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苏流萤全身猛然一凛。
男子的口音不是中原人士,明显带着胡狄人的口音。
而他嘴里大漠最美丽的天铃花,正是她在汴州时人们对她美貌的赞誉。
明显,面前的男人是认识她的,可她却想不起他是谁,更是对他的声音陌生得很。
收起心底的震惊,苏流萤凝眸看着面前的鬼面人,迟疑道:“阁下是谁?”
又是一声轻笑,男子突然站直身子朝她走过来,挺拔的身姿如小山般朝她压过来。
无形的压迫感让苏流萤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见她慌乱的样子,男子‘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下一刻却是双手撑膝,矮下身子对上她的眼睛,面具后的晶亮眸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笑道:“一别多年,美丽的花儿更加娇艳,也更加有趣!”
说罢,竟是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捏她娇艳的脸庞,被她慌乱避开。
见男子动作如此轻浮,苏流萤心里生出了害怕。
她看了眼空旷的高台,此时这里除了他们俩,再看不到一个人影,如若他要对自己意行不轨,只怕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
她退开几步,白着脸道:“方才……谢谢公子出手相救……只是,我们已被人发现,马上就会有林羽军追过来,公子还是趁早逃离出宫吧……”
看着她神情间的防备和担忧,鬼面人勾唇了然一笑,得意道:“你可是在担心我?别怕,区区一个大庸皇宫,本公子既然来得,自然可以轻松离去,没人难拦得住我。倒是你——”
鬼面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苏流萤,见她一身宫女服,语带疑惑道:“你为何会出现在大庸的皇宫,还这样一副打扮?还有,你方才在找什么东西?”
鬼面人对苏流萤很多疑问。同样的,苏流萤对他的身份更是好奇。
她没有回他的话,而是蹙眉反问道:“公子以前可是在哪里见过我?公子出现在龙图阁又是做什么?”
闻言怔了怔,下一刻,鬼面人哈哈一笑,揶揄道:“你还真是像从前一样,半点不吃亏。”
说罢,他回身环视了一圈云梦台,语带笑意道:“四年前你在此惊鸿一舞,震惊天下。可惜本公子却没能亲眼一睹你绝代舞姿。今天我救你性命,你可愿为报答我——再跳一次!”
之前苏流萤还在奇怪,按理鬼面人带自己逃跑,应该往南面宫门方面逃跑才是,为何却将自己带到了北面的云梦台。
原来,他竟是为了这个。
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就是想看自己跳舞吗?
面容微变,苏流萤的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凉凉道:“恐怕要让公子失望了,我不会跳舞!”
闻言,鬼面人面具下的长眉拧紧,神情也跟着冷了下来。
“姑娘这是——不肯赏脸了!”
听他的声音也冷下来,苏流萤凉凉一笑:“公子是不是误会了?四前在此一舞的人早已死在大火里。而我,不过是大庸后宫一个粗鄙的宫女,既不是大漠中的天铃花,更不会公子口中所言的惊鸿之舞。”
见她竟是否定了自己的身份,鬼面人眸光一寒。
想着今日龙图阁发生的事,苏流萤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于是向鬼面人告辞道:“公子今日救命的恩情,小满铭记于心,望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公子。但现今,还请公子赶紧离开,切莫被人发现。”
说罢,她不再做停留,转身朝台下走去。
见她要走,鬼面人一愣,竟是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拉她,却在下一秒又飞快收手,身子也快速的向一边闪开。
他若再慢一分,他的手就要被突然而至的长剑就要削掉了。
震惊回头,楼樾一身玄色长袍,手握寒剑出现在两人身后。
见到鬼面人向苏流萤伸手,楼樾想也没想,手中的长剑挟着风霜之势朝鬼面人刺去,不出三招就将鬼面人逼退到一边。
之前在太庙祭祀,一听到龙图阁有刺客闯入,楼樾心头莫名的一紧,想也没想就追了过来。
他的突然出现,不光让苏流萤吃惊,鬼面人似乎也颇为意外。
鬼面人站在三步开外,对着楼樾手中的长剑丝毫畏惧都没有,反而一瞬不瞬的看着楼樾。
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虽然看不到面具人的形容,苏流萤却莫名感觉到气氛凝重起来,鬼面人身上更是散出凛冽的寒意,不再像之前那般轻松随意。
苏流萤心里一凛,他不但认识自己,似乎也认识楼樾。
可是,他根本不是中原人士,他到底是谁?
