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承诺的六七天,现在都近半年时间过去了,子奇没有给店里回信,亦没有给婉兮回信。店里的事小,大不了老板不给他发工资,重新招人替而代之。但是婉兮怎么办呢?
曾几何时,子奇有千言万语要跟婉兮说,但每当提起笔的时候,却被笔尖卡住了,他的脑子交织着解不开的绳疙瘩。
这天,下地劳作了一天的他,拖着疲乏的步子回到家,吃完晚饭就倒在了炕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熟。恍惚中,他回到了西安,他拉着婉兮的手,婉兮给他买了油馍,他正津津有味的吃着,婉兮却突然给了他一个耳光,并骂道:“骗子。”
子奇从惊梦中醒来,意识还处于模糊中。他的头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浑身上下的贴身衣服都湿透了。
命运啊,真会跟人开玩笑!造化啊,真会捉弄人!
之前,子奇以醉生梦死的一中方式排解心中的苦闷。他因为喝酒,有一次从梯子上掉下来,将一颗门牙也摔掉了。医生叮嘱他以后不能喝酒。可是不喝酒,心中的苦闷又如何能排解呢?
他的父亲每天站在上房的高台子上咒骂:“瞧你那个怂德行,能有个啥出息?要是没有老子,你都得讨饭吃去了。”
子奇被骂得婆烦的着不住,扛起铁锹就往地里走。他翻一会儿地里的土,看一会儿头顶上的天。从此,他真正成为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出逃的那一年,在西安的那一年,也只能成为他人生中的一段难以忘怀的插曲。
每当他看到干活泼辣的淑贤,他就不由生出鄙视来。他不肯承认,自己能和一个没有学问、没有见识、没有头脑、只会使蛮力的乡下女人结婚。
如果淑贤在地的这头,他一定会走到地的另一头去干活。他觉得他绝不能跟这样一个女人有什么共同语言。虽然她曾经喊他子奇哥的时候,他并不讨厌她。他回来听说她在家里受了委屈后,他心里也满是愧疚。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只有对她无穷无尽的恨。他恨她跟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他,他恨她的容貌,恨她龌龊的灵魂。
这天,他干活干得好好的,他还在心里咒骂着淑贤。他的心突然重重的跳了一下,脑袋“嗡”一声,晕倒在地上。等他意识恢复后,他发现自己躺在淑贤的腿上。
他看到自己躺在淑贤的腿上,就像被雷击中了似的,立即要起来。但是他发现他没有力气起来,他的右腿疼得几乎要失去直觉。
此时,淑贤,这个在她眼中的傻女人,却要来背他,他几次拒绝,但是她却一次次不离不弃。子奇虽然清瘦,但是对于身材瘦小的淑贤来说,要将他背起来还是有困难。尽管她经常在田间劳作,背柴挑水,可那些都重不过一个男人的体重。
其实,但凡子奇配合一点,使一点力气,她也能将他架到架子车上,将他拉回家。可子奇就是那样一副,肉臭架子不倒的样子。说什么也不肯让淑贤背。
汗流满面的淑贤终于没有控制住情绪,她提起那只年轻却长满老茧的手,往子奇的脸上抽去:“你以为我是嫁不出去了,非要嫁给你吗?你恨我,我去恨谁呢?我知道你在外面有人的话,我就是去死,我也不跟你。可是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受害者。”
淑贤说着坐在地上,哇哇的哭起来。旁边路过的人跟看把戏似的看着他们。
“这小两口子,才结婚几个月就吵架哩?”
“人家小夫小妻闹点小仗,也正常着哩,你别大惊小怪了。”
“这个新媳妇子脾气泼辣得很,你看坐在地里,形象也不顾地吼着哭着哩。”
“这才来几天,都闹得鸡犬不宁了。”
婚姻里,别人永远只看到了表象,就开始枉下结论。
淑贤听到别人的嘲笑声,停止了哭泣,擦干眼泪站起身骂道:“我们小两口的事,用不着你们说三道四。”
淑贤起身,去搀扶子奇。没想到子奇不再拒绝,他努力往起来站。淑贤将子奇扶上了车子,火急火燎的往乡里的卫生院里赶。
乡里卫生院的黄大夫检查了子奇的腿,他发现子奇的小腿上长了一个疮,也快要化脓了。可是粗糙的子奇却从没有发现,直到它自己发作。
黄大夫表情严肃地说:“子奇,你这赶紧得去大医院看,再晚你这腿都要截肢了。”
黄大夫和子奇家是一个队上的人,乡亲对他的医术一直非常信任。
黄大夫话音刚落,淑贤结结巴巴地问:“大夫······你再看看,别给诊治错了,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严重到要截肢的程度呢?”
黄大夫难堪地说:“你这个娃娃,不相信我,你来干啥?看病这事还有开玩笑的吗?”
子奇说:“黄大夫,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我相信你。那你看咱卫生院能给治疗吗?主要离家近,住院也方便。”
黄大夫说:“咱医院小,没有做手术的设备,日常的感冒、发烧、腹泻还能看,再就是给女人接生个娃娃。像这种手术,技术还达不到。”
淑贤想:刚结婚,自家的男人就被截了肢,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黄大夫接着说:“你就到静宁县医院去看,离咱也近。”
三磨叽两磨叽,天都黑了,又没有走静宁的车。子奇在架子车上疼得哇哇叫着。为了让子奇的腿能及时得到救治,淑贤决定用架子车拉着他去静宁。
从向阳乡到静宁,坐拖拉机都得走近四十分钟,淑贤却敢用架子车拉着子奇去。
连子奇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一边呻吟,一边劝说:“明天再去吧,先回家。”
淑贤却表现得十分固执,她说什么也要连夜用架子车拉着子奇上静宁县医院,她怕再拖一天,子奇的腿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真正废了。
她拉着架子车回家拿住院用的被褥、水壶、锅碗。子云第二天要上学,不能陪她去。平安厂长和李芬芳自从子奇与淑贤结婚后,就彻底不管子奇了,两人经常住在副食厂里躲清闲。
淑贤就像患上了“活痨”的病,刚一过门就将家里大大小小的活都承揽了,以至于平安老两口放心去住副食厂,就连小叔子的饭,淑贤也包揽了过来。
她可真是个勤劳又命苦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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