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召祝业荣进宫，说是想要问问前朝大儒书籍的编纂进度，其实主要就是想要看看这个人。
于是下朝之后，皇上拖着卫国公一同在宣室殿见了祝业荣。
叶蓁到的时候，就看到正襟危坐的皇上，一旁站着的气定神闲的卫霖和下首满头大汗脸色通红的祝业荣。
南康长公主进来以后，祝业荣惊鸿一瞥间心中掀起鲸波怒浪，他没想到传闻中貌若无盐的竟然是个如斯美人，只是……可惜了！
叶蓁用眼神询问皇上：你们欺负他了？
皇上看明白了叶蓁的意思，很是无辜地摇了摇头，然后露出狡黠的笑容。
看看如临大敌的祝业荣，再看看旁边的卫霖，傻子也应该知道选谁吧。
结果“傻子”叶蓁对皇上的戏谑并不在意，她很亲和地吩咐宫人给祝业荣倒了杯茶。
祝业荣在殿中三人的注视下，哆哆嗦嗦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却洒了大半杯，衣襟都湿了，然后慌忙跪下请罪，听声音感觉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皇上心情很好，并未计较祝业荣的殿前失仪，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卫霖看着祝业荣佝偻着身子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狐疑。
叶蓁没有给皇上笑话她的机会，很快也就离开了。
天威之下有些失礼是很正常的，可是今日皇上那般和颜悦色，都能吓成这个模样，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叶蓁和叶柒柒在鸣鸾殿中唉声叹气，叶鸿谦也有些不好意思。
谁能料到祝业荣会这么不顶事呢。
叶鸿谦这一日回府后，管家悄悄递了个小纸条过来。
上面写着：祝业荣功名来路不正。
叶鸿谦瞬间瞪圆了眼睛。
“这……这……这……哪里来的？”
祝业荣是永嘉五年的二甲进士，若是功名存疑，那可是大罪，轻者杖刑游街，重则流放砍头。
管家也知道兹事体大，面色很是严峻：“有人送到一个媒婆家里的，送信的是个小孩，说是那人给了他两块糖果子，让他把这个送到媒婆手中。只是小孩才三岁，说不清那人的样貌。”
叶鸿谦翻看着小纸条，试图发现些蛛丝马迹，他骤然想到一种可能，悄声询问：“你说，这会不会又是……卫国公做的？”
相似的纸条，相似的句式，让人不得不怀疑。
管家冥思苦想半刻，坚定地摇摇头：“应该不是卫国公，若是他所为，不会这么……曲折。”
叶鸿谦想到自己床柱上那个被箭头扎出来的洞，有点不想和管家说话。
叶鸿谦抑制不住地想要挠头，科举这个让他怎么查！
简直要疯了！
叶鸿谦在家挠头的时候，卫霖吩咐自己的幕僚江海去悄悄查查祝业荣。
轻舟在旁边听见这话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他就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绝对不简单，你看，忍不住了吧。
看着轻舟一脸打趣的样子，卫霖原本懒得理他，但实在不想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于自家侍卫的脑补之中，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地解释两句。
“当年的祝黎面对朝廷一品大员都敢直言不讳，虎父无犬子，他的儿子怎么会是个面见皇上被吓得哆嗦的人。而且……”
轻舟很是不可思议：“大人的意思是，祝家的孩子抱错了？”
卫霖恨不得将桌上的桃花酥糊轻舟一脸：“你单看他们父子长相，也不会说这种胡话，以后话本少给我看。”