楼樾将苏流萤护在身后,长剑一挑,声音冷若冰霜:“私闯皇宫重地,留下命来。”
鬼面人看出了楼樾对苏流萤的维护之意,不由冷冷一笑道:“若说私闯皇宫重地,只怕楼世子不止要本公子一人的命,你身后之人可是我亲手将她从龙图阁里救出来的。”
楼樾闻言眸光一寒——
从在太庙看到跟在宁贵妃身后的苏流萤开始,他心里已是预料到什么,更是明白,她与宁贵妃之间的交易只怕远远不止揪出真凶那么简单了。
他知道苏流萤进宫的目的,所以,一听说龙图阁里出事,他第一时间就是去搜索她的身影,等看到宁贵妃脸上稍显慌乱的神情,他心里已一片清明。
想她为了得到她父亲一案的线索,冒险私闯龙图阁却是一点都不奇怪了。
他冷冷一笑,剑尖直指鬼面人的胸口,冷冷道:“相对一个宫女迷路误撞龙图阁,神秘的胡狄人私闯禁宫才是罪大恶极。”
说话间,已有羽林军远远的朝云梦台赶来。
鬼面人无所谓的抱胸站着,目光泠泠的落在楼樾身上,突兀道:“你是不是喜欢她?”
说罢,抬起下巴,朝楼樾身后的苏流萤示意。
闻言,苏流萤脸上一红,楼樾也神情微微一愣。
两人都没料到在这样紧张的时刻,鬼面人突然问出这样的话。
不等楼樾回答,那鬼面人却是凉凉一笑,悠闲道:“今天本公子还有事要办,不与你们玩了,后会有期!”
说罢,身影一晃,人转瞬就消失在桃林里。
风中送来他的声音——
“大漠最美丽的天铃花,本公子等着你还我倾城一舞!”
楼樾提步去追,却被苏流萤拉住了。
虽然不知道鬼面人是谁,但方才是他救了自己,她不想看到他被抓。
楼樾若是要追,岂是苏流萤拦得住的。
他却是停下了步子。相比捉拿鬼面人,他更担心她被人发现。
回头对上她慌乱的目光,他冷冷道:“他是谁?”
苏流萤摇头,白着脸颤声道:“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出现……救了我。”
闻言,楼樾眉头拧得更紧。想起方才的凶险,他冷脸寒声道:“昨晚的凶险还没让你却步么?如果让人发现你私闯龙图阁,你可知是个怎样的后果?!”
苏流萤的脸更白了,身子轻轻的颤抖,眸光却无比的坚定。
“我说过,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查清阿爹当年的案子,还阿爹一个清白。”
看着她执拗绝决的样子,楼樾竟是第一次对一个人无可奈何。
眼见羽林军朝云梦台赶来,楼樾暂且顾不得其他,一把拉过她的手,拉着她向桃林深处趟去。
苏流萤有四年没有再来过云梦台,此时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再看着拉着自己的温暖手掌,时光在一刻似乎又回来到了四年前的上巳节……
三月三上巳节,又称女儿节。彼时云梦台上的桃林悉数绽放,灼灼其华,美不胜收。
那一年,楼樾从边关平定乱党立功回京,楼皇后欢喜不已,趁着上巳节,招集了京城所有名门闺秀,以及出众的名门子弟上云梦台赏花以示庆贺,实则是要为楼樾挑选世子妃。
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少不得歌舞才艺助兴,而一些揣测到楼皇后心意的名门闺秀们,更是卯足了劲的想在楼皇后与楼樾面前一展风采,留下印象。
也正是在这次的上巳节上,苏流萤跳了一曲胡旋舞,让在汴州就对她情根深种的楼樾更加不可自拔。
只是,天意弄人,尊贵骄傲到不可一世的楼世子整颗心都留在苏流萤的身上。可惜,苏流萤却被李修的一曲《美人曲》吸引了目光……
不比楼樾的俊美耀眼,李修清俊如玉,彼时的他还没有官拜大司马,默默的坐在男眷席位的末尾,并不引人注目。
可后来当他一身月白袍子立于桃树下,长身玉立,轻轻吹响笛子的那一刻,却是瞬间击中苏流萤的心房。
他的样子,他吹奏的曲子都镌刻进了她的心里……
后来李修告诉她,那首他们定情的《美人曲》,就是被她惊艳后,有感而发临时谱制的……
后来的赠花环节,楼樾与李修同时将手中的桃花递给她。她毫不犹豫的接过了李修手中的那一株,拒绝了楼樾,
楼樾在她接过李修花枝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挫败的垮下,更是当着众人的面拉她进桃林,问她为什么?
