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太太常年礼佛,身上有一股子檀香味,这同样是孙嬛熟悉的童年的味道。
这下她是真忍不住了,扎在孙老太太怀里,便痛哭起来,只觉得有一肚子的委屈要述说,可是却又无从说起。
“五姐儿莫怕,祖母在这,有什么事,都给你做主!”老太太拍哄着她的背脊,那硬气的声音,让孙嬛哭得越发凶猛了起来。
终于,孙嬛哭得舒服多了,甚至脸上还带出了淡淡的笑意,她这些日子总是昏昏沉沉的脑子也仿佛重新动了起来:“祖母……我不苦……”
若是一年多前,她自然是没错的,可是如今,她与薛慈轩儿媳与公公扒灰,生下的孩子就是铁证。她惶恐害怕,这些该怎么说?
孙老太太叹一声,掏出帕子来给她擦脸:“我的五姐儿,向来是人品最出众的一个,瞧你这哭的,脸都红了,又哪里能说什么不苦呢?”
“五姐儿在家里的时候,脾气就最硬气,怕是不想老太太您担心呢。”二婶也在边上红着眼睛搭话,与老太太一起擦了两把子泪。
孙嬛本来就没收住的泪,就又落下来了。
“五姐儿啊,要说都怪你二婶我。当年……你嫁出去了不知道,咱家里其实一直都是在刀尖上走啊。”二婶擦了擦孙嬛的泪,“你二伯一夜一夜的做噩梦跳起来就睡不着了,你爹听说也是差不离,孙家的其他人就更别提了。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谁都怕薛家用完了咱家就翻脸不认了,那时候,每隔个三五七天的可不是就有哪个大家别灭门的事儿传来吗?乱世里,咱们这些大家族哪里还有过去的体面,不都是些肥羊吗?”
“你这黑心肝的,这个时候与我的五姐儿说这些作甚?!”等到二婶把这一大段说完,孙老太太怒了,抬手盖住了孙嬛的耳朵。
“祖母,是我不懂事,您别怪二婶。”
“老太太,就算您撕了我的嘴,我也得把话说完了。想当年,我常年随身带着半把剪刀,那都是防着万一,不让自己受辱,若有事先一剪刀扎在自己胸口上的啊!”二婶说完,也嚎啕了起来。
孙嬛还从没见过大家出身的二婶如此嚎啕,赶紧流着泪过去劝。老太太也忍不住了,三个女人抱头痛哭起来。
可哭完了,孙嬛真的舒坦多了,与曾经隔阂的家人,亲近多了。
“算了,也怪我,说这些作甚,当年的事儿都过去了。”二婶擦擦脸,“只是当年对你那么说,我们也实在是没脸,这才几年没敢上门。只是……五姐儿啊,听说你有了身子,老太太还高兴的和二婶我吃了两杯酒呢,怎地听说你这就病下了,孩子也让那吴氏抱走了?”
原本孙嬛面上已经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二婶一提这事,笑意就又没了。
“五姐儿,你可得放宽心,女人月子里伤了身子,那可是怎么都缓不过来的。”孙老太太也在一边唉声叹气。
“我就是有点不舒服,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当我和你二婶都是瞎子不成?”孙老太太沉下脸来。
“……”孙嬛低下头,不说话了。
二婶便又将话题接过来:“五姐儿,你能和太子生一个孩子,就能生第二个,你快养好了身子,别想着那头吴氏生了两个。你肚子里出来的,那才是嫡子!”
“祖母,婶婶,我知道了。”孙嬛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可是嘴上知道,不表示心里也知道。
一则薛怀瑞不会碰她,再则……生育之苦实在是让她怕了。她不太明白,吴笑烟和其她许多女人,到底是怎么一个又一个的生的。她经历了一次已经再不愿想,再有第二次?她怕是会亲手掐死出生的孩子,或者在娩出之前,就先杀了自己。
“五姐儿,你该把孩子抱回来自己养了。不如再试探试探,是否能将大哥也抱过来养?”孙老太太给孙嬛出着主意。
孙嬛见到亲人之后的放松,以及痛哭之后的舒坦,正在这些对话中渐渐离她而去,她又开始烦躁起来了:“这事太子不会答应的。”
孙老太太和二婶对视一眼,两人都皱着眉,二婶沉思片刻:“五姐儿,你与太子一月能有几日亲近?”
孙嬛撇撇嘴角:“二公主诞生乃是因为一个意外,往日里,太子一年里也没有几次踏入我这院子。”
“那你刚嫁过来的时候呢?太子一个月过来几次?”
“太子从来都在吴氏那过日子。”孙嬛直说,如今头一回在外人面前述说自己的凄惨,她愤怒又羞愧,只觉得双颊发热,心口翻腾不止。
孙老太太和二婶的脸色都青了,她们是明白了,看来孙嬛刚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失了薛怀瑞的心。两人神色间都闪过一次悔恨,孙老太太眼圈又红:“我的好五姐儿,委屈你了。”
孙嬛看着这样的祖母和二婶,愤怒忽然没这么沉重了,她想着她们是真的关心她的,那么,是不是能提议……回家去?
“祖母……”
“五姐儿,我这里有个法子。”孙老太太打断了孙嬛未出口的哀求,“你十妹妹和十二妹妹也大了,她俩的人品都是极好的,且一个活泼伶俐,一个英姿飒爽,我让她们俩进太子府来陪陪你。”
“……”因为惊讶,孙嬛的眼睛瞪得很大,可是瞳仁却缩得小小的。
原来啊……原来!前边的温情脉脉、善解人意,全都是为了这一句话啊?
孙嬛觉得冷,寒冬腊月里泡进冰水,应该就是她如今的滋味了。若是一年多前,她现在一定震怒的站起来,这两个老虔婆骂走!可是现在孙嬛却一点都不愤怒,她觉得,自己该是已经绝望得习惯了吧?
孙嬛的眼眸中闪过一次阴沉,可她的唇角微微翘起:“好啊,我在这府里也有些孤单寂寞,正好让两位妹妹来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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