轻舟瞄了一眼书房角落桌子上堆着的那一沓厚厚的话本，是皇上派人送来的，都是南康长公主最近看过的，轻舟很是惋惜：“那些书放在那，主子又不看，属实浪费。哪日皇上问起，若是书连翻过的样子都没有，指不定会发作主子呢？”
轻舟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声音都慢慢大了起来。
卫霖终于忍不住，将桌上的桃花酥扔了出去：“所以我还得感谢你，帮我找了个能犯欺君之罪的机会？”
轻舟下意识接过凌空飞来的东西，发现是桃花酥，就塞进了嘴里，心下赧然，他忘了别人能骗，皇上不能骗的事情了。
轻舟胁肩谄笑：“小的愚钝，主子莫见怪，嘿嘿，咱还是继续说祝家的事情吧。”
卫霖深觉夏虫不可语冰，这会儿并不是很想再解释什么，他指了指大门：“明日上朝之前，别让我看见你。”
轻舟冁然一笑，趁着卫霖不注意，端起桌上的桃花酥碟子，“嗖”地就消失了。
卫霖抚额，为什么他身边的人这么奇怪，要么怕他怕得要死，要么是一点也不怕他？
祝业荣今日在宣室殿中的表现，在卫霖看来，属实有点过了。
他刚才没有说完的话是，而且永嘉五年的琼林宴他也曾经出席，他记得祝业荣当日的表现虽不出彩，却也没有失礼之处，总不会为官三年，还不如初出茅庐的样子吧。
如果说一开始的表现，是因为不想娶南康长公主，那倒是情有可原，毕竟南康长公主在京中的名声确实不太好。
那么南康长公主出现之后呢，他分明看到了祝业荣眼中的惊艳，为什么还是那样的表现，甚至于……更加迫不及待地自污。
卫霖不是刻意要插手这件事情的，只是……只是单纯觉得祝业荣的举动太过奇怪。他监管六部，吏部考察百官，所以当他察觉朝廷官员行为异常时，是应该仔细查查的。
而且他之前收了临川郡王的古籍，就当是拿人手短吧。
对，就是这个原因。
叶鸿谦挠了一夜的头，还是决定进宫，这种大事不适合他处置。
皇上听了事情原委后，直接将卫霖召进了宫。
“子恒啊，你一定要查明真相，南康可是朕最疼爱的妹妹。”
卫霖接过字条，心中惊愕但脸上并未表现出来：“微臣定当不负皇上所托。”
叶鸿谦跟着卫霖出来，有些不死心地试探：“卫国公，你看这个字条可熟悉？”
卫霖淡淡道：“并不。”
“功名来路不正”，怎么查？
自然先是查他当年科考的答卷了。
事关科举舞弊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在没有实证之前，卫霖并未打算惊动太多人。
当年会试的主考是吏部侍郎，因此卫霖只抽调了刑部和礼部的人来帮忙。
他先是命人将永嘉五年祝业荣殿试、会试的答卷从礼部存档之处调了出来。
卫霖从头到尾仔细看了祝业荣的答卷，确实是锦绣文章，连他看了都忍不住称赞，当年祝业荣尚未及冠，就能有如此见地，可见胸有丘壑。
文如其人，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轻易被吓破胆的人呢？所以更加让人怀疑，祝业荣当日在宣室殿的举动。
历来科考舞弊，无非是贿赂考官、找人替考、夹带小抄、考场内抄袭换卷之类的手段。
但今上登基之后，很是重视科举，作为朝廷选拔人才最重要的手段，从上到下的管理都十分严格。
当年的主考吏部侍郎更是出了名的严厉，找他通关节，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进入考场之前的检查，极其细致繁琐甚至是苛刻，因此夹带小抄也是不可能。
替考和抄袭换卷在会试尚有微小可能发生，但殿试绝无可能。祝业荣会试、殿试的文章都在同一水准，行文风格并无太大变化，显然出自一人之手。
卫霖虽然觉得事有诡异，但是却找不到突破点。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派人将祝业荣在衙门办公所写过的纸张拿来，请了刑部的人来对比考卷上的字迹，得出的结论是确实一致，并未作假。
国公府在京城之中养了不少探子，消息来源比临川侯府快了许多，可是收到的内容却相差无几。
江海来报，祝家并无可疑。
卫霖左思右想，只能从祝业荣面圣之时的怪异查起。
