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笑烟神色间虽有茫然,但一闪即逝,配人那事,终究离她还很遥远。
而无论她自己想做哪种人,终究也是由不得她自己。下人是做不得选择的,主人的心思才是一切。可大郎虽然是主人,如今却也同样身不由己,还要看世子的……
这世上的事,可真是一团乱麻。
此时,薛慈轩已经为薛怀瑞想好了新院子,这院子靠着外院很近了。论大小比素梓院还要稍微大上一些,有个小校场,还有个现在没有马的马房。
--这就是薛慈轩十二岁以前住的院子,叫博浪轩,衍国公府传到现在,历经十二代,其中十一代的国公小时候住的都是这院子。
要让薛怀瑞住进去,薛慈轩拿定主意不成,他还得问问老国公。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次见面老国公问的第一句话是吴笑烟。
“听说那丫头让你放去学规矩了?”
薛慈轩一头雾水的点点头:“是。”
他当然不认为他爹对吴笑烟有什么想法,毕竟吴笑烟的姿容相对于国公府里的女眷来说,实在是太丑了。
“可惜了,是个女娃娃。”薛荆魁叹了一声。
其实老国公一直对薛怀瑞的身份保持着怀疑,从宏京到乾州,太平盛世的时候寻常人只靠双脚,少说也要走上一个多月。那还不一定能到,食人的豺狼虎豹,剪径的山贼大盗,从来都不少。更何况现在是天灾人、祸不断,这种东西只会更多。
一个也就成年人胸口高的小女孩,带着个得宠人家怕是每日还要喝上几口奶水的小娃娃,就这么一路有惊无险的过来了?
且老国公一辈子见多识广,自然知道滴血认亲那码子事情并不能做的准的。有亲生父子血滴不融的,也有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滴血相融的。
老国公不信,可是儿子信,这几年父子矛盾本来就大,老国公一犹豫,点头了。
就算薛怀瑞的剪辫礼上老国公笑得一脸慈和,但私底下派人出去的探查可是一点都没松懈,一旦查出有什么不对劲的,薛荆魁早就想好了怎么要薛怀瑞的命。反正四五岁这个年岁,正是小孩子夭亡最频繁的时候。
结果这一查,出乎意料的让薛荆魁查到这事竟然是真非假……
老国公的心情顿时便来了个惊天逆转,这真是亲生的大孙子,如何不喜爱?他与薛慈轩稍有不同的是,并不觉得薛怀瑞亲近吴笑烟是坏事。两个娃娃一路过来实在是不容易,没有吴笑烟,八成薛怀瑞早死在宏京了。
这女娃娃不简单,要不是看出来儿子一脸不快,老公爷都想直接把吴笑烟指成薛怀瑞的通房。这男人啊太爱颜色了不好了,可想归是这么想,老公爷知道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了,爱美妾更胜于贤妻。他儿子至少比他好点,对正妻足够情深。
“大郎也适应了吧?别总让他在那院子里拘束着,男孩子就该跑跑跳跳的。”
“是。”
“他奶奶想他了,让他经常来。”薛荆魁年纪大了,反而和老妻琴瑟和鸣起来。之前对让薛怀瑞去见老妻,薛荆魁没拒绝,却也没说乐意。薛慈轩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也就每隔个三五天带着薛怀瑞去请个安而已。
现在薛荆魁改变了态度,薛怀瑞顿时大喜:“是,自当如此!”
“至于博浪轩……不是我说你,本来也就该让大郎移过去了,你现在才提起来……”薛荆魁不满意的看了薛慈轩一眼,薛慈轩却笑得傻呵呵的。
这事传回薛慈轩的后宅,那三位夫人摔锅砸碗的有之,抱着儿女呜呜痛哭的有之,坐在房里闷不吭声狂做针线活的有之。
吴笑烟这时候才刚回到薛怀瑞身边,这些日子一直表现冷淡的大郎,见吴笑烟进来,立刻就朝她奔了过去,也不吭声,就是紧抱着吴笑烟的腰不放。
吴笑烟看着薛怀瑞,眼神立刻柔和了下来,轻轻拍着薛怀瑞的小背脊。
“大郎快过来,吴姐姐刚从外边回来,身上又是灰又是土的,小心再把大郎弄病了。”有过一面之缘的莺歌脆生生的说着,抬手便要来拉大郎。
啪的一声,薛怀瑞一巴掌拍在了她伸过来的手上,小脸因为愤怒绷得紧绷绷的。
“出去,在院子里站着。”吴笑烟的话,说的并不重,但一个字儿一个字儿说得清楚明白。
“什么?”刚丢了面子莺歌怔了一下。
“出去,在院子里站着!”这次是薛怀瑞气哼哼的童音。
吴笑烟蹲下,给薛怀瑞顺了顺小胸脯:“身为下人,却动手动脚,是该重新学学规矩,怎么?大郎还管不了你?难不成是要奴大欺主?”
