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矛盾的自豪
林又静望向窗外。
天空总是呈现出一种朦朦胧胧的灰色,太阳像是消失了一样。夏天的时候,每回早上起床都能看到湛蓝的天,骄阳,仿佛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而在冬天来临之前,每一天好像都是昨天的延续。
学校最近有许多公开课的竞赛。
何秀有一堂公开课。
林又静记得,不论是她小学还是初中的时候,每个老师上公开课之前都要对班里的同学进行嘱咐、安排。回答问题的人都是内定好的。她往往像个看戏的人一样坐在一边。因为她知道,不听讲也没有关系。上公开课的课,早就在之前讲过无数遍了。
何秀没有任何提醒,也没有任何嘱托。她第二天一早,踩着高跟鞋进教室,穿着一身黑色的工作服,西装上衣,包臀的黑色半身裙,头发盘成一个圈,涂着芭比粉色的口红。
何秀涂死亡芭比粉,班上的人憋笑。何秀的气场来自于她的自信,她的自信体现在每一个地方。不论是上公开课随性发挥,还是涂着罕见色彩的口红。
公开课进行的很顺利,全班同学都很配合,包括林又静。何秀的嘴巴拉成一条弧线,林又静觉得她嘴角都快勾到眼睛边上去了。
她心里想,何秀一点嘱咐也没有,她就一点也不担心大家不配合她,一点也不担心大家跟她作对吗。
然而偏偏就是,何秀气场强大,掌控全场。
下课之后她就出了教室。他看见张波正从楼梯上下来,头发梳得很整齐,像是抹了啫喱水。穿着西装,却那么的不合身。他夹着书,却因为手臂和身侧之间缝隙太大,书从空中滑了下来。他扭头,急急忙忙捡起书,下了楼梯。
她一直在厕所,待到何秀离开教室,她才回教室。
一天就又是这样晕晕乎乎过去了。
晚自习的时候,何秀坐在讲台上写字。林又静突然望见窗外有个人,举着摄像机拍照。
四十多岁的男人。
林又静隔着窗子,感觉到那个男人五官挺拔,轮廓分明。
何秀低着头,继续写字。她写了一会,拿起手机,朝窗外望了一眼。
从眼中溢出一丝喜悦,但是嘴角仍然向下。
何秀随意进出教室。她走出去,和窗外的男人一起走出了林又静的视野。
宋晓辛转过头来,“这是她老公?”
“估计是吧。”
“这么帅?”
“唉。”
林又静和宋晓辛,一样,一肚子疑惑。
何秀长的并不漂亮,皮肤是标准的黄人肤色,脸上有这雀斑,嘴角总是向下,看起来很刻薄。林又静知道自己想法肤浅,难道他的老公就不能只是看中她的内在吗?
何秀是语文老师,读书,读名著,读古文,这些都是必备的职业素养吧。她不能仅仅只凭她是个语文老师就说她内心高尚。
她们把对何秀的害怕以及厌恶嵌进了何秀生活的每一处。
也许是因为嫉妒呢?何秀四十多岁了,一点没有中年妇女那种眉目中的小家子气,好像在书里或者社会报道上看见过的所有中年妇女的通病:老公出轨、家庭事业的矛盾、容颜老去在她身上通通不存在。
她刀枪不入,意气风发。她从来不害怕对待学生太过于严格会导致家长扯皮、学生自闭;她每每训完话脸上都是镇定与满足。
听起来像个男人。
何秀在讲《氓》的时候,曾经说过,“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她偶尔也像个知心者一样和大家说她生活中的事,虽然无发激起共鸣。“我当年怀孕的时候,也差点得了抑郁症。当时就觉得老公也不关心我,婆婆也没有家里人亲近。好在后来快临产的时候我家里人就把我接回家去了,在家里吃香喝辣。”她笑,“后来就好了。所以说我们同学以后结婚一定要记得,关爱孕妇。”
大家都笑。何秀嘴上虽然说着她在怀孕的时候,老公不体谅。可是却又带着温馨与甜蜜说出这句话。
林又静不禁想到,如果她到了四十多岁。她会是怎样,是不是也像何秀这样,既世俗又清高,还能把自己的家庭工作打理的井井有条。像个铁人一样,从来不为同学们各种各样的声音烦恼。
她觉得她不行,如果她知道自己学生在背后对她出言不逊,她会激动的难过的昏过去。
小时候,如果谁和谁发生了什么矛盾,大家就会用故作成熟的语调安慰对方:没心没肺,活着不累。在林又静看来,这句话近乎和道德挂钩。没心没肺就是没有道德。然而随着她长大,她慢慢发现,这句话不无道理。好像快乐真的是属于大部分“没心没肺”的人。
何秀至今为止没有选出班长。她让三个班长候选人轮流每个人当一个月班长,最后再决定由谁来担任。其中有一个候选人就是张博。
