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又下了一夜的雨。
朱珊一大早就醒了,听着雨声想心事。
等到中午,天气放晴,她才收拾好自己拿着相机出门。
朱珊发现这个村落多是老人和孩童,基本没有年轻人。
她采访了两位勉强能说普通话的老人,才知道至从教育逐渐变好,村里的年轻人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便不想窝在这交通不利、通讯不便的地方,条件好的,甚至全家搬迁了。
其实,这不是坏事。
可是老人却不理解,认为几几辈辈的先祖列宗都能呆在这儿,为什么现在就不行。
说到最后,老人开始骂叨,朱珊听不懂。
朱珊最后去村委采访村长。
村长正和扶贫办的领导在开会。
说是开会,其实就是围坐在一起,聊政府未来对这个村落的支持。
朱珊照了几张照片,然后提了一把椅子,正正经经的听。
从修路到建房,从新增学校到调派支教......
傍晚,太阳还未落山,便吹起了大风。
原来山里的风,是会啸叫的。
不一会儿,大颗大颗的雨点便砸下来。
这场雨,比前几日更为凶猛。
早晨四点多,雨势收缓,左镇打来电话,说是上流河堤塌了,估计再两个小时洪水要来,会阻断进村的路,现在村委的人在处理,雨衣不够,让她们把备用雨衣送过去。
朱珊和高幸幸冒着凉凉细雨把便捷雨衣送过去。
村长穿着蓑衣,指挥着他们从单轮斗车里,抬出防洪沙袋,横叠在主干道上。
他们俩姑娘,也做不了这种力气活,把雨衣送达,便被村长赶回去了。
尽管穿了雨衣,还是全身湿透,朱珊的手机进了水,直接熄屏了。
回到荣阿婆家,莹莹正站在小.平房外面等她们。
她矮小瘦弱的身子,在黑夜里更显单薄,似乎一阵风就能刮走。
朱珊听说她下个月就要去上大学,可看上去跟个初中生似的。
朱珊上前:“快进去,这么冷,起来干什么?”
莹莹没回房,而是给冻的瑟瑟发抖的两人准备了热水。
朱珊和高幸幸道了谢,捧着热水呵气。
莹莹看着高幸幸:“对了,姐姐,你手机没带,刚才电话一直在响。”
高幸幸立马起身去床头拿手机,给莹莹道歉:“我就说你怎么醒了,是我的手机吵到你了吧?出门太急,我忘了带。”
确实,高幸幸的手机铃声是一首美高音哼唱,用震耳欲聋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朱珊曾经在镇上的酒店一楼吃早餐,都听见她二楼房间里的电话铃声。
朱珊喝了口热水:“没带是对的,我的手机进水了,现在完全不敢开机。”
说完,朱珊拿了纸巾,撕了一条下来,滚成小细条,开始擦手机各个小孔洞的水渍。
突然,高幸幸手中的水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外面一声惊雷,高幸幸似没听见一般,对着手机喃喃:“M国...是M国......”
她站起身转了两圈,走到窗边甩了甩手机:“怎么没信号?”
朱珊察觉到她不对劲,走上前关心:“幸幸姐,你怎么了?”
高幸幸把手机屏幕怼到朱珊面前,狐狸眼亮亮的,很激动:“你看,这是M国打来的电话!是M国!”
朱珊看了一眼,归属地显示确实是M国,但是她不明白高幸幸为什么这么激动。
不等朱珊询问,高幸幸开始收拾东西。
高幸幸:“我要回玉和。”
朱珊看高幸幸动作麻利,不像开玩笑,上前拉住她:“幸幸姐,你干嘛?为了一个电话?”
“对!”
朱珊有些急,看了眼窗外暗黑的山林:“就一个莫名其妙的未接电话而已,而且我看那个号码很像虚拟号码,像诈骗!再说了,现在这情况你怎么回?”
高幸幸手上收拾的动作未停:“反正都没车,反正都是走路,我现在走,也是一样的。”
“你是忘了洪水要来吗?”
“刚才主干道不是好好的吗?”高幸幸把包背上,看着一旁的莹莹,语气是无尽的兴奋,“莹莹,把这雨靴送给姐姐好不好?”
她也不等莹莹说话,已经往屋子外面走。
朱珊着急得不行,从侧面把人抱住:“你疯了?这不行的!太危险了!”
高幸幸微微侧头,她明媚的狐狸眼包着丰盈的泪水,下一秒便不住的往外滚。
她脸颊挂不住,直接砸在外套上。
朱珊被她的泪水吓住。
虽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做是什么原由,但是她不能让高幸幸做这么危险的事儿。
朱珊抿着嘴角,语气放缓,试着讲道理:“幸幸姐,你冷静点儿!你自己想想,这种情况,你怎么走?”
“冷静不了!他给我打电话了!”高幸幸无助的摇头,泪水被甩飞。
朱珊转头看着发愣的莹莹:“莹莹,你先回去睡,把门关好!”
莹莹应了一声,站在门口担忧的看着高幸幸,又过了几秒才关上门出去。
朱珊把高幸幸半抱着拖往床边。
高幸幸垂着眸,失魂落魄的任她拖拽,肩膀一耸一耸的,不住的流泪。
朱珊把人按在床上坐着,然后蹲在她面前,握着她手:“幸幸姐,你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能这样。”
窗外一阵白光,把高幸幸的脸映得惨白。
接着,又是一声闷雷。
雨势又大了。
屋檐的雨水不断线。
高幸幸的眼泪也不断线。
朱珊小手给她抹眼泪,安慰着:“幸幸姐,你别着急,等洪水过了,我们就回去,说不定明天就有信号了,你别急。”
高幸幸哭道:“我等了四个月...我等了四个月......”
