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后,陈易生在大表姨父的带领下把方家宅子逛了个遍。虽然有了唐方的忠告,他依然还是忍不住给出了几十条整改意见,特别是最后的一片空地上待盖的两栋楼,他索性直接要了纸笔,画了几幅草图出来。
围观的亲戚们叹为观止齐声赞叹,又调转枪头嘲起大表姨父来。
“迭格才是大师手笔啊。老曹你那个是鬼画符嘛。顾老板能看得懂也是结棍哦。”
“没有尺子,怎么横这么笔直的啊,啧啧啧,小陈本事哈大啊。”
不得不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表姨父还真不生气,捧着那几幅图纸如获至宝,立刻拍了照发给工程队顾老板。
方树人憋了一肚子气,看到陈易生乐呵呵地带大表姨父出门看南宫椅,坚决不许唐方随行,拖着她陪长辈们去打麻将,不免又和唐思成斗了半天嘴。
不想麻将也打得不顺遂,每每她要的牌,不是被上家毫不留恋地扔了,就是被下家冷酷无情地碰走,打到黄昏,二十块钱封顶的小麻将,她也输了四百多块。唐方好脾气地在旁边端茶倒水削水果递点心,但是要她上去替亲妈换换手气,她是坚决推辞的。表舅妈表姨妈二外婆干得漂亮!让你势利眼独断专行门缝里看人,呵呵,哈哈,嘿嘿。
说好再打最后一圈,陈易生他们回来了,还多了四五个客人。
原来工程公司的顾老板倒是识货,一看那几张草图,就追到家具厂,央求大表姨父介绍,请陈易生替他出一个国宾馆的设计方案去参加投标。大表姨父一开口,陈易生问了问总面积三万多平方米,笑嘻嘻报价五百万。顾老板眼巴巴地望价兴叹,揣摩这位大师是故意抬价谢绝。偏偏大表姨父拍着膝盖乐呵呵:“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我们易生,值这个价。”
陈易生看着大表姨父也乐了,这还不便宜?姨父您真不知道自己的面子多值钱啊。
在家具厂,他们又碰到了游艇厂的郑老板,苏州地方小,兜兜转转,几个老板都是熟人,买好了家具坐下喝茶聊天。陈易生却不耐烦了,他惦念着早点回方家,想和唐方腻在一起。
大表姨父见他不太起劲,想起自己的大游艇过几天办好牌照就能正式下水,来不及地要拖着陈易生去看看“大宝贝。”
一行人到了游艇俱乐部,顾老板心眼多,打电话给上海和苏州几家设计院的熟人打听,结果业内的人都说五百万就是普通设计院普通设计团队的报价,根本请不动陈易生,乘以三还差不多,反笑他吹牛或是遇上西贝货了。顾老板因和甲方的一位副总相熟,设计方案不过是个由头,一旦中标后头上亿的建筑装修工程才好拿下来,他不舍得打退堂鼓,旁敲侧击得知陈易生是方家未来的外孙女婿,干脆缠上门来套近乎,又让司机回去拿好酒好烟好茶,非要接唐方一家去外面吃晚饭。陈易生哪有心思应付他,直奔麻将桌去了。
方树人正一肚子气没处发,招招手:“小陈回来了,来,你来替我打最后一圈。”
唐方背着亲妈使眼色,这黑锅可背不得。
陈易生乐呵呵地点点头:“谢谢姆妈,不过我不会打麻将。”唐方刚松了口气,就见这人笑得两眼弯弯,“但是我很旺的,唐方你教我我就打。”
方树人冷笑起来,起身去上洗手间,洗手换手气。几位长辈哈哈大笑,热情欢迎旺仔小陈头上马。
方家长辈们打麻将,规矩自定,吸收众家之长,苏州鸡胡上海清混碰广东十三幺七小对,只要你能胡,两枝花自摸,三枝花捉炮,黄牌翻倍。