那时的她,年少气盛,因在汴州对楼樾的恶劣印象,一点面子都留给他,瞪着他道,我讨厌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嫁给你?!
……
往事重现,过往的一切在脑子里一一闪过,想着那时的美好单纯,无忧无虑,苏流萤心里涌过心酸苦涩,而看着拉着自己逃避羽林军的楼樾,她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听说,从那次以后,他不再参加宫中的上巳节……
一路疾走,楼樾护着她躲过羽林军的搜捕,一直将她送到后宫才放心。
他沉声的嘱咐道:“不要让人知道今天的事,更不能让人知道是鬼面人救的你!”
苏流萤知道事态的严重,连忙点头应下。
离开时,楼樾终是忍不住问道:“今日在龙图阁,你可是找到有用的线索?”
闻言,苏流萤眸光里一片黯淡,拧眉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看着她失落的样子,楼樾知道她不会这么容易放弃,只怕像今天这样的事,还会有下一次。
他沉声道:“我不反对你查案,但我不希望你再这么草率莽撞——不是每次都恰好有人出现救你。”
全身一滞,苏流萤抬头怔怔的看着一脸漠然疏离的楼樾,眸光暗下去——
他是在怪自己给他添了麻烦吗?
下一刻,她低下头,声音轻淡如烟:“奴婢记住了,以后不会再麻烦世子爷……”
苏流萤没有回司设局,先去长信宫向宁贵妃报个平安。
可不等她走到长信宫,已被于泰领着人堵住了去路。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于泰,苏流萤心肝一颤,面上却是平静的向他屈膝行礼请安。
换做平时,于泰看在楼樾的份上,对她倒是多了一份客气,但今日却是眸光冰冷的睥着她,突然冷声道:“来人,将她抓起来。”
话音一落,不等苏流萤反应过来,已有小太监上前一把将她扣住。
她惊恐的看向于泰,慌乱道:“公公为何要抓我?”
于泰阴恻恻的看着她,冷冷道:“方才有人私闯龙图阁,圣上震怒,命本公公搜查后宫,一切可疑之人都要抓起来审问。而你,这个时辰不好好在司设局呆着,在宫里乱蹿,实在可疑得很呐!”
于泰拉长声调冷冷说着,精光四射的眸子里更是意味深长的看着苏流萤,下一刻却是凑到她面前,冷冷道:“听说,你昨晚大半个晚上都不在司设局,本公公倒是好奇,深更半夜的,你去了哪里?”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颤,冷汗瞬间漫上后背,一颗心也开始往下坠。
到了此时,她已恍悟过来,于泰根本不是查龙图阁的刺客,而是就着此事,在暗查昨晚在华清池畔的‘闹鬼’一事。
确切的说,于泰是在查绿沫一事。
在后宫滚爬了几十年,于泰确实没有那么好糊弄。
昨晚被底下的小太监起哄吓得回去后,他仔细将华清池边的事在心里过了一遍,心里终是起了疑心,连夜派人出宫去榆林刨开之前埋着陈昭仪身边宫人的坟坑,翻找了一晚,发现尸堆里确实少了绿沫的尸首……
这一发现,已是让他断定昨晚他得到的匿名消息是真的。
那么,既然绿沫没死,那么昨晚在华清池装神弄鬼之人就是救下她的同伙了。
于泰细查了昨晚在华清池附近出现的人,有人亲眼见到苏流萤去了华清池,联想到她最近的行踪也是神神秘秘,于泰越发对她怀疑起来。
直觉,于泰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虽然他暂时猜测不到绿沫被救下有什么目的,但于泰却不能让此事牵扯到自己,所以,他一定要找出绿沫以及她的同伙。
见于泰眸光如刃的盯着自己,苏流萤按捺住心头的慌乱,哆嗦道:“昨晚……昨晚奴婢贪恋看烟火,去了城楼下的广场上……直到烟花放完才回去,所以晚了……”
听了她的解释,于泰不以为然,反而冷冷的笑了,冷嗤道:“最近宫里却是不太平,又是闹鬼又是刺客。本公公可不敢掉以轻心了,所以,但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本公公都不敢放过——带走吧!”
