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降今天代理的是个离婚案,她是女方的代理律师。
开庭前约见的地点是法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早高峰时期,咖啡厅里来来去去的都是着装精致的职场白领。
她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等着对方过来。
约定的时间是九点,但此时已经快要九点半了,距离开庭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她抬手看了看表,有些焦急地皱了皱眉。
刚准备拿起手机给对方打电话,就忽然看见不远处咖啡厅的玻璃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宽松款棉质长衣的女子走了进来,长衣洗到发白,边角缩水褶皱,肩上挎着个做工简陋粗糙的布包。
站在一群来去匆匆,妆容精致的职场女性里,有些违和突兀。
她的视线有些局促,低垂着眸子好像并不适应这种公共场合,手时不时抬起来捋一下鬓发,眼神闪躲着搜寻。
谁能想到,就是面前这个看起来与社会脱节的女人,曾经是红极一时的知名女主播。
最终在看到坐在窗边的褚云降后,她笑着走了过来。
神色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褚律师,刚刚送孩子去学校,他又调皮捣蛋,被老师拉着训话了。”
褚云降笑了笑:“没关系,只是我们没有时间坐下来细说了,先去法院吧,相关的事情路上我再和您沟通。”
女人点了点头:“行,麻烦你了。”
她笑了笑,将事先买好的一杯咖啡递了过去:“走吧。”
女人看着递过来的咖啡愣了愣,而后才伸出指节粗糙皲裂的手,接了过去,说了声:“谢谢啊。”
褚云降看了眼她的手,才提起材料袋,两人一起出了门。
关于案件上的一些细节,在之前的碰面里基本都已经沟通过了,这一路上她只挑了一些重要的点再说一下。
这次离婚的问题主要是财产的分割以及孩子的抚养权。
到达法院的时候,距离开庭还有二十分钟,在门口她们碰到了女人的丈夫以及代理律师。
男人看了她一眼,态度轻蔑:“哟,温砚宁,你这也不行啊,你这小律师看着,弱不禁风的,待会儿可别在法庭上哭出来。”
温砚宁两手在身侧捏了捏拳,扯住褚云降的袖子,说了声:“别理他褚律师,他这人就是脑子有病。”
说着,就要拉着褚云降走。
对方的代理律师褚云降认识,两人堪堪打了个照面,点了点头,便擦肩而过。
“对不起啊褚律师,我……”刚离开,温砚宁就赶忙松开了褚云降的袖子,像是觉得自己的手脏,怕弄脏她的衣服一般,红着眼圈和她道歉。
褚云降顿了顿,叹了声:“温小姐,您不用道歉,我是您的代理律师,至少在这个案子没结束之前,我们是共同体。”
经过几次的接触,她基本摸清了温砚宁这个人。
敏感、自卑、轻微讨好型人格。
但这一切都是在婚后才养成的。
至少前几年,褚云降在地方台新闻频道上看见的那个,精致而又自信的女主播不是现在这样的。
据温砚宁本人主述。
她与丈夫韩哲是于前往拉萨的火车上认识的,两人因同时看中了列车推销员推销的一款幸运手绳而结缘。
当时那款手绳销量很好,只剩下了最后一根。
在韩哲询价的同时,她拿起了那根手绳,推销员有些不好意思,提醒她:“是这位先生先问的价,所以,您看您能不能换一个?”
