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猛地停顿一下,车上人蹙了眉头,低垂的睫毛下是冷冽的眉眼,裴长意光风霁月得站着,收起了手中剑。
他缓缓转过头去示意裴钰将剑收起,方才是着急救徐望月,拔出剑来也只是为了威吓。
带头的那个流民也看明白了,裴长意身份尊贵,好生与他谈谈,说不定能谈出一条生路。
裴长意准备从马车上下来,徐望月微微一惊,下意识拉了拉他的衣袖。
方才他换了一身干爽衣裳,触手微凉。凉意从指尖一震,她立即缩回了手。
裴长意回眸,见徐望月眼尾泛红,强压着情绪,装作神色从容的模样。
他清淡的眼底一瞬间变得有些波澜起伏,语气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别怕。”
他深深地看了徐望月一眼,眼神仿佛在柔声安慰。
裴长意下了马车,就站在那流民头子面前,朗声问道:“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那流民头子明显一愣,嘴角微微一抽,目光绞缠着裴长意,似乌云翻涌,情绪复杂。
他带着这些流民在官道上讨生活,遇到过不少人,其中不乏官兵。
可只有裴长意,问了他的姓名。
只不过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句,却让那流民头子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缓过神来,淡定说道:“大人就唤我张秀才吧。”
说到秀才这两个字,他语气顿了顿,本能地伸手扯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裴长意眼神淡淡扫过他们身后被堵住路的考生,寒星似的眼眸愈发清冷。
“张秀才,你也是读书人。我知你无路可走,但你也不该逼的这些考生没法去参加考试。”
张秀才这才注意到他们将路堵了,后头的考生一个都过不去……
他们堵住路,只是想要沿街乞讨,为自己挣一条生路罢了。
裴长意见张秀才神色动容,开口说道:“我乃典狱司裴长意,若是张秀才和诸位愿意信我,先把路让开,让这些考生们过去。”
“你们的这条生路,我来替你们争。”
裴长意声音不响,却是掷地有声。
此刻他不像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站得挺直,身如轻松,一动不动。
徐望月被裴钰护在身后,看着裴长意只身站在流民中央,她眼睫微颤,心脏跳得极快,只能强装镇定。
看着那些流民们窃窃私语,互相商量却没个定数。
徐望月不动声色地屈起手指,指尖深深地掐在掌心,眸心微颤。
那张秀才听到裴长意的身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了他好几眼,又抬起头仔细打量着他们的马车。
他进过汴京城,认得这些马车主人非富即贵。
典狱司裴长意,这个名号他也听过,定远侯府世子爷,新科状元郎。
张秀才犹豫,若是他信了裴长意,连累了这群相信自己的乡亲们,那他该如何是好?
可他从前也听过典狱司自从由裴长意接手,再无冤假错案。
就连前些日子沸沸扬扬的书生案,也是这位裴大人硬压住了案子,才查清了真相。
这样的好官,他说会为他们争一条生路,张秀才信。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一直跟随着自己的乡亲们。
见大家一如既往的信任他,张秀才咬了咬牙:“裴大人,我们即刻为考生们让出路来,也希望大人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裴长意点头,神色从容:“最多三日,我定会为各位找到一条出路。”
“若是有什么变故,你有急事寻我,就来官驿找我。”
典狱司裴长意这六个字在百姓之中,也是有口皆碑。
流民们在张秀才指挥下,纷纷散去。
裴长远此刻也学聪明了,让小厮们将三辆马车上所有的食物整箱整箱搬下来。
不知是不是母亲思虑周到,还是裴长远第一次出远门考试,今日这些干粮似乎比往日要多出许多。
张秀才看见一箱一箱搬下来的食物,眼睛都看直了,碍于裴长意还站在面前,他没敢动。
裴长意伸手招来几个护卫,缓缓转头看向张秀才:“这些食物只能先解你们燃眉之急,至于食物如何分配,交由你来决定。”
“这几个护卫我留给你,若是有人居心不良,并不是普通流民了。抓了送官。”
张秀才抱拳,很是感恩,看着侯府的马车缓缓离去。
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新科状元的风采。
裴长意只是长身玉立地站在那,薄唇轻启说上几句话,便能让人感受到如沐春风。
只要他说,你便会信。
经历了刚才的事,裴长意把徐望月和青芜一起接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裴钰暂时留在张秀才身边,把他们从侯府带来的食物分发下去。
徐望月方才站在马车上,瞧着第三辆马车几乎被搬空。
她思虑了一会儿,浅淡眉眼间的笑意柔和了些,淡声道:“今日的情况,世子爷早料到了吧?”
难怪,她和裴长远两个人出门,却足足出来三辆马车。
裴长远此次参加会试,就算临时抱佛脚也看不了这么多书。
小厮们一箱一箱搬上第三辆马车的,仅有一箱书,其他的全是干粮。
裴长意领命是护卫考生们去参加会试的,原是应该镇压那些流民的,他却带上那么多食物。
可见他心思细腻,悲天悯人。
裴长意握紧了手中杯盏,低头抿了一口,嘴角微微牵起。
愿得知心人。
他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从小到大不论是被曲解被误会,他从不在意,也不想解释。
可原来被一个人无条件信任,理解,是这般滋味。
裴长意略一迟疑,看了一眼一旁坐立不安的裴长远,开口说道:“我原是想等我们进了城,将食物交给县官。”
“官府开仓赈粮,大多是米粥。这些干粮,算是我们侯府一点微薄心意。”
此次出发太过着急,侯府的厨子们来不及赶制更多的白面馍馍。
至于旁的花里胡哨的菜式,眼下这些流民并不需要。
他方才把这些食物都交给张秀才,不止是为了安抚眼前的流民,是因为他心中有疑惑。
朝廷早已下发了赈灾银子和粮食,为何这里的流民看起来好像饿了许久。
他们原本都是良善百姓,若非被逼上绝路,怎么会沿街乞讨,甚至抢呢?
徐望月坐在一旁,双手捧着茶盏,大半张脸都隐在茶盏之后,让人瞧不清她的神情。
想到方才,裴长意跃下马车,站在流民之中的样子。
她面色一怔,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
他如此镇定自若,是因为这样的场景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
典狱司所办的大案重案,他随时会面对穷凶极恶之人。
徐望月不敢想象,他究竟都经历过什么,才能如今日这般处变不惊,稳如泰山。
她突然想起长姐未嫁之前的一些流言。
裴长意,似乎小时候也流落过街头?
只是流言是流言,她不敢当真,心口却无端端泛起一丝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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