说罢,于泰一挥手,不由分说就让人押苏流萤下去。
苏流萤不知道于泰对昨晚之事知道了多少,但听他昨晚说的话,却是知道了绿沫还活着的消息,如此,只怕那幕后真凶必然也知道了。
清慧就是她揪出来的,她知道幕后真凶不放过她。若是她此时被于泰抓走,只怕再难活下命下……
内心一片恐慌,苏流萤惨白着脸向于泰求饶,可不管她说什么,于泰无动于衷,让人拖着她往永巷走。
果然,一到永巷的暴室里,于泰就冷冷的看着她,狠声道:“说,绿沫那个贱婢是不是没死?昨晚华清池的阁房之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将她藏起来了?”
比起之前的慌乱,来到阴暗潮湿的暴室,苏流萤反而冷静下来。
她眸光清亮,神情坦然的看着于泰,笑道:“于公公问得好奇怪,那绿沫不是犯了错事,被于公公亲自打死在这暴室里了么?怎么可能还活在这世上,更不可能与奴婢扯上关系。”
见她到了暴室还神情自若,一点惧意都没有,于泰知道自己遇到对手了。
他眯眼看着苏流萤,缓缓笑道:“我知道你好本事。帮贵妃娘娘破了安国寺的案子,又有楼世子在背后给你撑腰。但你不要忘了,再厉害的角色,在这后宫,都算不得什么。而恰巧,在这后宫,真正厉害的往往不露声色。只有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出头鸟才是死得最惨的那个。”
于泰浸淫后宫几十年,什么阴谋诡计、谋害残杀没有见过,也见识过太多不动声色却心狠手辣的人,所以,像苏流萤这样的,确实不放在眼里。
面对于泰的恐吓,苏流萤淡然一笑,眉头都没皱一下,缓缓道:“公公既然深喑后宫之道,更应该明白公公方才所说之事,不是我一个小宫女可以触及的。所以,还请公公不要为难我……”
“昨晚,本公公接到密报,说是绿沫没死,藏在华清池的阁房里。等本公公带人去搜时,却有人在阁房里装神弄鬼。而昨晚,只有你去过华清池,你还敢狡辩?不怕告诉你,本公公已让人去榆林的坟坑里找过了,确实没有绿沫那丫头的尸体。所以,你还是老实交待为好,不要逼本公公下狠手!”
想着在自己眼皮底下竟然让一个死犯逃了,于泰不仅怕皇上责罚,更是脸上无光。若是传出来,更会丢了一世的威名,让他以后如何在后宫立足。
闻言,苏流萤心里一凛——
她就知道于泰定是找到证据,确定绿沫确实还活着,才会这么着急的抓人。
面上,她还是一脸轻松随意的淡然笑道:“我想于公公是不是误会了?就算绿沫没死,我与她非亲非故,平时里话都没有说过一句,公公怎么能因为我去过华清池就将此事栽到我身上?公公做事不是一直最讲究证据,还请公公不要冤枉了……”
话未说完,前一刻还一脸假笑的于泰,突然伸手一把狠狠掐住苏流萤的脖子,冷笑道:“像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死在本公公手里多得去了。本公公没时间跟你多费口舌,若你不老实交出绿沫那贱婢,本公公有的是办法让你悄悄消失在这后宫。”
脖子被掐住,苏流萤瞬间呼吸滞住,脸憋得通红。
她拼命挣扎,伸手去掰于泰钳在脖子上的手,可于泰的手却像长在她脖子上似的,一丝也撼动不了……
“本公公再数十声,若你再不开口,就别怪本公公将你当花肥埋了。刚好,马上要开春了,百花园里花肥正缺得紧呐。”
手上力道收紧,最后一丝空气都被隔绝在外,苏流萤的脸由红变青,被迫张大嘴巴,像濒临死亡的鱼儿,绝望的渴求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一……二……三……”
眼睁睁的看着苏流萤在自己手中挣扎,于泰眸子收紧,一脸漠然的数着数。
“大过年的,于公公不在屋里烤火享福,在这里跟小丫头片子置什么气?”