当时两人对视了一眼,那时候的韩哲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清隽斯文的长相的确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但那时候的温砚宁,风头正盛,是台里数一数二的女主播,追求者如云,什么青年才俊没见过,也就没放在心上,说了声:“那就让给他吧。”
可没想到的是,在下车前,她去卫生间补了下妆,再回去时,发现她的座位上放着那条手链,下面压了张小卡片。
韩哲的字很漂亮,笔锋苍劲有力,写了一行小字“为我的惊鸿一遇买单。”
短短几字,情调尽显。
她当时笑了笑,再回首发现他已不在座位上。
后来二人再遇到,是在那曲的一家小酒馆内,她被一个异性游客骚扰。
他忽然出现,笑容温和地说:“不好意思,这位女士是我有约在先哦。”
而后便带她离开。
那天,她才知道,他是一名作家,也是淮江人。
后来那十几天的藏区之旅,两人便结伴而行。
他会在她疲惫时拉她一把,会在回到资源匮乏的小客栈之前,提前给前台打电话,让帮她准备好热水,会很认真地帮她拍照片,询问是否满意,并从不吝惜自己的夸赞。
于是,一趟旅程结束,温砚宁毫不意外地坠入了爱河,并在旅程结束前一天,韩哲表白之时,欣喜的同意了。
两人回到淮江,短暂的热恋期交往后,便迅速步入了婚姻。
在没有孩子之前,两人的生活还算有情调,纪念日的惊喜,情人节浪漫的花海,让她一度觉得自己是嫁给了爱情。
直到她怀孕。
韩哲希望她辞职,并告诉她自己完全可以养起一个家庭,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太过疲惫。
那时候的温砚宁虽说已经结婚,但依旧追求者不减,他吃醋道:“还有那么多人整天觊觎你。”
于是,深陷爱情漩涡里的温砚宁,在怀孕后的第二个月便辞去了主播一职。
她孕期韩哲也还算体贴,只是经常应酬至很晚,醉醺醺的回来,她表达过很多次不满,韩哲也只是哄她,说是出版方,他实在推不掉。
可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她生产,甚至在她进产房的前一刻,他都没来得及赶过来。
孩子出生后,她曾患上过产后抑郁症,脾气古怪又莫名其妙,两人开始频繁争吵,韩哲也开始整日不着家。
那时候,她就动过离婚的心思。
在整日以泪洗面里,她觉得自己当初是看错了人。
在知道她离婚的想法后,父母很反对,一来孩子刚出生,二来她没有工作,离开韩哲,她根本无法生活。
但那时候的韩哲,至少还是愿意哄她的,在她说出:“过不了,就离婚。”他愣了愣,跪在地上哭着求她原谅。
于是,她当时想想父母的话,便打消了离婚的念头。
说到底,那时候她还是爱他的。
可没多久后,他又恢复了整日不着家的生活,甚至更加变本加厉。
那时候她也才忽然发现,在某种意义上韩哲是个合格情人,但却并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可以风花雪月,花前月下,却不能柴米油盐,布帛菽粟。
后来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她很可悲的发现,孩子成为了一个羁绊,她更加的依赖家庭,更加无法脱离。
于是,她开始希望能够挽回丈夫,希望他能回归家庭,她开始放低姿态,开始讨好乞求。
但最终一次次回报她的,是丈夫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与出轨。
她也想过回到职场,可更新换代那么快的一个行业,早就不需要她这个一无是处的黄脸婆了。
最终让她下定决心离婚,是韩哲动手打了她,第一次,结婚那么多年,两人争吵了无数次,第一次对她动手。
但很可笑的是,前来劝说的公婆说:“男人嘛,总有急躁的时候,你体谅体谅,下次绝对不会了。”
下次,没有下次了。
她也受够了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她最初找到褚云降的时候,还有些忐忑,脱离社会很多年,让她在面对这件事上无措又不安。
但,一个没有经济来源的女人想要争取孩子的抚养权,几乎不可能。
褚云降给的意见是,第一步她需要有一份固定的工作,其次要证明他的丈夫有家暴倾向,这样才有有争取的可能性。
但事到如今,她依旧没能解决工作的问题,孩子刚上幼儿园,她根本抽不开身。
所以,其实开庭前,褚云降就已经知道结果了,财产分割可争取,孩子的抚养权大概率会失败。
想到这,她又看了温砚宁一眼:“温小姐,开庭前,我要提醒您,这次官司,大概率您是争取不到孩子的抚养权的,毕竟目前来说您丈夫的条件要远超您。”
温砚宁闻声红着眼圈点了点头:“我知道。”
褚云降叹了声,而后她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思有些游离。
直到提示到开庭的时间了,她才回过神来,和温砚宁一起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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