陈易生洗牌洗得特别慢,别人也不催他。二外婆捧着茶杯乐:“看,我瞅着对门这孩子俊得很,连着我这心情都舒泰,要换成自动麻将机,还有啥乐子哦。”
“那外婆你就多看看我,我们打慢点,打到饭点,那个顾老板不好意思留下来蹭饭,就不会再缠着我了。”陈易生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光明正大地说出自己的小心思。
一桌人都笑得不行,大表舅妈往外张了张:“顾老板这是有大便宜要贪啊,讨工程款都没这么卖力。”
二外婆眯起眼:“啊呀,小陈这孩子对我胃口,爽快,不虚头虚脑假情假意的,你别得意啊,手脚麻利点。”旁边陪着二外婆的小表姨妈小表舅妈连声附和夸奖了陈易生一通。
唐方把骰子递给陈易生:“姆妈的庄,你投骰子。”
陈易生卷起袖子,捧着骰子吹了口气:“六六大顺!开门红!”哗啦啦转个不停,还真扔出了两个六来,一桌子人弹眼落睛。
“怎么拿牌?”旺仔小陈头摩拳擦掌喜笑颜开。
唐方替他在上家的大表舅妈门前开了垛,陈易生一伸手,却拿错了方向,引来一阵哄笑。
“瞅瞅,还真是不会。”二外婆摇头,“就你掷这俩六,怪吓人的,我还心道你别是扮猪吃老虎来的。”
大表舅妈把牌推给陈易生:“小陈现在扮也来不及了,三娘教子懂伐?”
“什么叫三娘教子?”要不是唐方提醒,陈易生差点拿了十四张牌做了大相公,桌上又是一阵哈哈笑。
“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打牌,叫作三娘教子,意思是那男的必输。”唐方抿唇笑,给陈易生拿了一瓶冰可乐来。
陈易生眉开眼笑:“我糖最了解我了,喝了一下午的绿茶,难受,可乐太好了,我爱你!咦,说不定物极必反呢,我一个人赢三家也有可能吧?”
麻将桌上信口而出的我爱你三个字,陈易生说得顺口顺心,自己也讶异得不行,觉得心脏跳得飞快,忍不住偷偷拿眼去瞄唐方。
“知道你最爱冰可乐。”唐方垂眸带着笑意催他,“到你出牌了,快点啊,等你出次牌,别人都能上回厕所洗个手了。”
下家的大表姨妈正慈祥地笑看这小两口秀恩爱,见陈易生磨磨蹭蹭拿出张牌来,立刻高声喊道:“五万?碰!”
陈易生一愣,手就往回缩:“等、等等,我再考虑一下——”
大表姨妈大笑着一把抢了牌过去:“落牌无悔,你牌都碰到桌面了。牌品如人品,我们可不带赖皮的。赖皮鬼别想进我们方家的门!”
陈易生依依不舍地告别那张五万,苦恼地侧头看自己的牌,挠了挠头:“咦,我怎么打了个五万?我这儿还有个六万呢,本来可以等着吃的吧?”唐方看着他牌里剩下的六万哭笑不得,摇头叹气。
“金三银七铜五,糖糖你教教他。”大表姨妈捂住门前三个五万笑“到我出牌了,幺鸡。有人要伐?”
二外婆摸了牌,朝陈易生招手:“小陈,你那六万记得打出来,我要碰的。”
“好嘞外婆,马上打啊。”陈易生笑嘻嘻转头告诉唐方,“看,我牌品多好!”
唐方抿唇笑,低声和他说起方家麻将的诸多规矩和胡牌方法来。
大表姨妈眼看手上最后两对风向对对碰已经听牌了,巧的是她门前碰的三摊全是陈易生喂的,打牌的看牌的都已经笑得肚子疼。
“小陈你可以的,树人输三把,你一把出尽。”大表舅妈打出一张白板来,“对家快点胡,有人三摊包冲了。”
“白板弗要!”大表姨妈兴奋得脸都红了。
“你胡乱给牌别人碰,姨妈已经碰了你三张牌,如果她自摸,你要付五家,一百块,如果别人点炮,你一个人付三家,六十。”唐方也很绝望了,陈易生的出牌思路实在太过诡异。
陈易生桃花眼一眯:“万一要是我自摸了呢?”