就在苏流萤痛苦绝望,快被掐死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徐徐响起。
于泰一怔,回头去看,却是好久没有在宫里显面的兰嬷嬷出现了。
兰嬷嬷身上穿着民间普通的妇人服饰,面容平和,眸光却带着一丝凉意,凉凉的看着屋内二人。
见是她,于泰面露疑惑,绝望中的苏流萤更是全身一松——她有救了!
果然,见到兰嬷嬷到来,于泰不由松开了手。
重新呼吸到空气的那一刻,苏流萤免不得剧烈的咳嗽起来,青白的脸也恢复了血色。心里更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于泰虽然是大内总管,掌管整个后宫的宫人事务,但在面对兰嬷嬷时,虽然同为宫里的老人,他还有官职在身,却不得不对兰嬷嬷敬畏三分,不由松下阴郁的面容,客气道:“兰姑姑不是出宫过节去了么,怎么突然回宫了?”
兰嬷嬷淡淡一笑,道:“圣上隆恩,说过两天宫里请了京城最好的戏班子进宫唱戏,让老奴回来看戏。你也知道的,我是个戏痴,有好戏看,那里肯错过。”
最后一句话,不知是不是于泰多心,竟听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他嘿嘿干笑两声,“既是请姑姑回宫看戏,姑姑怎么来了暴室?这里腌脏得紧,姑姑还是回去吧。”
兰嬷嬷指着倒在地上咳嗽的苏流萤,凉凉道:“这个丫头是我的小友,她昨晚去华清池也是去找我。不知于公公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放她一马?”
兰嬷嬷直接开口要人,将于泰难住了——
凭直觉,他知道苏流萤与绿沫之事脱不了干系。而自己若不能在事情弄大之前找出绿沫处置掉,只怕自己也难保其身。
可是,兰嬷嬷此人,就连楼皇后与宁贵妃都不敢得罪,他更是不敢轻易冒犯了。
不等他开口,兰嬷嬷又凉凉开口道:“听说,你说昨晚华清池闹鬼?于公公,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竟不知道皇上最讨厌鬼怪乱神之说么?皇上今日被龙图阁之事惊扰,若此时再听到你在宫里鼓吹鬼神之道,你说,皇上的怒火会不会烧到你头上来?”
此言一出,于泰全身一震。
慧成帝厌恶鬼神之道是众所周知的,再加上今天早上龙图阁一事,刺客也没抓到,正是动怒的时候,若是被兰嬷嬷去他面前再唆使几句,只怕自己脑袋都会不保了。
思及此,于泰回头看了看苏流萤,心里再不甘愿也只得暂时放下,一咬牙,讪笑道:“兰姑姑说那里的话,这等小事那里需要去惊动圣上。既然有姑姑为她做保,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说罢,回头对苏流萤磨牙道:“走吧。”
从大年三十的晚上到现在,短短一天时间里,苏流萤差点丢了三回性命。等走出暴室,她才惊觉一身都被已被冷汗湿透了。
默默的跟着兰嬷嬷往回走,她感激道:“谢谢嬷嬷救我。”
兰嬷嬷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迟疑道:“是宁贵妃差人来告诉我,说你出事了,让我出面救你……你何时与她关系这般好了?”
苏流萤脸上一红——
虽然她她对其他人隐瞒了与宁贵妃的关系,却不想瞒着兰嬷嬷,因为她潜意识里相信嬷嬷就像她的亲人般,值得她相信。
于是,她一五一十的将之前与宁贵妃之前的交易告诉给了兰嬷嬷。
末了,她为难道:“之前答应娘娘帮她查小产的真凶,是想让她不要再为难我,不要再逼着我与于宝对食……可是后来,娘娘又因于福之事让我继续帮她,如今我却已是骑虎难下了……”
听了苏流萤的话,兰嬷嬷并不惊奇宁贵妃对后位的觊觎,试问,这后宫,有哪个女子不想当皇后?