他沉声问道：“听说他曾经有个未婚妻，原本是要等他金榜题名之后成亲的，却受了风寒一病不起，没有撑到成亲的日子？”
江海道：“是。”
“他们二人感情如何？”卫霖想若是感情深厚，未曾忘情，祝业荣不肯另娶他人倒也说的过去。
“他的未婚妻出身世家，家教森严，亲事是两家长辈的意思，他们二人从未见过面。”
“那他府中或者府外，可有心爱之人？”卫霖眉头微蹙。
“祝大公子每日下了府衙就回家，从未去过风月场所，连同僚的聚会都极少参加。他府中只有一个通房，听说并不是很受宠。”
既然没有心上人，为什么对南康长公主敬而远之呢？
事情陷入僵局，卫霖只能请祝业荣过来当面聊聊，看能不能发现头绪。
祝业荣这一日到中书省衙门之后的表现，倒是比那日面圣的状况要好些，但眼神依然闪烁不定。
祝业荣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卫大人。”
卫霖冷声道：“今日找你来，是皇上所托，事关重大。”
“下官才疏学浅，不敢高攀南康长公主。”祝业荣急忙推拒，说话间额头的汗已经冒了出来。
卫霖疑惑道：“祝大人可是有心悦之人？”
“并无，但是……我只希望能找一个琴瑟和鸣，可与我红袖添香的妻子，粗茶淡饭相伴一生。”祝业荣有些不安地解释道。
他的说法但也勉强过得去，卫霖没有再为难他：“原来如此。”
见卫霖没有再说什么，祝业荣轻舒一口气，整个人明显放松下来。
卫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今年琼林宴即将举行，想当年祝大人也是其中一员。”
祝业荣刚刚放下心来，不妨卫霖突然提起琼林宴，他面色一僵，虽然很快调整了过来，却还是被卫霖察觉了。
能参加琼林宴是天下读书人的梦想，哪一个参加过的人不是引以为豪，祝业荣为何紧张不安？
祝业荣离开之后，卫霖揉了揉眉心，这个人八成是有问题，年轻人太不经吓。
只是除了怀疑，一点证据都没有，事情有些棘手。
卫霖又将祝业荣科考的考卷打开来看。
忽然，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于是赶忙翻阅了祝业荣平常办公的文件，还有祝家所有人的详细信息。
直到天色全黑，卫霖才终于停了下来，嗤笑道：“有意思！”
卫霖将江海找来，要他去查祝家那个庶子的消息。
祝家的那个庶子，名叫祝业安，少年时听说有几分才名，并不输于祝家大公子，可惜的是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一场意外，不慎摔傻了，自那之后，他连祝府大门都没有再出过。
他的生母是祝黎的妾室，几年前因为犯了错被送回了祝家祖宅，不到一年就病逝了。
江海把查到的事情全都说了，实在过于简单，但是一个痴傻之人也确实干不了什么。
卫霖淡声询问：“给他看病的大夫是谁？”
江海回想了一下：“是城中济世堂的坐堂大夫，姓张。”
卫霖轻笑道：“你让府中的秦太医去帮忙诊治一下。”
江海有些吃惊，秦太医是皇上特意放在镇国公府为卫霖治病的，让他去给一个五品官员家的庶子看病？
还未待他发问，卫霖又吩咐跟在身旁的刑部员外郎：“你带着官差一同去，若是祝二公子的情况与传闻不符，就用国公府的令牌把他和大公子一同请到刑部。”
刑部员外郎和江海对视一眼，领命离去。
几个时辰之后，二人前来复命。
江海也被祝家的事情搞得不知所措，原以为是家风淳厚的书香门户，原来和别家一样藏污纳垢。
“秦太医诊治过，祝二公子的痴傻还需验证，但他现在身体虚弱是中毒所致，中毒时间大概两到三年，毒性虽不强，可若再服一年，必然回天乏术。”
江海心中不由感慨，祝家二公子也算命好，今日去的秦太医是太医院中最为精通毒药的，因此一眼就看出了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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