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怕勾起伤感之思,往后半月高越便未有再去绛云轩,楚熙心下明了,也不多问,单命宫人将那日的画作高挂于侧殿,以便日日瞧看;那坐胎药依旧是日日送来,她仍旧不饮,只打发了宫人便命牧遥悄悄将那药倾倒于青松根下,如此时日长了,她的身体终是支熬不住愈加苍白消瘦了下去,外加寒冬难以将息,寒疾又复,且较之先前愈加重了,方病卧在床,未再起身过。
此况之下,楚熙腹中的胎儿到底未有保住。
那夜乃除夕,皇城燕都张灯结彩,大燕王宫灯火通明,丝竹声声,高越于大殿行家宴,王公嫔妃皆至,许是外患未除,宴中无歌舞,仅以丝竹助兴,众人皆神情懒淡,各怀心事,宴中,一宫女快步行了进来,与尚子悄声说了些什么,只见尚子变了脸色,忙传道与高越,高越闻罢,脸色亦变,未发一眼,只急步离席而去,众妃见之不解,唯葭儿认出那宫女出自绛云轩,恐楚熙出事方亦离席跟了出去。
绛云轩上下一片混乱,宫人皆神色凝肃,端着热水进出,床榻四周垂帘紧掩,秦太医坐于侧指导着数个经验老道的嬷嬷为楚熙料理。瞧着众人手忙脚乱之象,候于一侧的高越坐立难安,只于殿下踱来踱去,随后赶来的葭儿瞧见眼前景象,顿时明了发生了何事,心不禁沉了下去,方至塌前掀帘瞧楚熙之况,却见帘角之下,楚熙容色惨白,冷汗密布,葭儿不忍再瞧,单放下帘子退至一侧静候。殿中玉漏作响,声声沉闷,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宫人退去,嬷嬷皆松了口气,秦太医方才起身轻叹,高越见状,方大步行了过来,询问楚熙之况,却闻太医摇头叹息道:
“不中用了,娘娘身子本就极弱,今又小产,犹似雪上加霜。”
闻得此话,高越半晌缓不过神,葭儿迎上前问秦太医道:“前时还好好的,庭妃娘娘为何无端小产?”
“这·······老臣也是不明,许是冷冬难以将息之故罢·······”秦太医神色无奈,自顾自地坐案提笔写下方子交与葭儿,又道:“老臣再无他法,只能拟此方用药先给庭妃娘娘喝着·······”言罢,便叹息着离殿而去。
细思着太医之话,葭儿倍感心中凄惶,再瞧方子上也不过是开了些祛治风寒之药,不禁愈加忧心楚熙之况。此时,帐中传来一声轻咳,料是楚熙醒了,两人猛然回神,只见高越猛然奔于塌前,掀帘视之,瞧楚熙果真醒了,方强露笑意,坐于榻侧为她拭汗。
“大王·······孩儿没了是么·······”楚熙侧卧在床,微声道。
“是。”高越瞧着她道,“寡人不过半月未来,怎的你竟虚弱成此番模样?”
“大王是在怪楚熙未能保住腹中胎儿么?”楚熙问。
“并未,寡人只是心疼你。”
高越声音轻柔,似怕扰了她半分,瞧着眼下苍白虚弱的女子,他眉宇微蹙,为她抚去额前散落的碎发,楚熙闭目,待将睡似睡之际方又悄然睁开眼眸,瞧着高越道:“大王······楚熙······可是快不行了·······”
“快别胡言。”高越道,“你寒疾未去又才将小产,不过是虚弱了些,好好调理自会痊愈。”
“是么?”
