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堇捏紧玉簪。
她不想杀南涧。
因为贪念。
因为不忍。
她垂下眼眸,终于还是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小新娘,因何事召唤吾?”一束光落下,孑孤从光里走来,目光落在南涧身上,“神迹残余?”
装什么!
孑孤不是邪神吗?
不是能主宰神迹生死的邪神吗?
祂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之前吞噬的神迹是不完整的?
路小堇有理由怀疑,孑孤就是故意的。
若她没找到鉴观镜,那孑孤就会放任神迹残余继续存在,继续献祭人命。
血腥,残忍,冷漠。
“嗯,神迹残余该怎么吞噬?”
孑孤:“小新娘,你可以不吞噬,这些残余于你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与神迹说的一样。
吞不吞噬神迹残余,根本不影响路小堇的成神之路。
但,路小堇在乎的,从来就不是所谓的成神。
她在乎的东西,邪神这只高高在上的癞蛤蟆,怎么可能会懂?
孑孤是神灵,但祂不爱世人。
这种神灵,真的能称之为神吗?
像孑孤这种,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不计后果,自私自利的奇异者,在人间,一般不会被称为神灵,而是被称为,怪物。
“可我想要吞噬。”路小堇勉强打起精神,做出满脸欲望的模样,“便是残余的神迹,我也不想放过。”
“孑孤,你知道的,我想早日成为神灵,做梦都想!”
南涧听到路小堇的话,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
可什么都看不见。
他突然意识到,路小堇眼中的世界,比他看到的,可能还要残忍。
因为路小堇口中的神灵,比神迹还要强大。
“所以,我想全部吞噬,你可以帮我吗?”
孑孤温和一笑,依旧是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可以,只要是你想要的,吾都会帮你实现。”
路小堇抬眸。
真的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那她想要祂的命,也可以吗?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孑孤笑:“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祂大爪子轻轻一挥,南涧体内的金光便开始剧烈颤抖。
“啊——!”
南涧的身体,因为强烈的痛楚而蜷缩成一团,后颈的骨头几乎都凸出来了,瘦骨嶙峋,他本就虚弱的脸,此刻更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噗——”
他吐出大口血,眼睛半垂,静静地看着自己心被挖开。
一面小镜子,从他体内剥离出来。
血染红了他的白色长袍,十分刺目。
“噗——”
南涧嘴里溢出大口血,张了张嘴,却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想要以人类之躯拥有神迹,实乃愚蠢。”
南涧听见了孑孤的声音。
他艰难地朝声音处看去,只见半空中,立着一个长相极为俊美的红衣男子。
仙气萦绕,神圣得不可直视。
这就是路小堇看见的神灵吗?
她看见的,真的只是这样一个貌美的男子吗?
*
鉴观镜被挖出来后,金色神迹一点一点没入路小堇的体内。
“不要——!”
“不要吞噬吾——!”
“放过吾吧——!”
“吞噬吾,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啊——!”
神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
祂分明已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路小堇为什么还是要吞噬祂?
不应该啊!
“啊!不要——!”
神迹残余彻底被吞噬。
“啊——!”
路小堇痛得蜷缩成一团。
虽然是神迹残余,吞噬时也痛得叫人崩溃。
她吐出大口血,趴在地上,像具尸体一样,一动不动。
“小新娘,需要吾帮你吗?”
路小堇头埋在草里,纹丝不动。
孑孤渐渐消散在了天地间。
路小堇不是不想动。
是疼得眼前一黑,根本动不了。
她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一绞一绞地蠕动。
那是极寒之水的阴寒之气。
阴寒之气和神迹之痛融合在一起,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痛。
又冷又痛。
不仅痛,脑子里还在疯狂浮现出贪念。
路小堇狠狠啃了几口草,才勉强缓过来。
“南涧——”
她朝南涧看去。
南涧已经快死了。
他心口是空荡荡的,人是血糊糊的,若非是在神的结界里,他早死了。
“嗯,我在。”
南涧一说话,嘴里就涌出一口一口的血沫。
他看向满嘴泥土和小草的路小堇,眼底满是悲伤。
他尚且还有得选。
但路小堇不行。
她生来就是纯净之体。
她眼中的世界,从一开始,就是与旁人不同的。
她看到的,是比他眼中还要炼狱的人间。
甚至无法死去。
他尚且痛不欲生。
更遑论她。
南涧艰难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叹气:
“这些年,辛苦你了。”
路小堇心口顿了一下。
一些酸涩委屈的情绪,疯狂往上冒。
她其实,本没有觉得有多委屈的。
她爬到南涧跟前,死死抓住他的手。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说她的痛苦,她的艰难。
但到最后,她只说了一句:
“放心,剩下的,有我。”
她会活着。
会吞噬掉所有神迹。
不会叫他们所有的人心血和坚持,付诸东流。
所以,不要连死,都在不安。
南涧红了眼,眼底的既是悲伤,又是怜悯。
他是推演者。
他能推演出路小堇的命格。
自然也知道,路小堇最终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
“江意浓。”
“什么?”
南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生机。”
“最后的生机,在江意浓身上。”
那是唯一一个无法推算出命格的人。
那个人,是天命之女。
生机在她的身上。
而后,南涧垂下手,彻底没了气息。
南涧死了。
路小堇合上他的眼睛,躺在他尸体旁边,也闭上了眼。
她睡了很久很久,那被痛苦和贪念一遍遍折磨的脑袋,才稍稍缓了过来了。
等醒来后,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厚木板,用匕首在木板上刻下了一句话。
而后,她起身,将木板竖在结界旁。
神的结界里,风吹过,牛羊在叫,鸟儿在飞,树在起舞。
草原之上,南涧在沉睡。
“南涧,再见。”
路小堇转身,背影渐渐远去。
她的身后,是她刚刻下的墓碑。
墓碑上写着:
他在此地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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