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樵站在贺今舟身侧,瞧见女郎自厢房出来,不禁嘴角抽了抽。他受主子命跟着她去梵净寺,哪知她跟晓琴在出府后将他甩开,幸而侯爷没怪罪,不过现在心情也算不得好。
贺今舟看见青时朝他走来,女郎的神情有些怔愣,衣裙上还沾有血迹。
他拧了拧眉,怪罪的话噼里啪啦一下子如竹筒倒豆子般。“青娘,吾是不是跟你说过要带上京樵,这梵净寺不是好地界,你若再这样擅作主张,吾要重新考量你出府的.....”
他的声音停住,整个人也跟着定住。
原是女郎几步上前,忽得将他抱住,他比她直高一个头,女郎的头正正好埋在他胸襟里,两手圈过他的腰腹。
她很少这样柔情,他愣了半晌,心口说不出的异样感觉,丝丝麻麻叫他没办法反应。
待回过神,他握住她的肩,语调含笑。
“怕吾怪罪你,又要施这等媚计。去做甚么了?”
青时将脸闷在他怀里,她也不知为甚么要做出这个举动,这人恐怕很是得意,往后又要拿来说事。
可她还是这样做了,在看到他站在这处等她,在听到他又说出那些冷冰冰的威胁的话,在捕捉到他眼中的担忧想藏也藏不住。
她不能控制自己,声音有些哽咽。
“既不是甚么好地方,你何必要来?贺今舟,你为甚么要来!”
贺今舟圈住青时,声音沉沉。“吾担心你。”
青时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渐渐松开他。
“我杀了人。”
贺今舟挑眉,哦了一声。
青时继续道“你不问我杀了谁么?我杀了这寺里的住持,他是符胤旧党,名为刘璇。”
贺今舟伸手用指腹拭去青时眼角的泪,道“嗯。吾会让京樵处置好后事,你不用担心。”
“青娘,无论你要做甚么,吾都会帮你。”
青时的声音颤颤,“如果赔上你的性命呢?”
贺今舟噙笑,道“如果是你要吾的命,吾会双手奉上。”
“疯子!”青时眼中含泪,狠狠推他一把,声音有些尖利。
“你不该来的,你不该来的!”
贺今舟见她言行无状,猜她是被甚么刺激。他欲要上前楼住她,却不料身后传来“砰”的声音,许多正要往前殿走的香客尖叫着往外逃。
寺门处浓烟滚滚,正中的廊柱倒下堵住出路。香客只能四处逃窜寻找出路。“失水了,失水了!”
“我娘子还在前殿!”“别往前走了,主殿门被堵住了!”
身边嘈杂一片,呼救尖叫声,青时看着火光一下子渐烧到天边,终于明白刘璇所说的那个血债血偿是甚么意思。集结起人,再一举杀之。
贺今舟见状,命京瞧带着那些侍从稳定局面,紧接着上前握住青时的手。“走!”
青时跟着他的步伐,一路上竟已有许多尸身,不是香客的,而是僧侣。
她俯身仔细一看,只见那些和尚的尸身都流着黑血,一看就是下毒所至。待走至前殿,殿门里面不知被甚么锁住。
青时知道那是人最多的地方,所有人奉香后都会来这拜那个金身佛像。火越烧越烈,不同寻常的烈,青时闻到一股香油味,是有人早就倒好香油在柱子助燃。
此刻主殿正传来呜咽声,咳嗽声,尖利的叫声,伴随着有人疯狂拍着门的求救声。“救命呐!”“快把门开开!”
青时脚不受控制地上前,将那门栏推来推去,里面灼热的热度她伸手就能感受到,她拼命的推门,但都无济于事,里面有东西锁住。
泪珠顺着青时的脸颊流下......
脑中一帧一幕在她脑海中盘桓。
赵梦卿沉凝的脸,“玉美人被火烧死,将你藏在湿褥。”
梦离在火柱下用口型无声跟她说“对不住....”
刘璇口吐鲜血,“公主要为大燕人献身,就看着大燕百姓血债血偿..”
“哐当!”一声,里面金身佛像倒下,引起一大片尖叫声。
主殿的火已烧至屋檐,偏殿的柱子已倒下不少,右侧的正摇摇欲坠,正要往青时这边倒。
贺今舟一把抓住青时的手臂,“青娘,快走!”
青时被他拉着离开主殿门前,前脚刚走,那根柱子倒下,砸在几位也欲要打开主殿门的香客身上。
“侯爷,后院处有个小门。”
京瞧急急上前,咳嗽几声,挥散眼前的浓烟。
身边的侍卫们前来护送二人,青时看京瞧身边,问道“晓琴呢!?”
京樵看了看周边,有些怯嚅道“这...晓琴姑娘不是跟着娘子么?”
贺今舟揽着她要继续走,青时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
她眼眸中的水光依旧,混着烧焦的尸身味和木炭味吸入鼻尖。
她有些艰难的开口,“贺今舟,你不知道。我此次来梵净寺,已做好殒命的准备。你继续做你的侯爷,大燕会是你的。我本就是孤魂一个,无甚留恋的。阿兄身上背负的东西,我也背负着。我们,注定无缘。”
她忍着那些身麻心痛的感觉,将手渐渐从贺今舟的手里抽出,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往适才西厢房的方向走。
一次又一次。他又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桃江河畔她毫不犹豫的跳入河中,幽州湿地林她将玉镯甩碎,青莲色的身影在雾中消失。
“侯爷,走罢!”
京瞧都不知道自己喟叹了一声,说出的话带着劝解。
主殿的尖叫声越来越小,火舌舔着廊柱一点一点烧出来。
而和尚都被毒死,没有人救水。这是一场死局。
贺今舟手握成拳,咬着牙低斥了一声“该死!”
他径直的跟上女郎的步伐。
青时脚步匆匆,鼻酸眼酸,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在这生死关头,她才惊觉自己对贺今舟竟也有一丝不舍。
路上有一处亭廊,有人被压在倒下的木块下,不少香客大哭着要往那走,最终被身边人劝说着拉走。
青时忍着那股心焦感上前,来来回回搜索着,一个木块自她眼前倒下,泛起的黑烟叫她几乎呼吸不过来。
终于,她在角落看到了晓琴,她的下身被木柱压住,整个人似是昏迷。
青时急步上前,用手袖捂住嘴,伸手轻轻拍拍晓琴的脸,喊道“晓琴,晓琴。”
晓琴迷迷糊糊转醒,瞧见青时,不禁泪眼磅礴。“青时姐..”
见她醒了,青时上前抬那柱子,不小心吸入黑烟,一阵咳嗽,待抬柱时才发觉如何都抬不起来。
晓琴伸手阻止青时,含泪呜咽道“...青时姐,别废力气了...快走罢!快跟上侯爷!”
青时不听她的,手使劲移那台柱,手上边动作,眼里边涌泪。晓琴真诚善良,这么多年来一直待她真心,她自来云池第一年就与之交好,难道如今也要她在自己眼前丧命....
手上的台柱纹丝不动,火子溅到她掌心,灼痛她同时,那种她甚么都无法主宰的无力感袭来。老天这样造化弄人,她要做的事总是做不成!
“快走!”晓琴开始伸手急急推她,声音戚戚,“青时姐,家中姊妹希望你以后多加照拂。”
青时咬着牙,道“别说胡话,你会活着。”
她才觉那台柱已被她移动一寸,正要欣喜时,身侧被烧毁的窗栏朝她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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