“是。”高越应声道,眼下,他瞧着她,神情疏淡,眸子幽深,又似再瞧着另外一人,良久方又道:“寡人绝不会再次失去你·······”
听闻此话,楚熙不禁连声轻咳,便不再言语只侧身卧榻睡去。于榻前候了一会儿,见她熟睡,越不忍再扰,便起身离去,却见葭儿仍静立于殿下,方行至她跟前,叮嘱道:
“庭妃身体每况愈下,想必定是郁结于心之故,只是·······她所郁为何寡人不知,且她亦不愿诉与旁人,葭儿,你素与她交好,得空可时常来瞧瞧她。”
“诺。”
高越言罢大步朝殿外行去,徒留葭儿一人在此,轩中冷梅幽香沁人,耳畔玉漏声声作响,葭儿坐案守着楚熙至夜半,反复思索着方才两人所言之话,心不自觉得一寸一寸沉了下去。次日,外头又落了一会子雪,葭儿在林间新折了几株红梅后方出了苑门直朝绛云轩行去,轩中一片宁寂,她刚入廊下便见牧遥正于青松树下倒药,牧遥瞧有人来此,知她已然窥见自个儿之举,顿时心中慌乱,手上未稳,药碗落地,其声清脆。
殿中垂帘全掀,其下炉火旺燃,楚熙已醒,因尚不能起身,只得卧床隔着轩窗瞧着外头的白雪,葭儿缓步行了进来,瞧她这般消瘦颓然之态,心下怜惜不已,将红梅置于案后方坐于榻侧,瞧了她良久,才委声劝道:
“妹妹病的这样重,为何偏不肯用药?”
“······”
“那日我无意中瞧见牧遥于青松树下倒药,只当妹妹怕苦,偶尔断药一两回也是可以的,谁知方才来时又见牧遥行此举,我心下好奇便多问了几句,才知近月大王送来的药妹妹竟一口未喝。”见她不答,葭儿拉着她的手,再轻声道,“念着妹妹近来对大王言语怨怼,我原想着许是妹妹与大王之间生了嫌隙才致如此,奈何方才闻牧遥所言大王待妹妹甚好并无嫌隙可生,既是如此,那妹妹眼下这般究竟是为何?”
“······”
“妹妹患有寒疾本就体虚,有孕虽是可喜,但却亦如雪上之霜,若不好生调理时日一长便会现油尽灯枯之象,致胎儿保不住不说还会伤及母体,此理······妹妹是知道的,可为何偏要这般自伤自毁?”一连几问,楚熙虽皆未答,但眸角却有泪水滑落,葭儿见状,不忍再相逼,单缓声再道:“上回妹妹说有心事难对我说,我知妹妹素有分寸便未有多问,可眼下见妹妹如此这般便不得不问,遂,那让妹妹郁结于心的·······究竟乃何事?”
楚熙仰面怔了良久,终开口道:“姐姐当真想知?”
“想知。”
“可知晓此事,于姐姐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思虑片刻,楚熙又道。
“妹妹且说便是。”
轩中宁寂,冷风进殿,撩起帷幔飘扬。楚熙挣扎着起身静望着葭儿,又似在望着另外一人,神色动容,良久无言,唯有泪水悄然滑落。
数日后,又见落雪,红梅开得灿然,幽香传遍数里。葭苑一片宁寂,弄棋领着两个宫人托着司衣局新制好的华服缓步行进正殿,呈至葭儿跟前,因心中顾虑,不知主子行此举是否妥当,方于退下之际再言相劝,奈何葭儿不为所动。
此时,殿中垂帘轻掩,香炉幽燃,青烟缭绕,宫人皆退去,徒留葭儿一人临窗静坐,案前静置着一幅画,画中美人手执红梅,立于雪间,垂首低眉,衣着华贵,此画景婉约清丽,栩栩如生,乃是出自高越之手;侧旁所置的衣服同画中人所着的一模一样,此则是葭儿命司衣局照着图样所炮制出来的。
那日,于绛云轩中,楚熙到底未将自个儿的心事告知与她,两人相看良久,终闻楚熙道:
“自我入宫以来,旁人皆言你我相像,却总是说道不清究竟是你似我还是我似你,于此,我曾于暗中窥察过姐姐行动举止,亦觉各有所长,难以细辩,便未再困结于此,单认姐姐是个知己,可就在前时······大王梦中的呓语······这才让我了悟······原你非似我,我也非似你,今朝能伴在大王身侧,只因咱们·······皆似另外一人。”
听闻此话,葭儿仍是不解,却闻楚熙命牧遥将内阁所置的一幅画作取出来赠与自个儿,拿了画作,她尚未展开细瞧,楚熙方又道:
“姐姐若是不解,大可扮成画中女子的样子引诱大王·······一切便皆会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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