻儿亦不急归,只单席地作陪,孩童望着麦田缠着亲爹问东问西,妇姑手执蒲扇一面为男人扇风,一面手执箸筷帮男人添饭夹菜······在这五月人倍忙的时刻,寻常百姓皆如此得过。
燕宫之中,雨止庭院宫角之处的绿意更浓,却因大王不在,朝臣皆散,宫道之上行人甚少,那花阴树影之下,久无人去,而致苔藓丛生。深宫院内,因时气炎热,落雨又引来蚊虫之类,遂各宫庭院之中皆焚了艾叶,在这昼长夜短之际,人亦犯困,随处可见那于茜纱窗下浅睡的女子。
西暖阁庭院,小宫人们自个坐于花阴之下偷闲打盹儿,弄棋见之,念近来无事,时气又热,闲着也是闲着,便未加训斥,索性由得她们去。阁中,香炉轻燃,艾叶之气醉人,葭儿独坐阁中抚琴,看似清幽闲适,奈何那琴声断断续续,音律不合,好似山歌村笛般呕哑嘲哳,实为难听,奈何偏偏这抚琴之人低眉顺目,出神恍惚,一心想着别处,丝毫未曾留意琴曲有误之况,端茶进来的弄棋见此,心知主子所想之事,连忙轻声唤住,待她回神,戛然停了琴声,方才置茶于案,对她说道:
“慕容公子去了半月仍未得音讯,姑娘可是等得急了,所抚出的琴声竟是这样的凌乱急促?”
唯听葭儿一声叹息,道:“近来一直心忧此事,遂心中急躁,纵使抱琴在怀,亦定心不下,只得一通乱抚罢了。”
“既是慕容公子去了,不久定会得大王消息,姑娘切莫忧心过甚才好。”弄棋一面往炉中添了些艾叶,一面轻声道。此时斯琴从外头回来,只见她满头香汗,面颊赤红,一进来便喊着热,进而直行于案侧,端起案上的茶便扬脖狂饮了下去,见她这幅模样,弄棋只出声训道:“死女子,大热天儿的还知道在外头瞎玩儿,弄得一身臭汗不说,还端起姑娘的茶便饮,你倒何时竟变得愈发没规没矩了?”
“弄棋姐姐,夏日宫中的茶多的是,且就让她喝罢。”葭儿道。
喝干最后一滴,斯琴顿觉浑身舒爽,方搁下茶盅,道:“听听看,连姑娘都这般说了,你还训我做什么?咱们都是自个儿人,在一处相伴了几年,彼此相识相知,竟还要顾着这些虚礼?”听她辩道,弄棋深知她欢脱爱玩的性子,一疯起来便忘乎所以,遂不再多言,只见她独自行往阁后闹腾了一会子,执了团扇,方突然行至葭儿跟前,对她道:“方才外头有位宫女想来一见姑娘,被守门的宫人给拦下了,她因见我进阁便托我传话给姑娘,以求相见。”
“这倒奇了,姑娘被罚禁足期间,极少有人前来,怎的这人不仅来了,竟还这般尊重讲礼?”弄棋道。
“且先不论什么讲礼不讲礼的,毒日头底下,先将人请进来再说罢。”
言罢,两人拉起案前的葭儿,搀着她出了阁门,沿着回廊至于阁外,一瞧,且见那拜访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在院中当职专侍弄花草的董萼。因葭儿极少与宫中之人来往,遂这暖阁常无人来拜访,现下在这禁足之时猛然逢人上门慰问倒也是颇叫人心中一暖,况这前来之人乃是董萼,她曾于院中当职,和大家彼此多少亦有些交情,虽前时被叫去任了总掌宫中草木之花的职位,便时常游走于阖宫园林之间,去年冬时又专担了问梅苑修花之事,便不曾来过这东寒宫,仔细算起,已有好长时候未曾见过这女子,眼下突然造访,真叫葭儿并弄棋两人倍感亲切。只见两人微怔了片刻,而后回神,赶忙让路,请董萼进了阁内端来茶水相侍,慢饮了两盅茶,那董萼方瞧着葭儿,半晌,笑问道:
“多日不见,姑娘近来可好?”
“极好,那你呢?”葭儿问她道。
“也好。”董萼淡声答,她看着眼前的小女子,数月不见,她容颜略显憔悴,眼角终不似从前那般神采奕奕,不禁暗叹,这数月来,因春夏交替,园中花草皆需侍弄料理,她唯恐手下之人粗手笨脚不得担当此事,便亲力亲为,整日藏身于花丛园林之间,默声劳作,不理宫闱琐事,奈何纵使忙碌无心其他,但却亦曾听闻近来宫中所生之事,且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关乎眼前这小女子。想来大王不在,那些个妒妇自是不会放过这对葭儿下手的机会,明撩也好,暗算也罢,只怕这仗着大王宠爱而无名无分长居宫中的小女子皆应对不来,她自幼于宫中长大,深谙后宫之道,想着这样纯良的女子,着实不应在宫中生存,便来此一望,也算应了当日的交情。现下,她打量此阁,见四下无声,宁寂如昔,底下宫人各行其是,丝毫未受宫中流言影响,便暗自松了口气,只顾饮茶,一侧的葭儿本就不懂宫中待客周旋之道,寒暄过后见她不语,自个儿也不知该如何搭讪,只得在一旁呆坐着,向弄棋斯琴等人求援,两人见状亦是对董萼的突然造访深感奇怪,便上前欲去问询,却听她突然问葭儿道:
“怎的不见那位慕容公子?”未料此问,葭儿微怔不答,董萼见其状,觉出在场之人微妙之态,方搁下茶杯,一笑道:“先前听闻大王出宫之前特地留下慕容公子来护姑娘周全,又听闻那慕容公子忠心耿耿,为了大王之命日夜守卫在这暖阁之前,怎的方才奴婢过来未瞧见他身影?”
因那慕容昌胤是暗自出宫救主,事关重大,听她再问,葭儿迟疑,不知该如何作答,此时,弄棋见状,想着此事终是瞒她不住,便行上前,对葭儿轻声道:“姑娘,董萼姑娘今日既来造访,于咱们宫阁而言便是友非敌,将此事告知倒也无妨。”
听罢此话,葭儿瞧着眼前这清丽脱俗巧笑嫣然的女子,心中没了顾虑,方才悄然松了口气,开口对她道:“仪止哥哥于宫外出事,杳无音信,生死未明,我念慕容少爷武功高强,又乃仪止哥哥贴身护卫,忠心耿耿,便将他派出了宫去,以查哥哥下落。”
“仪止?”唯闻董萼喃声问道,知她不解,弄棋出声解释,只言葭儿口中的仪止便是当今大王,如此一来,董萼顿明,心下想着大王与眼前这小姑娘居然恩爱到这番地步,当她这个外人之面竟然也这般毫不避讳的唤起爱称来了,念及此,她大做了悟之状,勾唇一笑,道:“既是大王有难,他前去护卫也是应当,只是他去了,姑娘这暖阁岂不无人看护了?”
“我好歹居于宫中不出门,身侧又有弄棋斯琴她们,纵使有人要加害与我,恐怕亦是难以下手,可哥哥身份尊贵,又远处宫外险要之境,一路上定有许多人欲加害于他,遂,慕容少爷理应该去守护哥哥周全才算是顾了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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