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又说了一会儿明天几时出发,几时到码头的事,又说要再检查可有漏掉的东西,这才各自散了。
不说刘稻香一家子如何心思复杂。
只说刘大富回了自己的小院,喜儿与翠羽都打发了小丫头过来请。
刘大富想了想,这才先去了喜儿这个老实娃的屋里。
“老爷回来了!”
喜儿性子敦厚,见了面也没开口立马问去那边是何事。
刘大富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茶,吃了一口,答道:“定下来明日一早就走,你等会儿叫小丫头把剩下的,要用的都收拾好。”
喜儿答:“没多少东西要收拾,只不过是孩子的一些小衣小尿布等物。”
她靠在厚枕上,一手轻轻拍怀里正犯困的儿子,一边问:“老爷真的决定要跟着去京城?三爷与三夫人都是好性子,咱们一家子跟着去也是好事。”
喜儿在刘稻香家这么些年,哪里不知刘齐氏不是个好相与的,为了自己的儿子,她便是拼了命的闹,也会要刘大富跟着去京城的。
当然,隔壁屋的翠羽母子也是如此想,喜儿早就与她商量好了。
听得刘大富这般说,她看了一眼伺候自己的红叶,见她悄悄挑起帘子出去了,这才又笑道:“去了京城也好,将来,咱们哥儿有了依靠,等长大点了,便可以去好的学院念书识字,说不定他们两兄弟将来有出息了,能光耀门楣。”
刘大富本不愿去京城,就是听了喜儿与翠羽的劝说,这才动了心思。
他的养儿子刘三贵是个有本事的,十分会念书,如今又有个了不得的亲老子当靠山,他的儿子刘智浩与刘智瑜将来的前程能差得了?
再说,有了这么一个靠山,给自己的两个小儿子求个好门路,请个好先生或是送去好书院,将来还是能安泰一生的。
这般一想,又忆起了刘齐氏当初生崽时的想法,那时,刘齐氏也是一门心思要让儿子们念书有出息,考个大官为她讨个封诰啥的,却心心念念着要傍上黄府那棵树,曾来不曾想过,要好生教养儿子们。
如今一对比,才知道,原来刘齐氏也不过如此,在她眼里泼天富贵的黄府,在刘正信这样的大人物眼里,或许也不过算得了一只小蚂蚁。
刘大富觉得,他这辈子只做对了两件事,一件,是不顾刘齐氏的反对,把才落地的刘三贵抱回家养着,另一件,便是与刘齐氏分开过了。
“嗯,你们说得对,你与翠羽好生照顾好娃儿,待将来两人有出息了,你们也能跟着享福。”
他的话粗理却不粗。
喜儿觉得,刘大富虽然大自己几十岁,可是个会疼人的,如今又随了她主子们一家去往京城,到了那地界儿,刘齐氏那恶妇也难寻上门来,到也能过上清清静静的日子。
翌日早上,将将过了五更中,大约是早上四点的时候,刘稻香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青梅、青丝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待伺候她梳洗过后,便去了刘三贵夫妇的院子。
因着要乘船北上,刘稻香今儿并没有穿正服,不过是在挑了件素雅的细棉浅蓝长衫,下罩嫩绿柳枝百褶裙,手拿花香扑蝶轻纱圆扇,才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太师椅上的张裕德。
纤手轻拎裙摆,快步走了过去:“小舅舅,你怎地过来了,不是说好了在码头处碰面的么?”
“小没良心的,小舅舅特意过来瞧你们,你还嫌弃来着。”张裕德难掩眼中的不舍。
刘稻香娇笑道:“我只是舍不得小舅舅辛苦来回奔波。”
“嗯,这话说得好听,舒坦。”张裕德一点都不掩饰脸上的得瑟劲儿,又道:“你到了京城,凡事要多思多看,少言少语,莫要犯了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忌讳。”
说到底,他还是担心自己姐姐一家子,本是最纯朴的乡下人家,却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得不一步步朝京城那处繁华富裕地行去。
“我一定会把小舅舅的话铭记于心,不多行一步,不多说一句。”刘稻香早想好了,在京城还没有混熟地盘子前,她还是要谨小慎微才好。
“你若碰到自己不知怎么处理的事,便多多问问你身边的姑姑们,我瞧着,她们到是十分懂规矩,又听说是打那边出来的。”张裕德其实心里很清楚那些姑姑们的来历,有她们护着,他才能安心待在青州。
“小舅舅,你这般担心,不如也搬去京城得了。”刘稻香也不舍得与亲人分开,便撺掇张裕德举家搬迁。
张裕德拿手中的纸扇轻点她脑门,笑道:“你当那处地儿是菜园门啊,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老京城根儿底下待着,还不如住在青州城自在呢!”
