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出去吃饭算了。”沈西瑜见唐方收拾好行李又打开了冰箱门,忍不住提议,“侬就覅再辛苦了,阿拉去喫关东煮,热腾腾的。”
唐方笑着取出食材:“勿切忒只好掼忒了,浪费伐啦,阿拉喫火锅,准备起来老快格。(不吃掉只好扔掉,浪费了,我们吃火锅……)”
周道宁站了起来:“吾来帮忙汰小菜。(我来帮忙洗菜)”
唐方应了一声,指挥周道宁把香菇冬笋各色蔬菜一一拿出来。沈西瑜走了两步想上前一起帮忙,却又默默停住了脚。温暖的黄色灯光下,他们两个并肩站着,一个在砧板上处理净菜,一个在水槽边择菜,周道宁偶尔柔声问上几句,唐方扭头看一看给出指示。这个平安夜还是有了一点平安的感觉。
如果不是因缘际会阴差阳错,也许周道宁和唐方也会很幸福。沈西瑜坐回中岛台,取过旁边的美食杂志,翻到报道方堂的页面,给自己倒了一杯白葡萄酒轻轻抿了一口,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人,无论和谁在一起都能把日子过好。
墨绿色芙蓉缠枝暗纹的桌旗铺开,两侧压上了正红色水晶复古烛台,正红Bruno的多功能烧烤锅上了桌,锅盖上银色的龙虾把手乖乖趴着格外逗趣。三套W家的翠玉凤凰系列压在撞色的正红亚麻餐垫上,绿色餐盘配白色汤碗和绿色饭碗相得益彰,沈西瑜忍不住拍了好几张照片:“红绿配,老圣诞哦。”
唐方笑着端出炖了一天的花胶鸡汤倒入深锅中做火锅汤底:“为了配吾迭格桌旗,易生特地请同事从日本背了这口锅回来,重得要命,也没比淘宝便宜多少,圣诞节用好春节用,蛮有节日气氛的。”
周道宁端上装满了菜的餐盘,看了唐方一眼,见她笑得并不勉强。
三个人坐定下来,唐方以果汁代酒举起杯来:“平安夜快乐。”
“平安夜快乐。”
说起平安夜圣诞节,沈西瑜提起高中时候她们互送圣诞礼物的各种趣事,和唐方说笑不断,周道宁默默听着,大多数他以前都听唐方说过,从没觉得有趣,现在时隔多年后却听出了些味道。当年总也有不少女同学围追堵截送圣诞礼物和情人节礼物给他,他从来不收,除了唐方的。
“侬老早就来得会买么子(你以前就特别会买东西)。”周道宁笑着看向唐方,“高二圣诞节,侬送了吾一副真皮手套,一直用到现在,还是又好看又暖热。”他指了指翠玉凤凰的碗盘:“记得老早侬为了一只咖啡杯一个小碟子会戆呵呵开心交关天。(记得以前你为了一只咖啡杯一个小碟子会傻呵呵开心好几天)”
唐方笑着捞出一勺花胶鸡放到沈西瑜碟子里,不经意地说:“是呀,阿拉娘啊港吾戆呵呵(我妈妈也说我傻乎乎的),只晓得乱花钞票,不过这套是易生原来就有的。”
周道宁唇角的笑容犹在,浓密长睫却垂了下去,在眼下投落了一片鸦青。
“阿拉烫点石斑鱼片好伐?”唐方拿起漏勺,“还有老虎虾,鲍鱼片,西西来呀,菜噻是陈易生点额,伊勿回来,便宜阿拉多喫点,活该伊喫勿着。(菜都是陈易生点的,他不回来,便宜我们多吃点,活该他吃不着。)”
三个人吃到晚上九点,唐方才觉得累了,由着周道宁和沈西瑜收拾餐桌,靠到沙发上打开手机,未接来电已经十九个,H公司倒及时回复了她的邮件,陈易生所在的医院名称联系电话俱全,网上和陈易生相关的两条热搜都被新的八卦挤下去了。
壁炉的火烘得厅里暖洋洋懒洋洋的,唐方撑着腮对着火光变幻发呆,沈西瑜拎起包,走过来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她的腹部:“糖糖,吾先回去了,侬要去柬埔寨,记得千万当心私噶身体,覅太生气,两噶头好好交谈谈。(两个人好好谈)”
唐方握了握她的手,点点头。沈西瑜站起身见周道宁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朝他笑了笑说了声再会。
玻璃门开了又关,一股寒气进来,瞬间被暖空气吞噬,唐方倒精神一振,转过头招呼周道宁:“坐啊。”她有话要说,要说清楚。
“吾先送侬爷娘去东山,再陪侬一道去柬埔寨。”周道宁给她倒了杯温水,“有撒怀孕要补充格营养片要切伐?(有什么怀孕要补充的营养片要吃吗?)”
