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里,箫明煜坐在榻上,目光深沉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容青烟,久久未开口。
容青烟亦不再开口,只安安静静的跪着,纵然膝盖间有痛意传来,她亦不吭不响。
良久,箫明煜眸中的寒气褪去,却还存着一丝冷气,他似笑了一下。
“烟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容青烟抬头,温声道:“皇上可知,淑贵妃为何突然闹起来?”
箫明煜不语,容青烟道:“因为她怀疑,每次侍寝后喝下的坐胎药有问题,所以才会大闹太医院”
“淑贵妃喝的坐胎药,都是她特意找魏太医配的,魏太医只听皇上的话,所以臣妾才会有此一问”
她面带诚恳,目光澄净,实则话中带着赌的意思。
箫明煜在胡媚儿的坐胎药中动手脚,她原本只是猜测。
后来她让范云暗中留意魏太医,果然,魏太医每次给胡媚儿准备坐胎药时都会避开人,范云曾亲眼看到过,魏太医往那药里加东西。
她故意暗示萧明煜,胡媚儿可能猜到了坐胎药的问题,是因为她笃定,箫明煜不会去问胡媚儿,更不会承认自己让魏太医做了手脚。
箫明煜静静的看着她,“烟儿会这么问,是因为心里也在怀疑朕吗?”
容青烟轻轻摇头,“皇上宽厚仁慈,怎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臣妾之所以问皇上,只是想提醒皇上,淑贵妃对子嗣的渴望几近偏执,若她认定是皇上动的手脚,那就麻烦了”
箫明煜朝前凑了凑身子,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目光幽暗,言语似有深意。
“烟儿懂朕就够了,烟儿,朕真的很累,前朝有左相,后宫有胡媚儿和太后,若是她们都消失,只有朕和烟儿,该多好”
容青烟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皇上,与其步步忍让,不如......一劳永逸”
她将‘一劳永逸’四个字说的极重,一双水眸清澈澄亮,看似清晰,却又让人看不懂。
箫明煜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一闪,隐有探寻之意。
“烟儿且说说,何为一劳永逸?”
容青烟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抿唇道:“皇上能看出今日是一场戏,便能猜出臣妾有别的心思”
箫明煜深深的看着她。
“朕不能猜出烟儿的心思,只是很惊讶,烟儿竟然把一条人命算了进去,朕记得,烟儿以前是最痛恨牵连无辜的,是什么让烟儿变了,嗯?”
容青烟朝前跪了两步,抱住他的胳膊,眼睫忽闪着,泪盈盈的惹人怜爱。
“皇上要纳凉月公主为妃,臣妾不敢多言,因为臣妾知道皇上不能得罪梁王,可是皇上,左相欺人太甚,臣妾已经忍了淑贵妃,如今竟又来了个柔妃”
箫明煜目光松动,“烟儿,你......”
容青烟拽着他的衣袖,跪在他脚边,含着泪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臣妾知道不该嫉妒,皇上对淑贵妃的疼爱臣妾羡慕不已,但是臣妾不嫉妒,因为皇上白日里总会来陪臣妾用膳,臣妾心满意足”
“可如今左相把二女儿又送进宫,皇上,臣妾怕了,淑贵妃占尽了皇上晚上的时间,柔妃或许会霸占皇上白日的时间,若是左相再送来几个女儿,皇上就再也想不起臣妾了”
她低低啜泣着,箫明煜眉眼间的疑虑尽数散去,终于伸手把她从地上扶起。
容青烟跪了太久,膝盖疼痛不已,腿一软就要跌坐在地上,箫明煜眼疾手快的揽着她的腰,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容青烟心下一阵恶心,却忍着没动,不想让他看见眼中几欲喷发的厌恶,忙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抱住他,把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箫明煜因为她的动作,动容的拍着她轻颤的后背,声音柔和不少。
“烟儿,是朕不好,朕曾保证过,入宫之后不会让你受委屈,可朕还是让你受委屈了,再等等,等朕拿回了属于朕的权利,朕一定会好好待你”
这句话,他说过不少,容青烟唇角勾起些许讽刺,不愿再说一些甜腻的话奉承他恶心自己,微微转头,把嘴巴贴近他的耳朵。
“皇上,让臣妾帮你吧,臣妾不能干涉朝政,不能帮皇上对付左相,但臣妾可以让左相元气大伤,臣妾说的一劳永逸是......除掉淑贵妃”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朵,箫明煜心中突起一股欲火,抱紧她的身子,低头正要朝她香嫩的脖子里吻去。
最后又因她的话顿住了动作,握着她的肩膀推开她,目光一闪,似惊愕道:
“烟儿,你说什么?”
