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丁夫妇并不急着现在离开,距离子时还远得很,现在街上一团混乱,又是战时,即便有武岭斯的令牌,怕是也会多事。
整理好行李,填饱了肚子。静待到戌时三刻,四人这才出发,薛丁将薛怀瑞放在筐里背在背上,薛婆子拽着丹若--府里早就没有了马,牛也没有,只有两头猪,只是如今也没时间管了,不知道最后便宜了谁去。
本以为会颇多波折,一路上一家四口遇到了三队宵禁检查的士兵,四人亲眼看着士兵直接将人砍翻在地。谁知武岭斯的令牌还真是管用,士兵看薛丁举着,问都不问一声,便转身离开。
他们提前了大半个时辰就已经赶到了清徳门附近,本来以为来得早了,谁知道黑暗中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支人马,正簇拥着数辆车架,朝着清徳门而去。
簇拥在中间的几辆马车,无论车马全都看似稀松平常。但薛丁自与外族抗争的乾州而来,对看马很是有一手。车怎么样他不知道,但是那马却绝对都是好脚力,比起那些短途冲锋更强的高头大马,这些外表与驽马无异的矮小马儿,更善于长途运输,耐力惊人。
薛丁当即知道自己没来早,反而差点迟了,赶紧招呼着薛婆子与丹若跟上。那护卫着车架的人马有过来的,看似是要驱赶四人,看到了薛丁的令牌,便拨马走了。
薛丁与薛婆子跑得气喘吁吁,幸好过城门的时候,一辆车的车辙不知道为何断裂了,车里有衣着鲜艳的贵人出来,匆忙换乘。后半截队伍的速度也因此慢了下来,他们这才追赶上,险险的过了城门。
出了宏京巍峨的城门,车队速度立刻快了起来,短短几息便已经在黑暗中消失了踪影。
薛丁找准一个方向,毫不犹豫的甩开两条腿就去。
薛婆子和丹若虽然紧跟着他的步子不放,却做不到他那般坚定,一路跑一路频频回头。
薛婆子乃是衍国公府的家生子,之前被困,怎么说也是在自家府里。可现在这天惶惶地荒荒,看起来无依无靠的。即便有了些许准备,事到临头,还是慌了。
丹若则是单纯的觉得家就这么没了,有些思念而已。
薛丁知道,但只要这两人脚底下没耽搁,他便也不多说。毕竟这是自己的婆娘和女儿,而不是带出来的兵。
渐渐走得远了,城也看不见了,可是忽然间宏京又看得见了。不是月光忽然亮了,是城里烧起来了。
难不成竟然是宏京陷落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大齐的都城就这么淹没在滔天的大火中了?
被囚禁了四年多的一家小人物当然不知道,他们只是加快了脚步。走了半个晚上,又走了半个半天。
薛丁还能继续走,丹若也没事,可是薛婆子受不住了,于是只能找个地方休息。
“有破庙。”薛婆子指着依稀能看见的庙宇屋檐说,那屋顶上好大一个破洞,他们这距离都能看见,必然是破庙了。
“不去,兵荒马乱的,那破庙谁都看得见,万一遇见点什么事,跑都没法跑。你且再忍忍。”薛丁搀着薛婆子说。
薛婆子长吸一口气:“好。”
答应之后,夫妇两人看着丹若。她人小腿短,大人走一步,她至少要走上一步半,却依旧紧紧跟着,半句辛苦也没有多说。不知道是真的天赋异禀,还是咬牙忍着。
“还忘了件事。”薛丁忽然说,“大郎的身份可不能漏了,丹若现在扮成男孩,也不能再叫他大郎了,得给两个孩子再想个名儿。”
“丹若便叫笑儿吧,大郎便叫他二狗。”薛婆子反应倒是快。
“好。”薛丁停了觉得合适,便点了点头,“丹若,自现在起,你便是笑儿了。”
“嗯。”丹若对名字没什么执念,爹妈要叫啥就叫啥,反正她还是她。
终于薛丁选好了休息的地方,在一片矮树丛里,中间清理出一块,又撒上驱蛇虫的药粉,一家人坐下休息。
以防万一,薛丁没有生火,吃不了热饭,只能啃又干又硬的锅盔。两老便见丹若很自觉的嚼碎了锅盔喂给薛怀瑞,分明这些事没人教给她,但她却做得又快又好。薛怀瑞也吃得老实,半点没有觉得这样的锅盔没滋没味难以下口。
一家四口就这么一路逃亡,薛丁一边逃一边指点丹若如何在夜晚和白天辨认乾州的方向。有时候一觉醒来,薛丁甚至不指路,而是让丹若自己寻路。
