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团圆
金陵霍氏，由来已久。
昔年霍家先祖辅佐太祖皇帝兵变夺位，黄袍加身，从一介布衣成了开国功勋之家。
太祖坐稳江山后论功行赏，霍氏居首功，霍家先祖受封成国公，死后牌位更是供奉在太祖建造的功德祠第九层中。
国公爵位至于今时今日，早已不复存焉，可霍家满门荣光依旧在。
出过皇后，出过帝师，也出过太后。
满门皇亲，特许僭越。
金陵德善坊是勋贵云集之地，霍氏祖宅就坐落在长平街上。那本是当年成国公府邸，他家于惠宗朝丢爵后府邸仍许住着，又到了明宗时重得天子赏识，爵位虽未再封赠，府邸却扩建了三倍不止。
临着霍家周边的几处宅邸，丢官的丢官，辞官的辞官，宅院闲置，后都被霍氏扩建到了自家来。
整整一条长平街，竟有大半是霍家占据着。
是以金陵百姓提起此街，多称上一句“霍家街”。
何其猖狂。
天子脚下，如此行事，僭越至此，本属大逆不道。
就算是亲王府邸，怕也没有他家这般气派的。
傅清宁是在马车入长平街后，把车上软帘撩开一个角，偷偷打量着外面景色。
一路过来，所见无不是高强大院，偶尔几株古槐树引入眼帘，彰显的也是百年士族的涵养与底蕴。
等马车在府门前停下，她早前便已看见了霍府外威严矗立的两尊石狮。
石狮子看起来是有年头，但绝非百年之物。
她想起从前徐嘉衍与她说过的。
章太后第一次垂帘听政掌权时，又不知予霍家多少特权，霍府门前两尊石狮子，是章太后命内府按照郡王府规格专造，赐与霍家的。
那是皇恩浩荡，更是霍家于金陵，于朝堂，不可撼动的象征。
陆氏拉着傅清宁的手要下车，她才回过神来。
府门前站着几位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君，还有三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娘子。
傅清宁跟着下了车，扫了一眼就垂眸没再看。舅母是当家主母，如今自凤阳归来，家中子侄出门相迎是正礼。
如果说是为了拜迎她这位明仪郡主，那霍家女眷便都该来。
她心中有数，多半是她外祖母的意思，先前舅母明里暗里也同她提过，这是拿她当自家人，才不愿意生分的礼让。
横竖她也不计较这个。
站在府门口没那么多话要说，陆氏拉着她没松手，领着她走在众人最前头，自侧门下入了府内，一路又往老太太院中去拜见。
不得不说，外面看着朱门高墙好生气派，进了内宅更见华贵。
目之所及无不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假山嶙峋，更有那活水入宅，清溪涓涓，上置八角凉亭，亭中曲水流觞，于一派贵不可言中平添几分风雅气息。霍家宅院大，从府门至三进院东南角老太太住的拢翠斋竟走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
身后霍家三个姑娘一路走来嘴上都没太闲着，只是声音不大，霍云峥几次打断，都没能按下她们的好奇心来。
及至于拢翠斋外，有个身穿锦缎上了些年纪，双鬓微白的嬷嬷在等着。
陆氏稍稍松开她的手：“这是老太太身边的胡妈妈，伺候了老太太大半辈子，素日里从不做迎人这样的差事的。”
傅清宁顿时会意，又觉受宠若惊，上前蹲身做礼。
胡妈妈把人拦了：“老太太等了又等，望眼欲穿，总算是把姑娘给等来了，快进屋吧。”
于是傅清宁柔弱无骨的小手就从陆氏手中到了胡妈妈手里去。
她走的靠前了，陆氏等人反成了跟在她身后的。
高门里的规矩她并非不懂，于是在垂带踏跺下再不肯挪动半步，只等陆氏提步上台阶，她才小步跟上。
胡妈妈看在眼里，更觉中意，却压下不提，什么都没有多说。
·
章老夫人如今不到六十的年纪，平日颐养着，儿孙们都孝顺，即便是庶出的三房，对她也无不敬重的。
因没有烦心事困扰，吃穿用度又从来都是顶好的，她脸上虽能明眼瞧见岁月痕迹，但并不见老态，反添慈祥和善。
众人入了内，傅清宁已粗略打量过这屋中陈设，对于霍家的富贵又有了新的认知。
她头一次见外祖母，其实心里激动也紧张。
有个圆脸小丫头拿了个绣着百鸟图的蒲团摆在她身前。
傅清宁略提裙摆跪下去，与章老夫人正正经经的叩拜行礼参见过。
她俯首时候才看清，老太太屋中便连个蒲团都是拿金银线绣出的图案。
想她手上那点银钱，先前沾沾自喜，觉着即便离了霍家，她也有财大气粗的资本。
如今真到了金陵，别家不说，单只见了霍家，方才发觉她根本就是井底之蛙。
这盛京勋贵何其多，她那点银子根本不值一提，人家都不放在眼里的。
章老夫人这一辈子拢共就得了两儿一女，从前霍锦虞在家做姑娘，她最偏疼的就是小女儿，如今好不容易见着外孙女，哪里舍得孩子久跪，她颤着指尖，几要哭出来，弯了腰就想起身去拉人。
胡妈妈最能体察她心思，已然先她一步上去扶着傅清宁起身，紧接着把小姑娘带到了老太太身边去。
傅清宁规规矩矩坐在旁边，老太太才能把她眉眼间的细节看个一清二楚，眼眶顿时又红了：“像，实在是太像了，好孩子，你受苦了。”
她抱着傅清宁哭，傅清宁心中动容，也跟着一起哭。
这样团圆的场景最是感人，旁边儿丫头婆子们悄悄地抹眼泪，霍家几个姑娘也红了眼眶。
陆氏拿了帕子擦擦眼角，上去安抚：“我乍然见了阿宁，也觉着这眉眼活脱是小姑在世，直说寻人的奴才都糊涂，这样一张脸，就生在凤阳府里，竟也找了十几年的时间。”
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纪，谁也不敢让她痛哭太久，以免伤身。
傅清宁更深知此理，从她怀中退出来，软着嗓音跟着劝：“我见了外祖母高兴，您也该高兴，若为我哭伤了身子，舅舅们一定拿大棒子将我打出门去，您别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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