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儿!不!”
曲佑天目眦欲裂,几乎在她跳下的瞬间打马狂奔,一袭紫衣翩翩坠落时,他提了口气自马背跃起,用尽所有力气朝她飞奔而去。
所有人都因这一幕惊住,一时皆忘了反应,谁也没想到,这个单薄羸弱的女人会如此决绝,大周的士兵皆有触动,甚至满心的羞愧和懊悔。
事实上,看到方蓝的第一眼,他们是气愤的,毕竟之前就是因为这个女人,让他们被动憋屈,丢了居庸镇,差点损了大将军,还被北燕侮辱,尊严被踩在脚下。
他们以为,上次的事要重来一次,所以看到方蓝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暴躁,他们暗暗决定,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因为这个女人赔上尊严,不能因为这个女人再不战而败。
可是,这个曾带给他们屈辱的女人,竟然,杀了燕吉,甚至为了大局,舍身赴死......
曲佑天用了全身的力气要接住自己的妻子,却是......迟一步......
只抓到了她被鞭子抽烂的衣袖。
方蓝重重的摔在地上,曲佑天也摔在地上,顾不上磕破的手掌,他颤着身子爬到她跟前,高台上的燕金见解药没了,气急败坏的狂吼。
“放箭!”
皇帝振臂一挥,两排手持盾牌手握单刀的盾牌手跑过去将曲佑天和方蓝围住,鼓声震天,呜呜的冲锋号角响起,在射手和盾牌手的掩护下,投石车狠狠撞向高台。
喊杀声震天的战场,只有曲佑天和方蓝的世界是平静的,曲佑天小心翼翼的把妻子抱在怀里,胸腔鼓动的厉害,想哭,哭不出来,眼泪却汹涌而下,心脏似被撕裂了一块,从未有过的慌乱和绝望。
“啊......啊”
他想喊她,想问她疼不疼,想让她坚持一下,却什么都说不出,胸闷窒息,只发得出几声极短的‘啊’,便是几个短短的音节,已经用尽了他全部力气。
方蓝全身抽动着,身下全是血,骨头碎了,她却感知不到痛意,只知道生命在流逝,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佑天,我......我杀了燕吉,扰......扰了他们的军心,我立功了,是不是?”
她说的艰难,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却没有力气,曲佑天握住她垂落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冰凉的面颊上,拼命的点头,喉咙里发出几声闷闷的‘嗯’。
方蓝笑了,“佑天,我很高兴,我不是......不是你的累赘,不是你的耻辱,我......我立了这么大的功,没有人......没有人会用我的身份嘲笑你了”
曲佑天摇头,终于能发出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他其实知道当初因为她被控制的事,很多人对她不满,他已经警告过,他以为她听不到声音就不会多想,他以为她没有跟他诉苦就没事,他忘了,她一直很敏感的。
是他害死了她,当日要杀燕吉的事,是他告诉她的,他没想到她那时候就有了赴死的决心。
方蓝摩挲着他的脸,“不要......不要怪皇上,是我求他的,我想......我想让自己配得上你,我想让蕊蕊能站得直脊背,让蕊蕊......让蕊蕊有个英雄的爹爹,英雄的娘亲,这是我的愿望,跟......跟任何人无关”
她的视线已经开始发黑,脑子也不太清醒了,痴痴的目光用力的看着他。
“佑天,如果......如果我一开始爱上的是你,该多好”
如果当初救她的不是霍时玄,如果当初她先爱上的是曲佑天,该多好,在他还没决定去边境的那几年爱上他,他们会有几年日日相伴的好日子。
这些年,她似乎一直在等他,刚牵住他伸来的手,他便去了边境,一走就是多年,好不容易回来,又升了官,又有诸事要忙,反反复复,走走停停,都是她一直在等。
她想过放弃的,可是他的手太温暖了,看向她的目光太温柔,给她的承诺太重,她喜欢他的责任感,喜欢他的铮铮铁骨,所以,哪怕她一直等待,哪怕他的母亲刁难,她还是舍不得放开他的手。
可是,现在不得不放开了......
方蓝的手自曲佑天掌心滑落,阖上眼睛,失去意识前,她还是跟他抱怨了一句。
“曲佑天,这辈子,我等你等的太苦了,下辈子,换你等我了”
.........
大周与北燕的这场仗,在方蓝死后的第十天,彻底平息下来。
燕金其实没中毒,但方蓝最后那声高喊,彻底扰乱了北燕的军心,毕竟,燕吉都被毒死了,谁也不知道燕金到底有没有中毒,而大周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那天,两军精锐尽出,方蓝的死让大周将士们杀红了眼,悍勇无比。
一个女人都能如此,他们又岂能退却,相较于大周的勇猛,北燕军心散乱,纵然燕金放出了所有王庭主力军,也再难力挽狂澜。
这场冗长而疯狂的战争,在曲佑天手中的长枪贯穿燕金身体时已经分出胜负。
耳边是千军万马的奔腾,北燕军的惨叫,大周将士震颤心魄的嘶吼,曲佑天全然不顾,自燕金胸口抽出长枪,再狠狠刺入,直到他身上全是血窟窿。
北燕军看着这一幕,逐渐恐慌,手中的长矛斧子颤颤巍巍,国君死了,太子死了,群龙无首,兵力再足,也是一群散兵罢了。
大周军看着这一幕,欢呼雀跃,巨大的旷野上,狂风呼啸,皇帝一声令下,回应他的,是冲破云霄的汹涌豪情,“杀!”
