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留祯攸地抬了眉眼，似乎有些难以接受，但是很快他就将这情绪消解了，又恢复了平淡，问道：
“那些人呢，可抓到了活口？”
“只有一个活口。”那护卫说着，一招手，外头便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押了过来，按着跪在了地上。
沈留祯打量了他两眼，见是个壮硕的汉人。那个汉人看见沈留祯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直直地看着他。但是被身后的护卫凶狠的拍在头上，又将他的脑袋按了下去。
沈留祯见他脸上毫无惧色，更多的是好奇，于是眼睫毛眨了眨，随即十分温和地问道：
“这位壮士，是哪儿的人啊？跟那妇人家里认识？”
那名汉人又看了沈留祯几眼，十分不服气地顶嘴道：
“你谁啊？要杀要剐随便，给个痛快！”
沈留祯听闻，笑了出来，理了一下自己宽大的袍袖，很是舒服地靠在了石桌上，说道：
“这么着急去投胎做什么？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啊，咱们多说一会儿话。”
那人一下子梗住了，似乎刚刚那般壮烈的赴死情绪，瞬间被沈留祯轻描淡写的话，勾得贪生了起来，他还没有理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呆愣在那里。就听沈留祯很是随便地说：
“街上死的那个人，是被人逼死的，他为了不让自己的妻儿受害，只能听从了歹人的命令，自杀。现在丢下这孤儿寡母的，都不知道以后怎么活。”
沈留祯说着，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上，微微前倾了身子，似在控诉，但是语气依旧很温和，文质彬彬，毫无攻击性的样子，说：
“你们竟然还要杀他们？……就不怕，损了自家的阴德？”
那命汉人脸上神情变换，随即说道：
“我又不知道这些……我只是个江湖人，刀口上舔血，领了人的悬赏就要替人消灾，要损阴德，也是花钱买他们的命的人损，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留祯笑了笑，说：
“说的也是，那我现在要问你，买命的人是谁，我好去找他算账。你要是说实话，我就将你放了。若不然……”
沈留祯顿了顿，波光潋滟的眼睛垂了一下，又很快抬了起来，似在思量，然后便亲切地看着那名汉人的眼睛，温柔地问：
“你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我让人给你准备顿断头饭，吃完了你再上路。”
那名汉人愣住了，一股子寒凉从脊背后头直冲头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从未见过沈留祯这样的人。
怎么会有人用这么亲切又温柔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着杀人的话？
他看着沈留祯，不由地在心中诧异：
眼前这个异常漂亮、文弱温柔的年轻男子，明明一点也不见狠厉，不见无情，怎么就令人从心底里头升起了一股恐惧……
“我……那人我不认识。他找的我，说今天街上有人出殡，是个鲜卑人，我让杀了送葬的亲眷，一个妇人和三个孩子。
我来了之后，才知道还有其他人也是一起来杀人的，其余那几个我都不认识。”
沈留祯直视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说得是不是真话。
过了一会儿，他失望地叹了口气，将胳膊从桌子上放了下来，说道：
“哎……算了，对方安排的谨慎。这人先留着吧，说不定哪一天，还能让他认认人。”
刘亲兵听了，头疼地问道：
“留着？关哪儿啊？”
“给周长庚送去关廷尉大牢啊。让他立个卷宗——中部军沙未案。这明显后头有大人物在指使，意图搅乱陛下的大计，难道不归他管？”
刘亲兵听闻很赞同的点了点头，说：
“你说得有道理。”随即便对着护卫们说：“快送这位壮士去吧，路上小心安全。”
沈留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扭过头看着他。
“……看什么？这不是跟你学的吗？”刘亲兵憨厚地说。
……
……
谢元站在大帐之内，看着外头的列队而过的巡逻士兵，皱着眉头问：
“沙未都已经死了，他的娘子和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杀他们？”
沈留祯从后头走了过来，站在她的旁边，说道：
“或许他们以为沙未的娘子知道些什么，又或许是因为计划不成，恼羞成怒……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将那些可疑的人剔出去，以后说不定还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谢元猛地转过了头，目光凌厉地看了沈留祯一眼，转身便回到了自己的案几之后坐了下来，没好气地说：
“……若说可疑，这大营中可疑的人恐怕太多了，不光是鲜卑人，还有一些汉人，天天就想着巴结我，然后让他们踩在鲜卑人的头上，唯恐天下不乱！
要是照你的法子，这大营中没有几个人能留下，趁早解散了……我不管这些，管他们怎么想，我只管趟直了走，冒头就打，不冒头我就当不知道。”
沈留祯迟疑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着说：
“嗯……这倒也是个爽快的法子。算了，如何治军我没有经验，就不多嘴了。”
说着，他便跟着走到了谢元的对面，也坐了下来。
谢元有些担忧地问：
“沙未的娘子，还有她的孩子，以后还会有危险吗？幕后黑手又没有找到。”
沈留祯眼睫毛轻轻地抖动了两下，说道：
“应该没有了吧……你放心吧，我会明着派个探子跟着他们的，对方多少也要忌惮一二。”
谢元微微侧了一下脸，叹气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哪有千日防贼的？……说起来，沙未也是一个可怜人，希望以后不要再有第二个沙未了。”
她说着，眸光闪动，突然显出了坚毅的神色，随即说道：
“我要将沙未的事情都写出来，贴到军营里头的告示牌上，一直贴着，给大营里头的人都提个醒。”
说罢，她就高声唤了赵念有去裁纸，要最大版的。然后自己便拿起了案几上的笔，开始打稿子。
可是她执笔写了两个开头，都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正在犯难，一抬眼，就看见沈留祯趴在案几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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