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走向露菲斯，在深渊边缘停下。两人隔着即将崩塌的世界对视，静默良久。
他的目光沉凝，黑眸中映着死寂的冷光。
“……我们早该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不是吗？”
露菲斯注视着他，片刻后，轻轻苦笑：“……是啊，我们一直明白。”
他们心知肚明，终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在某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克莱恩领悟了凯西幻觉的深意，自此便隐约窥见了这个结局。
迟早有一天，他会站到露菲斯的对面，而活下去的代价，或许是她的生命。
为此，他当初毅然选择独自离开，在绝望之城的街道上孤身狩猎，屠杀怪物。
为了逃避真相，他甘愿沦为冷血的怪物，任由杀戮侵蚀神智。
当他意识到，终有一天必须亲手杀死最在乎的人，他该如何做到坦然面对？
真相的重量，沉到让人直不起腰。就像凯西曾说过那样，知识是世间最沉重的枷锁。
……
这一切的开端，发生在遥远的地方。那时，他们甚至还不知道猩红尖塔的存在。而凯西向他们描述了一个可怕的幻觉。
“一开始，我看到……看到七层封印后面，无边无际的黑暗，翻涌着巨大邪恶的存在。我有预感，如果直接看到它，我会疯掉。七层封印一道接一道地破碎，直至剩下最后一层，可紧接着，那最后的封印……也碎了。”
她幻觉的第一部分，描绘的是太阳容器扭曲堕落的那天，吞噬一切的黑暗诅咒挣脱了七位英雄设下的束缚。
“我又看到了人类的城堡，只不过这次是在晚上。黑夜里，一颗孤独的星星在燃烧，它的光芒下，城堡突然燃起大火，血流成河……从大厅淌出来。我看见，一个穿着金色铠甲的尸体端坐在王座上；一个手持青铜长矛的女人淹没于兽群；一个弓箭手想用箭贯穿那片天穹。”
那颗闪耀的孤星，是露菲斯，她的光芒预示着血腥变革的开端。
城堡大厅血流成河，她如愿登上属于领主的王座，又亲眼目睹它在烈火中烧为灰烬。
冈劳格身着黄金甲，端坐于王座上，他的头颅略微低垂，永远地停留在那一刻。
艾菲手持青铜长矛，凯伊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弓箭手，他们也在预言中一一对应。
“最后，我看到一座巨大、散发无边恐惧怨念的猩红色尖塔。塔底，有七颗头颅看守七条锁链和七把锁。塔顶……一个垂死的天使正被黑暗吞噬。当看到天使流血的那一瞬，我突然感觉……就好像有什么重要到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东西，就那么从我生命中夺走了。”
七颗头颅，正是猩红恐怖摆放在塔底，永远为它赎罪的英雄石像。
而这预言的最后一幕，已无须再过多解释。
露菲斯，既是垂死的天使，亦是从凯西生命中夺走的那个人。而克莱恩，则是吞噬她的黑暗。
“那种几乎淹没我理智的悲伤、痛苦与愤怒，以至于我残存的思维都在一点点崩溃。那时我就醒了……我想……”
这是凯西幻觉的结束。
……
克莱恩收回思绪，轻声叹息，微微侧过头。
“你还记得吗？”他声音格外地平静，“我警告过你，这个故事不会有圆满的结局。它只会带来悲伤、痛苦与愤怒。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那是露菲斯邀请他加入探险的那一天，他说过的话。
那时，他就已模糊地察觉到，他们将会不可避免的站在对立面，这已成定局。
而即便如此，他依然抱有一线幻想，却仍然为这一天的到来做了充足准备。
他将石圣沉稳扎实的打法融入自身，在无数个黑夜中磨炼，在生死边缘挣扎。
他拼尽全力，只为在面对露菲斯时，能拥有一战之力。
那一晚，他爬上武士雕像的顶端，在漫漫长夜中独自思考，逼迫自己去接受这个现实——不久之后，他或许要亲手杀了露菲斯。
他开始刻意回避她的好意，拒绝她的治疗。
他不忍心看到，她忍受焚烧血肉的痛苦，去治愈一个日后取她性命的人。他害怕，自己会在最后一刻变得软弱。
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从未想过窥探她的计划，而甘愿以一个雇佣兵的身份置身事外。
他知道，无论做什么，结局都不会改变。他只是希望，在那一刻来临时，自己的心可以更坚定一点。
命运？呵，命运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动。
待到曲终人散时，命运又总是赢家，且永远都是。
因为它的胜利从不依赖成功，就像大海不需要证明潮汐。
……
露菲斯轻轻摇晃身体，她的声音很低缓，带着微不可查地惆怅：
“生活不是一个故事，只有当你死去的时候，它才算落幕。”
克莱恩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么……你准备好赴死了吗？”
她眼眸中泛起微弱白焰，短暂沉默后，反问：
“你呢？”
克莱恩没有回应，残夜握在手中，刀尖略微下压。
露菲斯也抬手虚握，万千璀璨光点凝结成一柄银色长剑，光辉照亮即将崩塌的塔顶。
