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眼下感觉如何?”董萼问道。
昌胤并不搭话,挣扎欲起身,奈何却浑身无力,只得瘫倒在床。
“腿脚还是很麻么?”董萼见他之状,忙声道。
“睡了一觉,腿脚倒是不麻了,偏是身上又没了力气。”慕容昌胤道。
“你于雨中跪了甚久染上风寒,方才饮了药石一时浑身无力也是有的,且再睡会儿好生养着罢。”董萼劝道。
闻罢此话,慕容昌胤忽忆起自个儿才将解了跪罚,方回了神,转眸瞧着周遭之景,只听窗外雨声依旧,他继而浅笑自侃道:“妄我向来桀骜,今日竟沦到落要一位女子照看,这青天白日里间,你我共处一室终归不成体统,眼下我已好多了,你·······也且早些回葭苑去罢。”
“不成体统······”董萼喃声念着此句,与他道:“今日你于燕平宫殿前晕倒是我扶你回来的,一路行来遇见嫔妃宫人无数,怕是已早就不成体统了,怎的现下忽然避讳起了这个?”
“宫中乱嚼舌根者众多,于此我倒无妨,只是怕你·······”
“怕我什么?是怕坏了我的名节么?”董萼断声道,“我自幼生长于深宫之中什么闲言碎语未曾听过,有些闲话听的多了便不会在意,再者,你我两人,底细清白,未娶未嫁,纵然行止逾了规矩又伤了何人风雅?纵然相交甚好又干他人何事?”
“·······”
“遂于宫中乱嚼舌根者,你既无妨,我更是无妨。”
未曾想她竟如此坚决果断,慕容昌胤心下动容,双眸怔直,呆望着顶上房梁甚久,唇边浮现的笑意也似未止,两人相伴相陪,不发一言,屋舍内静极,不知过了多久,倦意来袭,他闭眸翻身,将脸埋于她事先掖好的被衾之下,蒙了一会儿,方露出半张面孔,星眸半睁半闭,凝视着董萼,浅声道:
“董萼,多谢你,你特别好,如果可以,我·····想娶你。”
如此低语,犹似呢喃,虽轻不可闻,奈何董萼却听得极为真切,那一刹,她略有动容,奈何仅一瞬,那眼底欢欣渐散,放置于他额间的手悄然收回。时节交替之际多雨,那雨接连下了几日,致长廊宫道上积水成川,出行不便,遂无论嫔妃宫人皆宅于屋内,好不乏闷无聊,此况,于慕容昌胤来说却颇为惬意,想来他卧病在床,下地不得,瞧外头狂风骤雨一副昏天黑地之象,不如趁此好生歇养着,因而,那段时日,他或半卧于榻静听雨声,或身披薄衫信步于屋舍中闲读兵法之书,或将自个儿蜷缩于被衾之下蒙头大睡······数种打发辰光之法,皆可自得自乐,如此一来,慕容昌胤先前好动浮躁的性子倒是沉淀了几分。那日,四下宁寂,唯有雨声不绝,他身披薄衫独坐案前读阅兵书,忽感一阵心悸,不禁再无法定心,只得放下书卷缓步行至窗前,四下轩窗半掩,立于其下可见外头雨打芭蕉之景,亦可瞧那通往外院的独廊,眼下,檐外雨水滴答,廊间空无一人,慕容昌胤静眸瞧着,心间还存着些许期盼,奈何立了良久,也未瞧见那伊人的身影,自那日他心间情动说了混账话之后,董萼便再也未曾来瞧过他,此间之意,他不解,这个中滋味,他更是说道不明,只觉有她相伴在侧,时光总是格外短暂,而无她,自个儿则是度日如年般的百无聊赖,除此,便连这自个儿长居了几年的屋舍都觉有种说道不出的冷清寂寞。
此感,从未有过。在过去的岁月里,他本是无忧少年郎,桀骜张狂地演绎着自个儿肆意的人生,成日间策马游走于郊野,摸鱼打鸟,上树摘枣,惬意至极,从不知忧愁为何物,纵然游于市井,偶遭不快之事,也是过后不思量,转身即忘,而今许是行走宫闱久了,收敛了昔日轻狂的性子;又许是近年常伴高越身侧,学得了他伤春悲秋的陋习,才有了今日这般闲愁,这份愁思,让他迷惘,让他挣扎,亦让他拨云见月,如获新生。
葭苑赤梅林中水气弥漫,董萼身披雨具缓步行于林间去喂食笼中的彩羽丝雀,接连几日的雨,那些个鸟儿扑飞不得只好三两只相互偎依着瑟缩在巢穴之中,小模样甚为可怜,不过好在那鸟笼筑的严实,纵然外头大雨滂沱里头也未曾浸湿分毫。走遍林子,瞧那些个笼中鸟皆安然无恙董萼缓松了口气,方紧了紧身着的蓑衣折身朝葭苑宫宇行去。廊檐之下积水成川,庭中所植的赤梅花树立于风雨之中,其上所系的红色丝带飘落了几许,葭儿正缓行于廊下望着这漫天大雨兴叹,瞧见董萼从外头回来,便忙迎了上去。
“这样大的雨,你去哪了?”