刘稻香见他是真不想搬去京城,这才歇了劝说的心思。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生意上的事,还有刘稻香产业的事,都交给了张裕德帮忙看顾。
当然,这一次,青丝的爹已经从三十里村外的那处小庄子上调来青州城外的那个千亩良庄上当庄头。
随后,刘三贵夫妇等人也都陆续来到了前厅,接着就是一阵乱忙,一直到了五更末,大约五点的时候,大家才吃过早饭,一水儿的牛车马车接成长龙。
当最后一箱笼东西抬上牛车后,张桂花身边的四大贴身丫头之一红菱,只见她拿出一把花开福贵青铜长横锁,神情凝重地递给了自家主子。
“夫人,请落锁。”
张桂花心里不舍、惆怅,还有对前途的担忧与期待。
她伸出自己右手,纤长的手指因为保养得宜,早已不见往日的粗糙,她似乎用几年的时光,过完了自己的一生似的。
从贫穷到富裕,从目不识丁到如今能读通信件,看懂帐本,更不用说,这双好看的纤手,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学会了左手打算盘,右手记帐。
她的脑子里不断的回忆过往,随着门吱哑地叫声,沉沉地关上了,溅起门坎边上的灰尘,又随风轻轻飘去往知的地方。
如同刘稻香一家人一般。
离了熟悉的故乡,要去往陌生的地方,重头再来......
“咔嚓!”张桂花把铜锁用力一扣,这张长年飘出银铃般笑声的大门,在这一刻,重重地被锁上了。
清脆的声音轻轻地击在众人的心头,或许,这也是一种告别,对以往安逸生活的辞行。
天边,渐渐的泛起鱼肚白。
刘稻香仰头看向天空,她的种田生活是否也会从此被关上了?
对于京城的向往与忧心,她轻轻地咽了咽口水。
她的鞭炮似乎感觉到了她内心的紧张,打着喷嚏,轻轻地踢了踢马蹄子,哒哒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庄子的上空,似乎向沉睡中的庄户们宣告,他们的主子即将远行!
“鞭炮,别闹!”
鞭炮跑到刘稻香身边,拿马脸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刘稻香拿手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脸,似在安慰它又似在为自己壮胆:“别怕!京城是天子脚下,又是咱大周最繁华的地方,而且,那边有许多宽阔的马场,足够你能撒野的了。”
鞭炮甩甩马尾,低头又轻轻蹭了蹭她。
“不过,我还是觉得种田最松快了,没那么多糟心事!”
对未知的前途,刘稻香鲜少的不安了。
她低喃着,幽幽叹息声,被微凉的黎明悄悄压下。
哒哒的马蹄声再次在刘稻香的耳边响起,此时,她已坐上了马车,鞭炮对她十分依恋,不肯随了其它马匹吊在后头,由仆人们骑着。
无奈之下,张裕德只得骑着鞭炮随着刘稻香的马车跑着。
“你这马儿真看不出,是个犟的!”
他拿着金丝乌龙鞭,甩得啪啪作响。
鞭炮却是歪头瞅他一眼,从马鼻里哼哼两声,一点都不在意张裕德的作势,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刘稻香的马车旁。
原本有些情绪低落的她,见到自己的小马驹如此通人性,不由心中又高兴了几分。
挑起车窗帘,轻趴在窗口,笑着对自己的马驹儿说道:“鞭炮,真乖,回头等到了北地,我找个空闲给你买个马场,让你成日里能在里头撒野。”
去了那繁华之地,她再也不能向以前那么随意使小性子了,自己做不到的事,只能满足随了她性子的鞭炮。
当一众人等到达马头时,已是卯时末,八月的太阳性子太烈,不过才早上七点多钟,就已晒得大地泛白。
陈氏与丁月桂早已坐了软轿等在这边,见到马车过来,自然少不得又要哭天抹地一番,听得船夫已在催吉时到了,这才不得不依依惜别。
当船只离了码头远去时,哭了半晌的陈氏,只说了一句话:“真恨不得砸了这破码头!”
两次在码头都叫她与亲骨肉伤心分离,一次是她的大外孙女刘秋香出嫁,一次,便是她的闺女随着夫家远离青州,迁往京城!
两次,都是分离,都叫她今生难以能再见两亲人。
“外婆婆,保重,我们会回来看您的!”
刘稻香突然出现在船尾处,手作喇叭筒状,朝码头处大喊!
呼喊声里夹杂着哭声,陈氏的心猛地一疼!
“稻儿!”
陈氏哽咽着喊出两字,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不舍已化着热泪从眼里汹涌狂奔而出。
她只觉得总个胸口都被堵得严严实实,唯有嚎头痛哭才能宣泄心中的离愁。
泪水模糊了刘稻香的双眼,她亲亲外婆婆,自打她头回见到这个便宜外婆起,这位老人待她就只有满满的溺爱,更莫要说拿重话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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