这场对决不会分出生死，他们都需要对方活着，直到胜者踏进那扇传送门。
但他们也都清楚，谁留下，谁就死。
这座塔，没有留给失败者的生路。
尖塔震颤不止，抖落簌簌尘埃，光与影的交界地，他们迎来命定之战。
……
两人彼此对视，视线交汇处仿佛迸射火花，周围的空气都带着一股紧张的味道。
白焰自她伤口渗出，炽烈燃烧，带着焚尽一切的威势。可这火焰仅是昙花一现，便迅速萎靡，隐入她的身体。
只留下微光闪烁的焦痕，暂时遏制了她的伤势。
她握剑的手不禁发颤，嘴边一颗鲜红血珠滴下。
影子在他身上流动，如同活物。克莱恩深呼吸，挪动脚步，感受着自身状态。
终究……是到了这一步。”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浮现，但他瞬间掐灭了这丝杂念。
这是回归现实世界的最后一战，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一搏。
在遗忘海岸，他与无数梦魇怪物厮杀，但没有一个能比眼前的露菲斯更危险、更难对付。
这场苦战，值得他倾尽所有，摒弃任何情绪干扰。
恐惧、犹疑、愧疚、怜悯……这些都无济于事，只有杀意能带来胜利。
只留必胜的意志，他才配活下去。
残破穹顶洒落的耀眼光芒中，微尘浮动闪烁，浓厚的阴影在他周围加深，天地间只剩下光与暗的对峙。
露菲斯抬起银剑，剑柄抵住肩膀，她灰眸深处，白焰倏然腾起。
下个呼吸，两人迎来他们第二次交手。
克莱恩扬起残夜，接下她势如雷霆的一剑。
刹那间，一股恐怖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连牙关都忍不住一颤。
她的力量……竟然强到这种地步？”
刀剑短暂交错后分开，露菲斯的剑光紧随而至，从诡异刁钻的角度袭来。
克莱恩调整架势，狠命抵挡，可每挡下一剑，身体都会震退半步，骨骼隐隐作响，像是遭受巨锤连番轰击。
怎么会……”他心中暗惊，露菲斯无论速度、力量还是韧性，都远超梦想家的层次。
他自问身体素质达到梦想家的极限，配合影子的增幅，已经触及神谕者的门槛。
可露菲斯……她的每一剑都令他疲于应对，每一次交锋都让他越发深陷劣势。
他竭力招架，却始终被压制，看不到任何反击的机会。
克莱恩扭头躲开一道剑芒，心中警兆大作。
他知道永恒之焰强化了她的力量，但据他观察，这种增幅绝不该如此压倒性。
尤其是她的状态已经如此疲惫，可攻势却不曾表露丝毫虚弱，反倒更凌厉、更要命。
难道……她又变强了？”
克莱恩侧身躲过一道凶险剑光，心底疑云四起。不过，至少那银剑没附上永恒之焰，要不然，残夜恐怕早裂了。
剑光掠过，他脸颊一凉，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滑落。克莱恩下意识后撤，抬手一摸，指尖沾上一抹鲜红。
如果那一剑再偏移一寸……他的一只眼睛就没了。
他强自镇定，翻腕挡下露菲斯接踵而至的剑锋，倾身作势倚靠，肩膀撞向她的身体。
露菲斯微侧身，反手一剑劈斩，克莱恩急忙架刀硬挡，双手一阵发麻。地板裂缝间，他的脚步艰难踩稳。
可恶……”
他们的交锋迅捷狠辣，又透出残忍的美感。
刀光与剑影交错，每一次碰撞都激起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迸溅。
残破穹顶下，一个象征黑暗与阴影，一个代表光明与火焰，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刀剑交击的背后，不仅是力量的碰撞，更是两者洞察力与意志的比拼。
露菲斯的可怕，不仅在于她自身的强大，更在于她对战斗节奏的掌控。
她可以在对手意识到自己失误之前，抢先一步预判他们的行动，并利用这些破绽，将战局引向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
剑招、步法、攻势，她不仅是战斗，更是在引导对手一步步陷入她的节奏，成为她棋盘上的棋子。
但克莱恩同样精于洞察，也了解露菲斯的战斗方式。即便不能像她那样布局，至少也不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两人竭力维持着微妙的均势，克莱恩完全处于防守，被她逼得节节败退，但至少没输……
两人交换身位，短暂地拉开距离，彼此对峙。
克莱恩嘴角溢血，本就苍白的面庞更显惨白。
她冰寒的眼眸看不见一丝动摇，喘息带着痛苦地闷哼。
这要是一场俗套的戏剧该多好，他们还可以互相吐露言辞，表明决心，或相互钦佩，亦或深刻讽刺。
只可惜，生活不是一场戏剧，一切该说的此前都已说尽，回头无路，只能刀剑相向。
望向露菲斯，克莱恩抿去嘴角血迹，掩饰那丝狡黠的笑意。
她先前用火焰封住的伤口，正缓慢渗出鲜血。
他颈间的嗜血花符咒微微灼热，似乎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息，蠢蠢欲动。
克莱恩指尖收紧刀柄，残夜传出躁动的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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