“大雨接连下了几日,奴婢怕淋着林中圈养的彩羽丝雀便过去瞧瞧。”
葭儿见她衣衫尽湿,裙摆上沾有草屑,恐她受寒,便赶忙解下自个儿身着的披风与她披上,且道:“这档子事儿我快要忘了,难为你记得,竟还冒雨前去察看,可当心着了凉。”
董萼道过谢,方又道:“慕容护卫将巢穴扎得极劳,那些雀鸟尚且安好,还请娘娘放心。”
言罢,她折身欲去,却被葭儿唤住,方停步,只见她瞧着自个儿,欲言又止,容色间露着些许担忧,迟疑了半晌,才缓行上前,切声问道:“董萼·······怎么你最近都未曾去瞧过慕容护卫?他还好么?”
听闻此话,董萼神色如常,迎上葭儿的眸光,正声道:“慕容护卫自解了罚以来便一直于屋中养着,想来不过是染了风寒,又有属下照料着,定当会无事,近来多雨,冲坏了宫中些许花草,还需奴婢时刻照料着,遂无心其他。”
此话太过生疏客套了些,葭儿心中不解,欲开口再问,奈何董萼未给机会,只见她落了话音便俯身行了一礼,继而自顾自地折身往里间行去。
“娘娘,人情是非,旁人说他不清,于此您还是切勿干涉过多为好。”弄棋见状于一侧小声提醒道。
“自斯琴去后,董萼便奉旨留在了葭苑,她生性淡薄,虽言语不多,眼睛却总能落到实处,几日相处下来我与她颇为投缘,忽瞧她这般怅然之状,心中不忍,多问了几句罢了。”
言罢,葭儿转身,缓步朝大殿行去,弄棋随于其后。那日,因念慕容昌胤尚在病中,又瞧董萼这般漠然之态,葭儿放心不下,便派了两名宫人携了补药前去探望,那两名宫人去了甚久,直至晚间才慌张而归,入殿便言慕容护卫本患病在身,又逢心事郁结于心,几日来寝食不加,致病况加重,葭儿闻罢,忙问可有宣太医来看,那两人接连摇头,言慕容护卫许是患病之故,心性大变,将那两个照料他的下属赶了出去,且成日间将自个儿锁于房屋之中,不与旁人交道,纵使太医来了也不允入内,连那每日偷送进去的药石也被他从窗间扔了出去,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摸清其况,还差点被羸弱的慕容护卫提剑追赶。闻到此,葭儿不安了起来,稍作思虑,便要那宫人赶快将此事禀报给大王,两宫人得令,方又冒雨行出了葭苑,瞧着他们的背影,立于侧殿轩窗下的董萼眸子黯淡,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入夜,燕宫宁寂,唯闻雨声淅沥,宫廊之上灯烛微颤,幽光之下,院中竹影印于南墙。檐下雨水滴答,朱门半掩,董萼身披雨具悄然而入,忽闻侧廊上有脚步声传来便猛然闪身躲在了石柱之后,只见两个小宫人正摇头叹息,端着未曾动筷的汤药饭食行了出来,待他们走远,董萼方才折身廊中,缓步朝内所走去。尚未走近便闻得那从里间传来的咳嗽声,她加快脚步,奈何眼前房门果真紧掩,瞧看不得,思虑之后方转身行至轩窗之下,许因风雨之故,那轩窗半掩,不过立于其下还是可见半个屋景,董萼躬身立着,凝眸细瞧,候了半晌也未见那屋中人,只闻得他那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想来他乃习武之人,今番不过是淋了几日的雨,也宣太医前来瞧过,如何竟病的这样重?她静闻着,眉头轻蹙,容色间不禁多了几分担忧,少顷,里间似传来茶盅落地的声响,于这雨夜显得尤为突兀,董萼心惊,尚未缓过神便见慕容昌胤提着茶壶步履蹒跚地从内行了出来,幽光之下,他发丝凌乱于额前,薄衫斜披于身侧,佝背佝偻,面色苍白,形若枯槁,几日不见,他竟还当真将自个儿折腾的这般憔悴,董萼暗叹,瞧他提着茶壶行至门前,似要唤宫人前来打水,可打开门却见外头空无一人,只怔愣于原地,半晌才又将房门紧掩,缓步转身欲往里间行去。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董萼忙闪身藏至一侧,暗自平复着心绪,继而又闻里间传来案椅倒地的声音,她忙回身去瞧,见慕容昌胤倒地不起,未有多想,便快步折身推门而入,行至那人身侧,连忙将人扶起察看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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