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散了会,已近中午。茶水间里满满都是人,唐方一进去,和前两天一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立刻停了,有些人随即侧目离开,也有一些人尴尬地对唐方笑着点头,算打过了招呼。喜欢约着一起午餐的人,再也没人主动找唐方要折扣优惠了。
唐方平静地接了一杯美式,身后传来何恺文忧心忡忡的声音:“老大?”
转身看到年轻人愤愤不平又委屈的神情,唐方笑了:“你这小白菜的苦样,做给谁看?”
见茶水间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何恺文压低了声音:“老大你别放在心上。你才是受害者。”
唐方噗嗤笑出声来:“我有那么惨吗?升职加薪的好像是我,最终得利的人也有我。”
何恺文挠了挠头:“这些人就是这么想的,才冷暴力挤兑你。你别辞职了。辞了她们还觉得背后骂你当面给你脸色看管用了呢。”
从第一天上班开始,还没谁能逼她走人,都是她想走才提出来辞职的。唐方收了笑一手叉腰瞪圆眼:“谁背后骂我了!快说,看我不去撕烂她们的嘴!”
何恺文想不到唐方这个时候还能像平常一样轻松调侃,眼睛一涩,低下头戳了好几下茶包:“唐老师,你这演技好像有点浮夸,拿不到金像奖——”明明心里最苦,还要装成毫不在意的样子,他都替她难过。
唐方哈哈笑,拍了何恺文一巴掌:“台词很熟练嘛。”
门口传来紧张的打招呼声:“周——周董好。”
周道宁点了点头,直接走到唐方身边,多看了何恺文两眼。
“苏贝贝刚到,人在翠园,方便一起吃个午饭?”
匆匆离开茶水间的几个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哼,可不就是大家所猜的那样,唐方装清高装了好几年,现在设计陷害了公司赶走了Vivian她们,明目张胆地和万恶的资本家眉来眼去厮混了。更可气的是周董一表人才,到底看上唐方哪点了,老同学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吗,凭什么是唐方人财两得呢。
何恺文看着门口不肯离开的同事们,顾不得其他压低了声音:“周董,请别再给唐老师增加麻烦了!大家会更加误会她的!”
周道宁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他看了眼面前的愣头青小孩,勾了勾唇角:“我给唐方添什么麻烦了?公司里的同事们——”
周道宁转过身:“是对唐方有什么误会吗?我很有兴趣听一听。”他面带微笑,声音却让人不寒而栗。
正义要紧,还是饭碗要紧,门口听壁角的一哄而散。钟小姐笑盈盈地走了过来:“Fang,新上任的苏监事太豪爽了,人还没来公司看看,就要请我们吃大餐。”
几个部门老大也先后过来笑着和周道宁搭话。
唐方有点摸不着头脑,原来她要正面杠上的这位苏公主,不仅是IAIF的合伙人,还抢占了公司的监事一职。人未到,威风已至,大设鸿门宴。她从周道宁脸上也猜不出苏公主的路数,索性秉承一贯作风,既来之则安之,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六七个人鱼贯跟着周道宁进了包厢。
唐方眼尖,看到包厢外三四个穿西装的男人,没戴墨镜,但颇有中南海保镖的派头,不由得怂了一分钟。
“你们来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唐方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热情又不失妩媚的声音,和她想象中骄傲的公主完全不同。
“朝廷不遣饿兵,我来得晚了,赶不上你们开会,先请大家吃顿饭,熟悉熟悉。”苏贝贝一口普通话不带京味,高挑修长,鹅蛋脸尖下巴,除开面中略凹陷中庭过长外,堪称美女,且看不出有动刀整容过的痕迹。
周道宁介绍到唐方这里,苏贝贝笑眯眯伸手接见群众,轻轻一握,毫无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之意,连盛气凌人都沾不上边。
钟小姐打开餐巾时,笑得意味深长,轻声告诉唐方:“这位来头极大,至少算是位郡主,你同学将来说不定是郡马了。”
唐方没想到钟小姐倒还知道古代命妇品级:“现在流行叫格格。”她抬眼见苏格格正热情地替周道宁倒茶,不由得微微笑。
从寒暄到入座到上菜,唐方一点也看不出苏贝贝哪里有病。如果发花痴也是病,大概算病入膏肓。苏格格毫不介意表露自己对周道宁的爱意和体贴,斟茶、夹菜,时不时娇憨地侧头问一些关于上海的传说。
市场部老大使出浑身解数,延安路高架下的龙柱、龙华寺镇鬼门关,静安寺压黄泉,玉佛度万鬼,人民广场巨鼎破百邪,件件桩桩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原先轻松愉悦的氛围一下子变成了神秘灵修,只差没有阴风阵阵。
苏贝贝咋舌不已,最后突然指名道姓问:“唐方,你和道宁是老同学了,你是正宗的上海人吧?这些事都是真的吗?”