张博每天悠悠闲闲,四处晃荡。中自习的时候坐在座位上写作业,转笔,叹气。实在听不下去班级的吵闹声了,就托着懒散的步伐上讲台,拍拍书,语气很淡,“别讲了,都写作业。”张博每回上讲台,就只是心里过意不去的责任感。
他不是自己要当班长的。他压根就没有在纸条抢写他要当班长。何秀收上去每个人的纸条,次日来教室的时候就宣布,他也是候选人之一。
张博惊讶的下巴掉到地上。
下课之后他望向四周,“谁选的我啊?我根本就没说我要当班长。”
没有人回应,他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瞬间明白了,是何秀想让他当班长。
“如果说何秀莫名喜爱吴杨,是因为吴杨长的像自己儿子;那她选张博是为什么?张博长的像他老公?”如果吴杨的理由成立,从逻辑上来说,何秀是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让张博当班长的。但是这只是一个假设,谁也不知道何秀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十一月结束,最终决定班长的那个晚自习。张博站起来,懒洋洋的,“大家,待会儿麻烦别选我啊,虽然我知道可能也没几个选,但是,千万别选我。感谢。”说完他一只手包着另一只手,握起来做求饶状。
何秀一个人在讲台前面拿着大家的投票纸,在黑板上画正字。
结果张博还是当了班长。
张博低头,林又静甚至以为他下一秒要哭出来了。
第一节晚自习刚下,张博就在位上嚎,“我真她妈绝望。何秀是真的牛逼,没竞选都能给我整出个班干部,服了。”张博很少说脏话,偶尔说几句只让别人觉得他真性情。
宋晓辛却暗喜。
“虽然我也觉得何秀这么做不厚道,但是张博当班长真的好。”
张博不管人,不记名字。宋晓辛美名其曰热爱自由,也就是这几个原因。
如果说林又静和吴杨多多少少付出了努力才考进十七中,那么张博是真的把浪费天赋做到了极致。张博很聪明,不只是数学老师很喜欢的那种聪明,是连何秀都喜欢的聪明。
何秀不是喜欢张博别的,她喜欢张博情商高。
身为张博的同班同学,她并没有像何秀那样觉得张博情商高。
林又静觉得情商高的人就是开玩笑能把别人开的很开心的人。张博就是这种人。林又静有时候甚至怀疑,这种东西是不是和脸有关系。
例如,她写题的时候,张博从旁边经过,把她的本子向外一拖,“写,一天到晚就知道写。”任何一个人,毫无防备的被人打乱了自己的思路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生气,然而林又静非常羞耻的,抬头看见张博的脸,原本准备怒目而视的她摆了摆手,笑着说,“走开!”
张博笑着走开了。
林又静对张博有多一分的宽容,除了他本身,还有秦原和吴杨的关系。他们三个人关系好,林又静理所应当的觉得自己应该把张博归类为自己人。
张博在武贝贝吃东西的时候,贱兮兮的把东西抽走,一边笑一边说。“吃什么吃,你看看你这肉。”然后啧啧几声。
这都已经算得上是人身攻击了,然而武贝贝面不改色,反而笑了起来,大喊,“张博你给我等着。”
张博“乖巧”的把零食还给武贝贝,“别别别,您吃。”
林又静和张博关系不错,她偶尔出于好奇问问张博,为什么总喜欢开别人玩笑。
张博转笔,“没什么原因,就是觉得好玩。”说完之后,他露出一种朦朦胧胧的落寞的神情。
林又静打了个寒颤,笑着走开了。
大多数人都这样平静的生活着,对于林又静来说,高考好像不是第一个目的了,逃离何秀的统治才是最终目的。
最讽刺的是,六班的人走在路上的自豪感却又全部来自六班。
“你是哪个班的?”
“六班的。”说出来骄傲又自豪。
六班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在何秀的带领下成了年级班风最好的一个班级。郑明春总是在大喇叭里面喊,“一班二班都要跟六班学习。”
林又静偶尔会为自己这种矛盾的情感而愧疚。就好像曾经高洁的诗人为了“五斗米折腰”一样,对于过去傲骨嶙峋的自己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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