容青烟顺势松开他的脖子,不动声色的从他身上下来,膝盖伸直的一瞬间有种刺骨的疼,她强忍着挪到旁边坐下,见他望过来,立时道:
“皇上,淑贵妃是左相最疼爱的女儿,若是淑贵妃没了,对左相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臣妾有办法对付淑贵妃,除非”
她停一停,脸色稍稍黯淡,“除非皇上喜欢淑贵妃,舍不得她死”
箫明煜拉着她的手,“若是朕喜欢她,便不会如此忌惮左相,烟儿,朕给她的宠爱,是做给左相看的,也是为了保护你,若朕冷落她,她对你只会更嫉恨”
他眸中含着温情,容青烟唇角笑意盈盈,似是被他的话感动,箫明煜摸摸她的脸。
“烟儿一心为朕,朕很高兴,朕不瞒烟儿,凉月公主缠着朕的时候,朕有想过这个问题,凉月和胡媚儿,必定是不能共存的”
容青烟点头,眉间添几分隐忧。
“是,柔妃是淑贵妃的亲妹妹,淑贵妃对亲妹妹入宫都如此闹腾,若是凉月公主入了宫,必定是要整出一些事,臣妾瞧着,凉月公主也是有主见的人,到时凉月公主和淑贵妃闹的厉害了,皇上要帮谁?”
她端详着箫明煜愈发深沉凌厉的神色,又道:
“皇上帮了凉月公主,左相不高兴,帮了淑贵妃,梁王知道又是一场风波,再者,若是凉月公主和淑贵妃都要皇上的独宠,皇上又该选谁?”
她说完便不再多言,只安静的看着他,少许,箫明煜目光一闪,捏一捏她的手。
“宫里这么多人看着,梅香宫又多是太后的人,虽然后宫的守卫如今都是朕的人,但也融了些左相的眼线,稍有不慎,便会被太后和左相察觉,不能暴毙,更不能让人瞧出异常,烟儿要如何做?”
如此说,便是同意了她的话,且,在凉月公主和胡媚儿之间,他选择了凉月公主,容青烟看着他眸底的那抹幽光,心有异样。
或许,早在他设计撩拨凉月公主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在等着她先开口。
容青烟眨着眼笑笑,只当没看懂他眼底的深意,温声道:
“臣妾何时让皇上失望过,只要皇上信得过臣妾,臣妾自然有法子”
箫明煜揽过她的肩膀,凑过去吻她的唇,容青烟僵着身子,在他唇舌深入时,忽而伸手推开他。
箫明煜欲求不满,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容青烟忙道:
“臣妾听说了一件事,很重要”
箫明煜的唇离开她的唇,手却未曾离开她的肩头,呼吸未平,唇移到她的脖颈里,埋首啃咬着,只愈发厚重的喘息自脖颈间传来。
“你说,朕听着呢”
容青烟浑身的毛发竖立,强压下心头的恶心,紧紧攥着衣袖,赶紧道:
“臣妾听闻,左相在民间肆意收买人心,民间传有两句童谣,萧山危矣,胡臣上天”
箫明煜停止动作,从她脖颈里抬起头来,脸上的欲望渐渐褪去。
“萧山危矣,胡臣上天”
他眯着眸子念了两遍,容青烟松了口气,不着痕迹的朝后挪了挪身子。
这两句话她不用解释,她相信他听得懂。
萧山即萧国的江山,危矣,箫明煜的皇位危矣,胡臣即胡烈,上天,胡烈要当皇帝。
童谣是她让范云带出去的,经由林嬷嬷的儿子,如今镇国公府的管家房权散播出去。
房权这人别的本事没有,人际关系却是没的说,以前混迹在江湖,与京都和多地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接触,童谣的事办的干净利落。
箫明煜抬头,忽而蹙眉朝容青烟看去,伸手捏住了她的脖子,眯着眼道:
“朕都未曾听闻这些事,你日日在宫中,从何得知这些消息?你与宫外有来往?谁?晋王?”