逐渐溃散的北燕军,愈战愈勇的大周将士,血流成河,堆尸成山的战场,随着北燕大旗的倾倒,胜负已分。
当皇帝下令一鼓作气继续屠杀,当北燕军陷入恐惧时,北燕前战神燕铮之子,燕世华,带着北燕几个朝中大臣来了。
燕世华与其父燕铮有七分相似,当他摘下面具,脸上再无那道狰狞的疤痕时,北燕军中一些老将,都以为是曾经的战神燕铮回来了,皆热泪盈眶。
这一日,燕世华当着两军的面跟大周皇帝谈判,北燕愿割让五座城池,并保证永远不再向大周出兵,两国永世交好,和平共处。
大周皇帝问他身后的北燕士兵,燕世华能不能代替北燕做主,若是能,他敬佩前战神燕铮,可以看在他的面子上答应燕世华的交易,若是不能,继续杀戮。
这时候,北燕的所有人皆想起了近年来在北燕传的那些异象和传说:燕属白虎,世有麒麟,华现国安。
原来,那些传言和异象竟是真的!
跟着燕世华来的几个大臣率先翻身下马,以北燕见国君之礼跪在燕世华马前,高呼吾皇万岁。
这个时候,没人敢反对。
一来因为那些早有的传说,二来,大周皇帝明显只给燕世华面子,不认同,北燕可能会有灭顶之灾!
于是,这一日,北燕大军认下了燕世华这个皇帝,大周与北燕达成永世交好的协议,大周撤了兵,北燕大军也在燕世华的带领下折回北燕。
宛平五年冬,这场仗,终于打完了!
.........
谢谦收到方蓝死亡的消息后,在骆惜玉的院子静静坐了一日,从卯时坐到戊时,听她唱戏,他喜欢听的,她一遍一遍的唱给他听。
直到她的嗓子沙哑,曲调变了,谢谦才睁开眼,看了她一会后,自椅子上坐直身子,给她倒了杯酒。
“这是你最喜欢的梅花酿,我特意让人从扬州带来的,你尝尝,看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骆惜玉像是没看见他握着酒盏微微颤抖的手,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伸手去拿他手中的酒盏,指尖触碰到他的手背时,谢谦却突然握紧了酒盏。
“你......有何心愿未达成的?”
他问的艰涩,昏黄的烛光下,俊朗的面容清晰可见的苍白,眸中布满暗红的红血色,骆惜玉知道他已经许久没睡过一次好觉了。
她起身坐到他旁边,伸手摩挲着他苍白的脸,凑过去亲亲他冰凉的唇瓣,温温的声音带着爱意。
“抱歉啊,我来了之后,你就没睡过一天好觉,等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睡觉”
她的手抚过他的眉,鼻,唇瓣,在他轻颤的目光里,她一遍一遍的把他的脸摸个遍,带着浓浓的缠倦的爱恋。
“谢谦,这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没有那些仇恨,没有那该死的使命,日日能看到你,只唱戏给你听,这样的日子,是我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谢谢你”
她轻轻在他耳边说着话,在他情绪崩溃的时候,趁他不备,从他掌心夺了酒盏,举杯一饮而尽。
谢谦回过神来,想阻止已经来不及,脸色变了又变,泪意汹涌,唇齿发颤几乎说不出话。
“你......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明明知道这是一杯要你命的酒,为何还要喝?
谢谦握紧拳头,脸上满是痛苦之色,骆惜玉抱住他,轻轻靠在他肩膀,声音温柔似水。
“你拿着酒来的时候,我便知道,方蓝出事了,我做错了事,无论我有什么理由,我都害了方蓝,她是你好兄弟的妻子,我得让你有个交代啊,而且”
胸口传来烈火烧心的刺痛感,她顿了一下,压下那股痛意,轻笑道:
“我不愿活着了,这样,你便能永远记得我,记得我最好的容貌,若是我活着,方蓝的死便是横在我们之间的障碍,你无法面对你的兄弟,便会下意识疏远我,慢慢的,你就会厌恶我,忘记我,这样的日子,还不如现在死了”
谢谦湿了眼眶,抱紧她的身子,“恨我吗?”
骆惜玉用手背擦去唇角的血,意识已经开始迷离,听到这话,摇摇头。
“不恨的,我这辈子,活的像个笑话,是你给了我温暖,谢谦,你不要自责,当初你从老班主手里逼出解药救我,我的命便是你的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更何况是条命呢”
手背被谢谦的眼泪打湿,她艰难的抬头,痴痴的望着他,惨白的面容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能死在你怀里,我很高兴,也知足了,谢谦,我不喜欢你哭,我不值得,你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姑娘,娶一个……好姑娘…….好好爱她”
声音逐渐低下去,直至没有任何声响,连呼吸都听不见,谢谦抱住她的身子,失声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
他必须给方蓝一个交代,给曲佑天一个交代,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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