唐方接过温水摇了摇头:“没。”
周道宁坐到她身边,看看她,换了普通话:“非要让你爸妈不放心吗?我陪你去好歹有个男人能照顾到你。”
“道宁。”唐方摩挲着手里的水杯,“我和陈易生的事,是我们夫妻间自己的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世界上没有完美的老公,也没有完美的老婆,更没有完美的婚姻,谁都不是定制出来的。但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的脾气,要有人说子君四月她们一句不好,我都会翻脸的,何况是我男人。”
周道宁低下头笑了笑:“是,以前你就经常和我翻脸,现在为了陈易生又要和我翻脸?那我呢?你为我和谁翻过脸吗?”
唐方一时无语,当然有的,为了他,她无数次和她自己翻过脸,喜欢,不喜欢;努力,放弃;迎合,逃避,但都已经不值一提。
“热搜的事情,”唐方叹了口气看向他,“我没傻到那个程度,道宁,我不想讨厌你。”
似曾相识的手法,上次是揭发张炜,这次是踩低陈易生。但陈易生说得对,自己喜欢过的人,一定要记得他的好,才能让那段日子发光。
周道宁的眸子黑黝黝地深不见底,里面两朵壁炉的火花燃烧着,似乎也噼里啪啦地偶尔炸响。唐方沉静地和他对视着,毫不退让。
“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信吗?”周道宁看向壁炉,哂笑了两声。
唐方看着他完美无瑕的侧脸,轻轻摇了摇头。
白色陶瓷壁炉上反射出她的动作,周道宁慢慢站了起来转过身,居高临下凝视着唐方,手指放在了胸口,犹豫了片刻,开始解白衬衫的纽扣,一颗,两颗,秀气的锁骨露了出来。
唐方一愣,拉过身边的抱枕紧紧抱住往后缩:“侬——侬做撒?!”
周道宁见她鼻子上都急出了汗,手上顿了顿,自嘲地笑了起来:“看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一点也不清楚。”
他扯开衬衣,蹲下身,粉红色的伤疤堪堪和唐方躲开的视线齐平。
唐方呆呆地看着他右胸上的伤。
“我是不服气,跟命和运不服气。”周道宁笑得苍凉,“唐方,你说凭什么呢?我们十几年了,凭什么三个月就没了,我尽力了,虽然是不怎么光彩也不体面,但你尽力过吗?”还有一句话太俗气,他不想问。
纽扣又一颗颗慢慢地扣了回去。周道宁慢慢站了起来,伤口似乎隐隐又开始彻骨地痛。
唐方伸了伸手,又无力地垂下了去。
周道宁套上藏青色的羊绒大衣,从口袋里掏出用了十年的手套,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轻轻推开七彩缤纷的玻璃门,步入深夜的寒冬,长长吁出一口气,白色的水汽掠过他的脸,飘散在空中。
推开染着寒霜的大铁门,周道宁回头看了眼老洋房,大半的窗口都亮着灯,包括有唐方的那扇门那扇窗。人人都已经抛开过去往前走,他却一直固执地停留在原地。
第二天一早,唐方早饭还没吃就接到方树人的电话。
“陈易生哪能回事体?”
唐方心一沉,刚打了个哈哈,那边传来唐思成的声音。
“这种甲方也太难伺候了,易生还是不上班的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陪都陪出踩地雷来了——”
“伊伤势严重伐?”方树人转头瞪了唐思成两眼,皱起眉头接着问,“来勿及参加婚礼要早点港,到底推迟到啥辰光,阿拉要快点决定啊,还要通知噶许多亲眷旁友咧。(来不及参加婚礼要早点说,推迟到什么时候我们要早点决定,还要通知这么多亲眷朋友呢)”
“姆妈——”
“还有,让周道宁陪侬去接伊回来,侬一噶头肯定勿来噻额。意外保险保了伐?算工伤伐?手术动了伐?侬勿勒嗨,格种小地方小医院哈来来哪能办?万一残疾了破相了呢?侬稀里糊涂,有周道宁帮忙,总归好交关。(你一个人肯定不行的……你不在,那种小地方小医院瞎来来怎么办?……总归好多了)”方树人扭头叮嘱周道宁,“就拜托侬了道宁,哪从小一道长大格(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帮阿拉照应好糖糖,记得如果陈易生伤勿重,快点回来治。”
唐方晕乎乎地哦了两声,吃不准周道宁大清早给爸妈灌了什么迷汤,更不知道他究竟要干嘛,甚至怀疑起自己昨天断定是他买热搜踩陈易生是不是真的错了。
他这是在帮她。
傍晚登上飞机,唐方终于忍不住问身边的周道宁:“侬到底想做撒?”
“确保侬安全。”周道宁把她的大衣和自己的一起叠好放进行李舱,坐回座位上淡淡地问,“吾勿帮侬,侬姆妈会得同意侬一噶头跑到柬埔寨去伐?(你姆妈会同意你一个人跑去柬埔寨吗?)”
恐怕真不会,唐方原先想的就是先找个借口骗过去再说,现在好像连后面婚礼的事都不再是棘手的难题了。
“谢谢侬。”唐方泄了气,又难为情起来,“对勿起——”
周道宁转头看看她:“没关系。”
有些事情,他也要当面问问陈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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