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号大铁门外站了不少邻居,男女老少都有,老远就听见震得人心发慌的高分贝音乐声。
唐方说了好几声谢谢让一让,进了门一看,老洋房门口也站着不少住客。
那个曾对着吊床上的唐方和陈易生吆喝的中年男人正脸红脖子粗:“看看交!格畜生发毛病伐?阿拉女儿马上要中考了,切得消伐啊?!噶吵!出来——出来试试看——册那……”
正宗上海本地骂人的话不绝于耳。
“赵士衡?赵士衡?”唐方挤进去喊了两声。
“哎——吾勒格得(我在这里)——”
赵士衡挤了出来,一头的汗,镜片上好几个指纹,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们不肯开门。”赵士衡一边跟邻居道歉,一边小声告诉唐方,“里面好像在开Party,二三十个人,弄得一塌糊涂。我刚才和他们讲道理起了点冲突被推了出来——”
“报警了吗?”唐方径直问。
“啊?”赵士衡犹豫着,“不好吧?这个属于噪音扰民,我打了环保局的电话——”
唐方白了他一眼,直接拨打了110。
赵士衡追着她往外走:“唐方!唐方,你怎么说怀疑有人聚众……?这是你家啊,易生和你会不会有事?你不是有钥匙吗?要不开了门我们一起进去和他们好好说——”
唐方回过头,气怒交加:“干嘛?被他们打一顿还是捅一刀?去也该是陈易生这个王八蛋和你去,我的命很金贵的好伐!”
到了门外,唐方大声说:“各位邻居对不起,我是102的房东小唐,里面租客闹事还不肯开门,我担心会出人命或者有人聚众……,已经打了110报警,到时候请大家帮忙作个证。”
一听要出大事,中年男人也不骂了,义愤填膺地盯着赵士衡:“你还是个男人伐?被人家摔了手机,打了一顿,一声不吭还求我们不要报警,你家当家的女人比你拎得清!”
唐方侧目,吃惊于赵士衡竟然真的被打了。
赵士衡连连摇头:“不是——不是的,你误会了——”他想解释自己敲开门,发现里面有两个女人衣服没穿,怕是什么不好的,闹大了对唐方不好,他只是被推搡和踢了几脚,算不上被打,还有唐方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唐方懒得解释,走到边上又打了好几个电话。
警车呜呜呜地很快到了,115号铁门咣啷咣啷,涌进来二十几个警察和便衣。
唐方迎上去,把情况说了,交出钥匙。
两个便衣侧耳听了听,直接插钥匙开门。102的大门一开,音乐轰地扑出来,还有刺鼻的酒气。
“干什么啊你们,你们谁啊怎么进来的——”气势汹汹的声音门外都听得见,跟着闷闷的几声,打断了人声。
警察们一拥而入。
赵士衡一脸尴尬,偷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唐方:“咳咳,这个,要不要和易生说一下?”
唐方冷笑:“怎么,让他马上飞回来看我怎么给他擦屁股?”越想越生气,唐方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王八蛋!”
赵士衡只当她骂的里面的王八蛋,的确是一帮没教养没文化的王八蛋。
102很快安静下来,邻里们涌在门口看热闹。唐方和赵士衡进了屋,一个怒火攻心一个目瞪口呆。维护得极好的老木头地板上,不知道被什么重物拖来拖去,一条条黑色的擦痕,中岛台和厨房水槽里堆满了陈易生昂贵的餐盘和酒杯,一片狼藉,水渍遍地。壁炉里的火刚刚熄灭,不知道烧的什么鬼东西,墙面和天花烟熏火燎了一大片。她连屁股都没沾到的橙色B&B沙发上一滩滩酒水,甚至还有疑似呕吐物的东西。八角窗前四个摄影专用的大灯,拖着长长的接线板,丑陋无比。三四个穿比基尼的女郎,头发湿漉漉地半搭着毛巾,蹲在地上抱住了头,还在晃啊晃的。
便衣开始检查证件,警察开始搜索检查。还有人不服气地被压在地上挣扎着满口秽语,脸上结结实实吃了几鞋底。
一个靠在墙边的人指着赵士衡喊了起来:“是你报警的吧?你谁啊你?吃你家米了?关你屁事啊?你知道我爸是谁吗?”听声音就是喝醉的人。
赵士衡摇头:“你都不知道你爸是谁,我怎么知道。”
两个警察笑了起来,转头喝道:“吵什么吵,吃什么喝什么了,东西藏哪里了,老实交代。”
唐方推门进了卧室,气得头昏脑涨,床上乱七八糟,腥臭味和酒味混合在一起,熏得她想吐。陈易生的CD被拆了一地,看起来像当飞镖扔了。杂志和书倒没动幸免于难。
外面警察在喊:“房东?房东呢?”