站在一边的方树人鼻子里哼了两声:“那就糖糖姨妈一个人出一百,你想得美咧。”连牌都理不清楚的人,眼不见为净。她干脆到一旁满当当的餐边柜上舀了一碗冰镇百合绿豆汤,坐下来防暑降温解气。
刚吃了一口,牌桌边唐方犹豫着喊了一声:“你自摸了?”
陈易生把手里的牌放进去,仔细看了看:“好像是自摸了。”
唐方眨眨眼:“普通鸡胡而已,不过你有五枝花,也是二十块。”
大表姨妈仔细查了查牌,服气,人陈易生一张牌没吃,一张牌没碰,打掉了五六万,抓上了七八九万。
连庄的旺仔小陈头很快变成了旺旺仙陈,把把自摸,全是鸡胡,有一把甚至险些天胡,理好牌就听二五八条,对面二外婆出一张八条,陈易生好心好意不愿意捉炮,转手自己摸二条,胡了。
就这么打了四把后,天都暗了。说好的一圈,还停在陈易生的庄。
连唐方都忍不住怀疑:小陈啊小陈,你到底是猪呢,还是扮猪吃老虎?或者真的只是很旺很旺的猪?
三位牌品很好的长辈,一点也不恼,都说这辈子没遇到过这种稀奇事,不相信了,非要把陈易生从庄家拉下马不可。大表姨父进来暗示了两次要拉陈易生出去说话,都被二外婆虎着脸赶走了。
“小陈,可不许你不捉我的炮!”二外婆取下眼镜擦了擦真心诚意教育他,“赌桌不行善,亲父子也不能让,懂吗?会把你的运气给让没的。我的运也好不了,看到了吗?你让了那张八条,我的牌越来越差了。”
隔了一圈,陈易生小心翼翼地看着二外婆打出来的牌:“外婆,不好意思,那我就捉你的一万了?鸡胡,还是鸡胡。”
“再来!再来!”二外婆揉了揉自己的老腰,把牌推倒,“这下我放了炮,该改改手气了。我还不信了。”
“要不,还是姆妈来打吧?”陈易生是真的很苦恼,站起来半边身子。
大表舅妈和大表姨妈用诚挚期待的目光看向方树人。
方树人笃悠悠地吃着盐津梅子,挑了挑眉头,一胳膊肘把陈易生压了回去:“我吃零食呢,就我们小陈继续坐庄,怎么,我都输一下午了,才胡了五六把,你们就怕了?”
“嗨,谁怕你女婿了真是!”大表舅妈挺直了腰,拍了拍面前的筹码,“再给你女婿赢五把鸡胡又怎么样?树人你还是得掏钱!”
“不不不,输了我来,赢了是姆妈的。”陈易生赶紧申明。
方树人立起眉毛:“这还差不多。”
说完方树人皱起眉头,好像有什么不对。什么女婿姆妈,谁允许他顺杆子往上爬的?!打完麻将看她怎么收拾他。
唐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糖糖你别走啊,其实都是你旺我。”陈易生赶紧哀哀叫,“没有你我都不会出牌的——”
“我内急,一会儿就回来。”唐方掩面而逃,这都叫什么事啊。
陈易生把洗了一半的牌一放:“外婆舅妈姨妈你们等等啊,我也要上厕所。”
方树人瞪眼:“不许去,去了手气就不一样了。”
“快去快去。尿裤子可不好了。”表舅妈哈哈笑,“树人,你帮他洗个牌总行吧?”
陈易生追了出去,见外头顾老板倒是蔫蔫地已经走人了,大表姨父正和一堆人抽烟聊天。他挥挥手,追着唐方的背影一溜烟地跑了。他心里像剧烈摇晃过的冰可乐一样,直冒气泡,翻腾得厉害,在家具厂的时候,在游艇厂的时候,每时每刻他都在想她,她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更想她了,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又好像只有一句话要说。
唐方,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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