“我……”莺歌气得叉腰,刚要说话,鸿宝突然带头跪下了,一边跪一边高喊:“大郎息怒,小人们不敢!”
其余仆役不管男女也匆忙下跪,莺歌咬牙,不明白怎么往日说得好好的,要一块排挤吴笑烟的仆役,如今却都这个样子。但这情景她是不敢再和吴笑烟对着干了,叩个头便匆忙去院子里站着了。
“莺歌这样的是不能再跟在大郎身边了,大郎看,把谁提上来好?”莺歌一出去,吴笑烟便问。
薛怀瑞摇了摇头:“笑烟不是回来了吗?其实……其实有你在,人手不就够了吗?”
旁人都以为薛怀瑞的意思是吴笑烟补了莺歌的缺,吴笑烟却明白,薛怀瑞原本要说的怕是“其实有你一个在,人手就够了”吧?
“笑烟遵命。”吴笑烟低低应着,她面上神色不变,其实心里已经软了。
吴笑烟觉着,薛怀瑞是她主人,但也是弟弟,总归是和旁的主子们不同的。
--被宋婆子磋磨了四十多日,吴笑烟表面上毫无变化,但她终究不是铁打钢铸的,只是肉、体凡胎而已。若不是恰好遇见了薛禄家的,这些日子有了奔头和目标,到底会如何还真是说不清楚。
鸿宝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应了。其他丫鬟小厮虽然也多是各有来头,但这个时候也都不敢多言。
吴笑烟也晓得了她头一天回来把薛怀瑞守得太严,怕是已经得罪了人。便将守夜的差事给大丫鬟们和小厮们都排了班次,守夜的人转过天来可以多休息半日。
薛怀瑞听着有点不高兴,但他没问。
虽然薛怀瑞年纪小,但薛慈轩把吴笑烟弄走这件事,已经让他明白他爹大概是不大喜欢看他和吴笑烟太近,而如果和他爹对着干……吴笑烟已经被弄走一次了,薛怀瑞真不想再让她被弄走第二回。
吩咐完了,众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这么大点的薛怀瑞,也没什么可伺候的,他们一开始还各展手段想要吸引薛怀瑞的注意力。谁知道薛怀瑞年纪不大,却一点没有小娃娃该有的活泼与好奇。拨浪鼓、布老虎、五彩风车不感兴趣,饴糖、糖葫芦、蜜饯毫无兴趣,空竹、泥人、面人、彩球,一脸你傻的表情看着他们。
薛怀瑞是主子,他不想吃的,总不能掰开嘴巴给他塞嘴里。他不想玩的,也不能硬塞在他手里玩。唯一好的,就是薛怀瑞并没有想着薛慈轩告过状。
他们哪知道薛怀瑞天生不喜吃甜呢?尤其前头某人买了一大碗饴糖献殷勤,甜味的东西就更让他懊恼了。他喜欢吃辣,吃咸,比起零嘴儿,他更喜欢吃饭。至于那些别的孩子觉得好玩的好看的,薛怀瑞也是天生的少了那根筋,真不觉得那有什么好玩稀罕的。尤其他经历坎坷,年纪小却憋着劲儿想要获得力量,保护自己,也保护吴笑烟。
如今文先生还没请来,但武师父薛怀瑞已经有了。
他每日天刚亮就要跟小厮去外边,到了晌午回来吃饭歇晌,出去再练一会,夕食跟薛慈轩一起吃,偶尔薛慈轩还会教薛怀瑞几个字。不管教没教,薛怀瑞回来了就自己看书,练字。
原本的八个人里,有几个跟那三位夫人是有联系的,来到这就是怀着养废薛怀瑞的心思。都以为是没见过世面又一路逃亡被吓坏了的小孩子,如今安逸下来,让他见见好吃的,好玩的。世子爷虽然宠爱他,毕竟不可能天天照看着,薛怀瑞没个娘,要不了多久就要变得贪吃贪玩了。
可谁知道薛怀瑞虽然没长者约束,却小小年纪就能自己把自己管得这么严呢?
这事薛慈轩也知道了一些,他是高兴的,觉得自己的儿子少而知之。但不喜欢薛怀瑞的人,却觉得薛怀瑞这是妖孽,只不过他们暂时不敢乱传罢了。
这天夜里,吴笑烟给薛怀瑞守夜。
“姐……笑烟,别走。”一天没寻着跟吴笑烟说话的机会,如今薛怀瑞躺在床上,可怜兮兮的拉着吴笑烟。
“自然不走,我就坐在床边上睡。”
“跟我一块儿睡。”
“不行,那不和规矩。”
薛怀瑞撅噘嘴:“那你不要陪我了,去那边的小榻上睡吧。”说完他松开了拉着吴笑烟的手,翻身朝里边睡了,把自己的脑袋都包裹严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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