唐方和警察这边说了几句,刚把报警原因解释清楚,旁边那个先前声称自己和男友是租客的小姑娘,撩了撩头发,带着醉意发嗲:“我们是在网上租的民宿啊,朋友之间高兴开个party聚一聚,怎么啦?”
赵士衡急了:“你们预订的时候是两个人,现在搞了三十几个人来,还把房子里搞得一塌糊涂!刚才我让你们轻点,你们看着没一个清醒的,还动手呢。”
“我们还没睡呢,你管我们多少人?晚上就我和男朋友两个人睡这里啊,哪里错了?谁不清醒了?你看看我多清醒,不就是弄脏了一点吗?你们开民宿,总归要收拾要搞卫生的。你报警什么意思,你有病啊,乡巴佬,没看过人开轰趴啊。喝酒犯法?你跑进来盯着我们女生看,不打你打谁?”
小姑娘一口酒气,步步紧逼,见赵士衡面红耳赤地退了好几步,转头得寸进尺朝着唐方喊:“房东是你才对吧?你这个男人是不是神经病?我们听听音乐喝喝酒也碍着他了吗?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没付钱。弄坏什么了?大不了我们一万块押金不要了。”
唐方冷笑两声,斜睨了她一眼,把手机里存留的订房信息备注要求来往邮件截屏一一展示给警察看,表示一定要追究赔偿。
除了二十几瓶开了没喝完的各种酒,并没有搜出什么违禁品。但两个便衣连着查看了三四个相机后,立刻通知了扫黄队,说发现了近百张裸照。
有人慌乱地辩解:“我们这是毕业作品!是艺术!是一种行为艺术!”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小姑娘瞬间变身为可怜的小萝莉,拉住唐方的袖子:“小姐姐,帮我跟警察说说吧。真的,我不是有意骗你的,你家这么好看,我们就是来拍一下毕业作品而已。大家快毕业了,喝多了一点。但我们这真的是艺术,我们模仿的是左小祖咒的让无名山增高一米,小姐姐你听说过——”
“嘭”的一声巨响。
一个威士忌酒瓶砸在中岛台上,唐方手里半边锋利狰狞的玻璃在小姑娘脸前晃了晃。
小姑娘闭着眼往后缩,偏偏喝多了,吓死了,腿也软,愣了几秒就尖叫起来:“救命啊!”
警察紧张地朝唐方伸出手:“小姑娘,冷静冷静。谁碰上这种事都会很生气,我们都理解你,但是你不要冲动,冷静下来,他们违法乱纪,你一时冲动自己还要负责,不值得的。”
唐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艺术个屁!”
林子君火速从浦东赶到禹谷邨的时候,几辆警车已经把弄堂口堵死了,红蓝警灯晃得人眼皮直跳。她索性把车停在路边不管了,下了车才两步,一辆摩托车轰轰地停在她身边。
“这么巧?”钟晓峰摘下头盔,朝她身后看了看,“林小姐,你这样要被贴条子的。”
林子君抬了抬下巴:“你来干嘛?唐方找你的?”
钟晓峰呵呵笑:“是小赵说出大事了,让我来帮忙。”
林子君皮笑肉不笑:“那正好,是要请侬帮帮忙。”她瞄了一眼钟晓峰牛仔裤的裂缝,像张咧开笑的大嘴,不由得骇然,怎么有人大腿上这么多毛。
钟晓峰把摩托车停在了她车头前,从背包里拿了块牌子递给林子君:“把这个放车里。等下记得还给我。”
林子君接过牌子,看也不看一眼,转身放到车里,锁了车:“谢了,等下记得问我要。”
钟晓峰看着她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走到115号门口,三十几个人头上被衣服罩着,正被警察押出来。
钟晓峰迎上去,递了几根烟,和几个便衣聊了聊,才回头告诉林子君:“先送去分局,至少先拘留十五天,你跟唐方再商量怎么收拾他们。”
林子君道了谢,留了带队警官的电话,先进去看望唐方。
钟晓峰送走警察,跑了两步追上林子君:“刚才唐方已经问过赔偿的事了,听说押金和房钱还是几十个人凑份子出的,恐怕赔不出什么钱来,有两三个撑死能赔个三五万了不得了。”
林子君冷笑起来:“他穷他可怜啊?赔不起钱,那领头的几个就去吃五年牢饭好了。”
两人穿过花园,却一起停下了脚。
“唐方?”
“小赵。”
不远处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头埋在膝盖里。她身后蹲着另一个人,阴影笼罩住了她半边身子,似乎低声在安慰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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