“四个月都等了,不差这一两天。”
高幸幸哭声一顿,下一秒,像个小孩儿一样“哇”一声号啕大哭。
朱珊被吓傻了,只能起身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试图能有安慰作用。
高幸幸哭了好一会儿,哭得全身都是热汗,才抽抽噎噎抬头:“你先...先放开我。”
朱珊的左手已经把高幸幸外套抓褶皱了。
她放开高幸幸的衣服,小手理了理褶皱:“那...那你别做傻事。”
高幸幸似乎已经调整好情绪,把背上的背包放下来,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抽泣。
朱珊给她倒了杯水:“你喝点,调整一下呼吸。”
高幸幸接过水杯,吸了吸鼻子,自鼻腔发出一声“嗯”。
她情绪缓和后,摸出手机,按亮屏幕,看着那个未存的,奇怪的电话号,眼泪又开始往外滚。
“幸幸姐,这电话很重要吗?”朱珊问了,又自觉不妥,“我就是记者小毛病,爱追问,你不方便说就不说。”
高幸幸摇摇头,又深深吸了口气调整呼吸:“我有个好喜欢,好喜欢的人在M国,所以我在想,这是不是他打来的电话。”
“啊?你男朋友啊?”
“嗯。”高幸幸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其实...这可能像你说的一样,只是一个虚拟号,是诈骗电话,因为...因为所有人都说他...死了。”
“死?”
朱珊满脸不可置信,她想起她还问过高幸幸有没有男朋友这样的话。
高幸幸当时很正常的说,有。
她还幸福的分享恋爱感觉,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还说想男朋友了。
她说那些话时眼眸闪亮,周身透着甜蜜,连在旁边的朱珊都感觉掉入蜜糖罐。
可是现在,她说她男朋友...死了?
想来是一段悲伤的爱情故事。
朱珊真想扇自己巴掌,自己问了那些问题,她当时心里该多难受呀?
朱珊伸手把高幸幸头发顺了顺,道歉:“幸幸姐,对不起。”
高幸幸摇头,然后用衣袖擦掉又涌出的泪水:“是我一直不愿意面对现实!我明明知道,他那么爱我,如果他没死,他怎么可能丢下我?”
高幸幸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朱珊:“你知道吗?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给我打过电话。”
“他当时给我打电话,可能想道歉吧,因为他要走了,他不能再爱我了,也可能,只是想最后再说一次‘我爱你’。”
说到这里,高幸幸已经完全哑声,哭腔颤抖。
“他当时给我打了两通电话,我都没接到。”
“他当时应该是很痛的,他当时...应该...肯定很想...很想听我的声音。”
“可是我没接到...”
“我永远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永远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永远...永远都不能了......”
朱珊又想起,高幸幸奇怪又高昂的手机铃声。
还有好几次,她没有及时接电话,看信息,都会被高幸幸提醒。
原来,是因为她错过了男朋友死亡前最后的电话。
所以,才会如此敏感。
朱珊再次把高幸幸抱住,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明艳又热情的女孩子,居然有这样的伤心事。
这种遗憾,朱珊深有体会,在她去参加冬令营的时候,她没有看见妈妈最后一眼。
后来她听说,妈妈很爱她,一直在等她。
只是...没有等到。
这种遗憾让人疼到骨子里,因为知道是另一人究其全部力气的夙愿,也知道是自己永生无法挽救的错过。
朱珊还记得当时凌妈的安慰。
她依瓢画葫芦,但也真诚:“幸幸姐,他肯定希望你快乐。”
高幸幸怔愣一下,埋在朱珊肩上点头。
这一夜非常漫长。
高幸幸一直在呢喃梦语,一会儿叫着人名,一会儿骂着浑蛋,一会儿哭得悲戚。
天亮后,朱珊才敢去叫高幸幸,可她整个人软绵绵的没力气。
朱珊探了一下她额头,好烫。
她让高幸幸继续躺着,然后去村委拿药。
她从村委回来,用手探高幸幸脑门,比中午更烫了。
高幸幸虚开眼睛,没有往日的神采,显得脆弱易碎。
她说话也失去往日的热情,变得盈盈弱弱:“小感冒而已,很久没感冒了,算算日子,该感冒一次了。”
都烧成这样了,还能开玩笑。
朱珊转身给她倒水,然后把她扶起来:“我去村委找了退烧药,你先吃。”
高幸幸皱着眉吞了药,又躺下,她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朱珊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窗外。
蓝天白云为背景,被雨水打残的白色花朵摇摇欲坠。
“我和他约定了要看花的,我还以为有好多好多机会,好多好多年......”高幸幸眨了眨眼睛,“他说过,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朱珊抽出纸巾,给高幸幸擦眼泪,声音也染上哭意:“幸幸姐,别想了。”
高幸幸语调喃喃:“他...叫我等他,我明明...很乖的在等他,他为什么要食言?”
朱珊被高幸幸的情绪感染,鼻酸,忍不住掉眼泪。
“珊珊,你那天问我,恋爱是什么感觉,我想我一辈子都没法再感觉到了。”
朱珊知道,不能再让高幸幸陷在这样的情绪里了,她抹掉眼泪,把粥端过来:“幸幸姐,你先吃点东西。”
高幸幸摇头。
“幸幸姐,你别这样,我害怕。”
高幸幸意识到朱珊的哭腔,转过头:“傻瓜,怕什么?还要哭?”
朱珊摇头。
“我现在不饿,待会儿再吃。”高幸幸笑的很淡,“我很坚强的,因为我知道,我的生命不止爱情。”
顿了一下,她又补了一句:“只是我的爱情,只有他。”
朱珊心微微的颤抖,因为高幸幸的话,有所触动。
这样的爱情,感觉好圣神,令人痴迷向往。
朱珊突然好想回玉和。
她,好想凌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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