重重叹息一声,兰嬷嬷面容凝重道:“其实,从你踏进这后宫寻找你阿爹一案的真相起,你就错了。你不该来这里,更不该卷入这后宫的事事非非……我想,苏大人只怕也不想看到你如今两难的局面。”
事到如今,特别是在龙图阁空手而归后,苏流萤心里也产生了悔意,她也不知道自己进宫是不是做错了,更不知道阿爹一案她还能从哪里下手?
心情无比的窒闷,她苦笑道:“嬷嬷,世上没有后悔药。而且……我阿爹的案子我一定会继续查下去的。不然,作为女儿的我会一辈子不安宁……”
不管四前阿爹的案子被抹得多干净,她想,终会留下痕迹,她不相信这世上有完全不透风的墙!
四年前她没有救下阿爹,四年后她一定要为阿爹正名,洗涮他身上背负的冤屈……
闻言,兰嬷嬷面容微微一滞,眸光深沉,想开口说什么,却终是默默咽下。
片刻后,她沉声道:“宁贵妃野心勃勃,可楼皇后前有太子,后有安王府,眼下荣清公主也马上要嫁进李家,再加上权臣李府一门的支持,她的地位根本不可撼动。”
“这场恶斗,输赢早已一目了然,如果你凑上去,只是死路一条。”
兰嬷嬷面容沉重,眸光里却是一片刀光剑影。
在后宫这么多年,陪在最高权力者身边,这样的血腥厮杀,兰嬷嬷早已看得平淡,但听在苏流萤耳朵里,却是全身如浸泡在寒冰里,从头凉到了脚……
她也明白,虽然宁贵妃这些年宠冠后宫,无人能及,但真要与楼皇后较量起来,却是力量悬殊,无疑拿鸡蛋碰石头。
所以,当初她也是决然不同意她的交易,可是有着于福一事的把柄在她手里,她身不由已,不得不去趟这个死穴。
只是,之前她心里尚有一丝侥幸,希望在这场恶战来临之前,能在宁贵妃的帮助下找到阿爹一案的线索,能在有生之年为阿爹洗清冤屈,这样,既便最后死了,她也无怨无悔。
可是,今日龙图阁一行,她的心彻底绝望了……
眸光灰暗无光的看着地上刺目的白雪,苏流萤苦涩笑道:“或许,这一切都是命罢!”
她神情间的无奈绝望落进兰嬷嬷的眼里,而她此时的神情与话语更是让兰嬷嬷心头一凛,不由开口道:“趁着涉足未深,你此时想收手还来得及,我拼着这张老脸去求皇后娘娘让她放你出宫,想必她会同意。如此一来,等春节一过,你就离开皇宫,天大地阔随你去,想那宁贵妃也奈何你不得。”
苏流萤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面前一脸慈祥的嬷嬷,怔忡道:“嬷嬷,你……为何要如此帮我?”
“眼缘吧!”
兰嬷嬷轻轻喟叹一声,道:“从第一眼看到你,嬷嬷就觉得你不错,所以,免不得帮你一把,免得你在这后宫无谓挣扎送命,也算是为我自己积了份阴德。”
这样的回答虽然不太让人信服,但苏流萤也想不出其他原因来。她与兰嬷嬷素昧平生,从她第一次见到她,嬷嬷对她流露出的善意和帮助开始,她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可能真的如她所说,嬷嬷与她有眼缘吧。
心里对嬷嬷的感激之情越盛。既然宫里没有阿爹的线索,苏流萤确实不想再留在这吃人的地方,不由郑重的在兰嬷嬷面前跪下,哽咽道:“流萤谢谢嬷嬷的再生之恩。”
她如此说,却是同意了兰嬷嬷的提议,愿意出宫了。
见此,兰嬷嬷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来,上前扶起她,笑道:“如此,等过两日我就找机会去替你说情。你回去做好出宫的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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