就这么一日又一日的,丹若丝毫没有意识到,薛婆子和薛丁在一天天的衰弱下去。他们的年纪太大了,即便身体一向强健,也受不了只能是用双脚的长途跋涉。但更大的危险,却来自于他们身边越来越多的同路人……
最开始同路人很少,且那些人多少还有一些自己的财务和食物,看得出来他们逃难的时候还来得及准备一下。渐渐的同路的人越来越多,衣衫越来越破烂,外表越来越狼狈,身体也越来越瘦弱,身无长物的人越来越多。
薛丁带着家人走坑洼小路,甚至直接穿越林子,就是为了躲开这些人。可是薛婆子走不得这样的路,没半刻钟就已经气喘如牛。最终,他们只能走回官道上。
他们的身边,瘦弱枯朽的人越来越多,原本他们的眼神是麻木的,不管别人,好像也已经舍弃了自己。薛丁一家只要吃东西的时候小心些,就不会惹到麻烦。可是渐渐的,这些人的眼睛开始在丹若与薛怀瑞的身上打转……
终于有一天,想要带着家人躲起来吃东西的薛丁,发现他被人围住了。
“这位老丈,大家都是苦命人,老丈家的两个孩子,大的已经瘦得皮包骨,小的也整日没声没响的,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做做好事,给我们一口吃的,救我们一条性命。”一条大汉走了出来,这人脸上已经饿得脱了形,但一眼看去还是高壮得厉害。
丹若本来就瘦,多日赶路更是又瘦了一圈,倒是被当成皮包骨头了。薛怀瑞机灵又老实,白日走在路上除了要方便说一声,大多数都缩在筐里自己拿着布老虎玩耍。
“你们……你们这些禽兽!”薛婆子哪里见过这些,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薛丁却一脸漠然,他从腰上抽出一把锋利的柴刀来,苍老干瘪的手,却稳稳的。大概也就是因为如此,这些人才不是上来就抢,而是“好言相劝”。
“看这位首领也是个明白人,那可否让老头子我说两句?”
“老丈请说。”
“我虽然老了,但这把刀砍死三四个还是能做到的。”见有人神色激动,一脸愤然就要冲上来,只是被同伴拉住,薛丁嗤笑一声,举刀正色道,“且容老头子说完!”
首领点点头又道了一声:“请讲。”
“我这两个小孙孙,身无四两肉,便是都给了诸位好汉,那诸位大多也只能喝上一口肉汤。还不如将我这条老命放下,我虽然人老肉柴,但一副泔水也比两个娃儿的肉多,一头脑髓也够一位好汉吃饱。”
丹若在边上听着,只觉得毛骨悚然又恶心欲呕,可是听薛丁这么说的男女,却都是一脸垂涎。
原来三年前丹若被卖的时候就已经是天灾不断了,这三年间不但天灾没有平复,甚至各处兵乱四起。这些逃难的人,早已经受够了饥饿的滋味,忍耐到了极限的人,就已经不是人,而是比禽兽更恐怖的恶鬼了。
“我也留下,老婆子这一身肉,更是比两个孩子加起来多!”薛婆子也道。
她早已意识到了自己是个拖累,心怀愧疚却多少存着幻想,能够这么一步一步的磨蹭回乾州去,但是哪里想到会遭遇这种事情。不给这些人足够的好处,他们是不会放人离开的。薛丁既然要留下,她又哪里还能做两个孩子的负担?
首领想了想,点头道:“好。”
在他想来,两个大人既然已经去了,那这两个孩子要不了两日也是他们锅里的肉,何必要让这老汉当场拼命呢?
薛丁举刀看着对面,让薛婆子把筐摘下背到丹若背上。
“笑儿啊,带着你弟弟跑,别回头。”
快十岁的孩子,理解力虽然没有成年人强,但丹若素来懂事,现在又如何不明白自己的爹娘将要面对什么。眼泪止不住的朝下流:“爹……娘……”
“跑,照顾你弟弟!”那些饥民虽然看着丹若与薛怀瑞眼红,但见首领打手势,还是放开了一条路。
丹若背着筐走出两步,最后扭头看了一眼,便迈开步子狂奔一头扎进了灌木里。谁都以为她最后一眼看的是薛丁夫妇,却不知道丹若那一眼给的是饥民的首领。
她一定要让自己记得那人是如何的长相,记得他左眉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形似游鱼!要记得!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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