唐方摇头:“我父亲是南通如东人,我只能算新上海人,不了解这些传说。不过静安寺的素面好吃,玉佛寺的素月饼热门,人民广场换条地铁能跑死马,这些倒都是亲身经历的。”
一桌人都大笑起来。钟小姐打趣她:“苏监事不知道,你问唐方任何事,她最后都会扯到吃上。”
苏贝贝叹了口气:“能吃是福,我就是看什么都没胃口,什么也吃不下。”
唐方默默喝茶,心想您这是富贵病,饿上三天保管好。
众人又关心起格格大人的身体状况来。
等散了席,唐方跟着众人起身,却被苏贝贝热情地留下来请教本城美食。
该来的总要来,唐方坦然坐下。钟小姐拍拍她肩膀,看了两眼周道宁,暗叹美色误人。可怜唐方不过担了个老同学的名头,被白白利用一把不说,还被公司里的人当成妲己褒姒祸国之流,连这位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的“郡主”,恐怕也误会了唐方什么。
服务生将桌面撤得干干净净,新泡的茶水,给他们三个换了茶杯和餐具。翠园的招牌鲜果拿破仑,因为格格不动,也没人去动,层层叠叠的酥皮间,奶油和草莓蓝莓菠萝蜜瓜芒果撑出了十分喜庆,最上层插着的糖棒对着唐方,似乎盼望着被人拿出来舔一舔。
苏贝贝饶有兴趣地盯着唐方看了又看,才转头问周道宁:“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周道宁眉头微皱,唐方已笑着抢答:“您好看。”
苏贝贝却有点懊恼:“我喜欢你这样的,有点像——钟楚红,挺自然的。”
这是什么出牌套路?唐方一怔:“谢谢,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赞美?”
苏贝贝却一屁股挪到唐方身边:“你看我也算好看吧?可我太吃亏了,人都以为我去韩国整容了呢,像不像网红脸?”
唐方认真细看,摇头:“你没动过啊。”
苏贝贝笑:“其实我动过,鼻子。看不出吧?”
唐方真没看出来。
“我跟你说,你别去动,你这样挺好的。”苏贝贝叹气,“周道宁不喜欢我这样的脸。”
唐方无语,周道宁从来就不是只看脸的男人。
“我以前一直认为周道宁不喜欢女人,拿你做个幌子打发我。你知道我替他打发掉多少花花草草的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权的有钱的。你说你们十年没在一起,哪里来的狗屁情深似海啊。”苏贝贝一叉子插入拿破仑,酥皮粉碎着爆开,一盘子狼狈。唐方背上一寒,莫名觉得她拿的是莎郎斯通手里的冰锥。
周道宁声音带了几分冷:“苏贝贝!”
苏贝贝朝唐方吐了吐舌头:“我要吃药了。”她转头高声喊,“我要吃药了!”
唐方眨眨眼。
一个黑衣“保镖”拎着一个爱马仕小箱子进来,放在桌上替她打开。
唐方又眨了眨眼,真的是一箱子的药,各种各样的药,进口药,还有注射器。苏贝贝熟练地翻出三种药。周道宁给她倒了杯温水,淡淡地加了一句:“别少吃了。”
唐方第一次感觉到现实的魔幻,不可思议。
苏贝贝想了想又拿了两种药,一脸认真地告诉唐方:“我真的有病。不过我身边的人都有病。”
她吞下两种药:“我们现在就只分两种人:知道自己有病不肯吃药的,还有我这种知道自己有病肯吃药的。哈哈哈哈哈。那些不肯吃药的才惨,跳楼的跳楼,割脉的割脉。你看我算清醒吧?起码知道药不能停。”
“你别怕我。唐方,我就来看看。”苏贝贝又喝了一大口水,低声说,“垂死挣扎你懂吗?我得再扑腾几下,让他们知道我不是这么好操纵的。你别以为他们是来保护我的,全是来监视我的,我三叔派来的。”
唐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
“我跟你说吧,我家也就看着好,实际上已经不行了。”苏贝贝指指周道宁,“他都知道的,我三叔吧,以前啥也不用干,没事就找那些富豪们谈谈,了解了解他们的动态。某位大佬要买水泥,得自己上门求他发一句话。现在回来了都成什么了?他把我所有的护照都收了,还派人跟着我——”
“以前吃个饭太不方便了,他们还要清场什么的,烦。现在好了,顾不上了。”苏贝贝把最后两颗药吃了,“王家算什么东西啊,他们就要我嫁,我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吗?小人得志,当年连我爷爷脚趾头也舔不上的,呸。一米七都不到算男人吗?不行,周道宁,你还是跟我回去吧。我先把肚子搞大了,他们不认也不行。”
她压低了声音,侧向周道宁:“我告诉你啊,安邦都这样了,还假模假样地要起诉胡舒立呢。跑不了,吴小晖那条线上的,一个也跑不了,迟早全进去。你放心,我们家肯定不会出事。我爸他们早就识相得很夹紧尾巴了,去不了海南。不过你怎么两年前就不肯掺和那事,你怎么知道他要出事?我三叔让我问问你。”
周道宁叹了口气,给她加了杯水:“你三叔约了我明天见面,让你跟我一起回北京。还有我下半年要搬回上海了,你就别折腾了。小王我也见过几次,算个好人,你们家这么安排也是为了你好。”
“你是不是也觉得王家要我做儿媳妇还是委屈将就了?”苏贝贝发起火来,手一挥,水泼了一桌子。
“你们都不把我当人!能用的时候就用,不能用的时候就扔!我干什么了?我给你们惹麻烦了吗?我就算养过几个男人,钱也没花多少,我怎么了?”苏贝贝趴在湿漉漉的台布上哭起来,“就没人管过我,我好不容易活到今天,谁也不要我!我投胎时不带眼,都怪我是不是?”
唐方呆呆地看着那一摊湿蔓延到自己面前。
苏贝贝霍地抬起头来,把药箱打开:“我刚才吃过药了吗?我得吃药了。”
唐方现在相信了,苏贝贝是真的有病,病得还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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