容青烟呼吸不顺,脸色瞬间苍白,艰难道:
“皇上可还记得花婆婆?臣妾拜托她调查一件私事,她信中顺便提到了这件事”
箫明煜一愣,见她脸色难看,忙松了手,轻轻的揉了揉安抚,脸上微有愧疚。
“烟儿,对不起,朕又激动了”
容青烟摇摇头,伸手摸了摸脖子,笑容微弱,“臣妾知道皇上不是故意的,皇上不用道歉”
箫明煜把她抱在怀里,道:“朕不知为何,明明烟儿离朕这样近,朕却总是患得患失”
容青烟似是安抚的拍了他两下,然后推开他,起身走到桌案,从书下拿出一封信,又坐回了原来的位子,把信递给他。
“当年,皇上奉旨前往边关送军饷,途中遭袭伤了手,是花婆婆帮皇上拟了折子,不知皇上可还认得花婆婆的字”
她从容不迫的看着他,因为不知道箫明煜有没有印象,为以防万一,信上的笔迹确实是花婆婆亲手写的。
信是房权送去消息又带回来的,经由范云的手带给她。
箫明煜盯着那两行童谣没说话,脸色阴沉沉的,良久,把信递给她,“很多年了,朕不太记得了”
他随意的应了一声,又似不经意道:“烟儿在找谁?”
容青烟叹息道:“朝雨的弟弟,臣妾把朝雨带回宫后,听说了她的身世,她日日哭夜夜想,臣妾觉得怪可怜的,就想帮帮她”
“臣妾能求的只有花婆婆,皇上也知道,花婆婆之前素有江湖百晓生的名号,虽然自爷爷走后,她不再过问江湖事,但是看在往日情分上,她还是会帮臣妾的”
提及爷爷,她神情有些落寞,箫明煜伸手要摸她的脸,她似未察觉般直接拉住了他的手,继续道:
“可惜时间太久,花婆婆也没找到朝雨弟弟的消息,花婆婆一向疼爱臣妾,对皇上也是喜欢的紧,听说那童谣后,便在信中提及了此事”
见他眉头依旧皱着,她又加了一句。
“原只是帮朝雨找弟弟,臣妾觉得是小事,就未敢惊动皇上,范太医每日都去镇国公府为母亲扎针,臣妾就让他把信带了出去,然后由他带回”
箫明煜眯起眸子,“范云?他经常替烟儿来往书信吗?”
容青烟摇头,脸上带着微薄的不悦,见此,箫明煜惊讶,“怎么了?”
容青烟凝眸看着他,话语中隐有哀怨和委屈。
“臣妾也是让范太医送了一回信才知道,原来范太医竟和魏太医一般,真真是个老古董,臣妾只是让他带一封信,他各种推辞,说太医院的规矩,出宫不带宫物,进宫不带宫外物”
“特别是书信往来的东西,他负不起责任,臣妾说只当是家书,他竟跪在地上半天不起来,最后朝雨哭求半天,小福子又搬出皇上他才勉强应了,还发誓说,至此一次,绝无下次”
箫明煜先是一愣,继而大笑。
“哈哈,烟儿有所不知,范云是魏太医一手教出来的,秉性脾气都与魏太医相似,无怪乎他是一根筋,烟儿习惯就好了”
容青烟陪着他笑笑,“是,若非魏太医举荐他替母亲扎针,臣妾瞧着颇有成效,早把他赶走了”
说完,目光一闪,又转为正题,轻声道:
“皇上,臣妾虽不懂朝政,但也听说过一句话,得民心者得天下,皇上自登基以来,还未曾到民间转转”
“左相就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才敢这么放肆,右相去调查户部尚书的事,朝中都是左相的势力,就算那些大臣听说了童谣,也不会告诉皇上”
箫明煜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烟儿的意思是,朕不能只拘于朝堂,应该出宫看看?”
容青烟温声笑道:“臣妾只是记得,圣祖爷在世时,为探访民情,观民察吏,曾四次巡幸江南,是百姓口中宽厚亲民的好皇帝”
“皇上说过最喜欢的就是圣祖爷,臣妾觉得,皇上与其在这受蒙蔽,不若学学圣祖爷,亲自去探探民意”
微微一顿,她握着他的手,意有所指道:
“等皇上归来,宫里已经没了淑贵妃,只要皇上不在宫中,太后和左相便没有理由迁怒皇上”
她容色温婉的看着他,眉眼间是鼓励,心中却是一片焦急的等待。
除了姜裳,谁也不知道,她筹谋多日,今日又闹这么大一场,最重要的目的……
就是把箫明煜送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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