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天地否》九五爻辞曰:休否,大人吉。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孔子解释这句话说: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有人这样诠释这句话:“因为心存忧患才能长久安宁,因为心存死亡的顾虑才能保障长久生存。”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只有经历了坎坷艰难才懂得珍惜平凡的生活,只有在死亡的河里蹚过一次的人,才会明白活着的意义。
整个北郊墓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林立的墓碑像一个个孤独伫立的身影,在寒风里默然无语。
我坐在肖衍四的坟前,用衣袖拂去碑上的尘土,把酒倒给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一口气把剩下的大半瓶酒灌到肚子里。只几秒钟的时间,血便猛地冲到了头顶,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腿脚发软,于是抱住肖衍四的墓碑,身体不由自主地慢慢滑倒了下来。
我躺在地上休息了片刻,按了一会儿太阳穴,让自己稍稍清醒一下,找了一块大石头放在肖衍四坟前的桂树下,然后从身上抽出早已准备好的尼龙绳,打好结,挂在桂树上,心里说:“师父,我去陪你了。”把头伸进了绳结里。
二十多年的光阴,只要我踢开脚下的石头,便如风一样轻轻吹过,什么都不会留下来,烦恼、伤感、痛苦也会随风飘散,天堂里应该没有陷阱和恩怨吧。
我的脚刚要离开石头,有一只手扯住了我,我低头看时,却是肖衍四。
“天一,你要干什么?”
我看到肖衍四,不由得吃惊地叫道:“师父!”
肖衍四解开绳套,把我放下来,爱怜地抚摸着我的头说:“天一,我教给你易经八卦,本意是想让你的生活能好一些,没想到却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坎坷。这虽是你命数如此,但也确是难为你了。”
一提到“坎坷”二字,我把头埋进师父怀里,泪水夺眶而出:“师父,我想跟您去了,我太累了……”
“傻孩子,人活着不就是劳累来了吗?你年纪轻轻的,尚未侍孝父母,怎么可以做这样的蠢事?从来好事多折磨,都是九苦一分甜。人的命数里总是要有劫有难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天不亡我,哪有我自取灭亡的道理!”
“可是,师父……我现在遇到了一个大难题,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您老人家要是活着就好了……您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用《易经》为别人释疑解惑,可自己总是陷于困惑中呢?为什么我指点别人的祸福,可自己总是祸事不断呢?师父,这到底为什么?”
肖衍四慈祥地笑笑说:“天一,你一定不要对《易经》有任何怀疑和怨言。学《易经》,光有兰心蕙质还不够,还要忍耐,孤独、贫穷、伤害都是一种磨炼,只有经历了生活的磨炼,你才能悟透这个世界,才能把《易经》用到极致,所以。你一定不要抱怨世间给你的一切不公。没有不公,不公其实是上天给你的财富,是擦亮你慧眼的圣水。好了,孩子,我知道你现在正走在沼泽里,沼泽过去了就是坦途,就是阳光,就是新鲜的空气,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怎么坚持?我没有他们要的东西,他们就抓住我的亲人不放,我势单力薄,无力反抗,只能俯首领辱。我作为三尺男儿已经受了太多的委屈了,不想再忍气吞声地苟活下去。
肖衍四说:“天一,我留给你的那句话,你忘了吗?
“没忘。”我嘴里答应着,心里却说,要不是这句话,我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啊。
“没忘就好,你尽快赶去吧,等你找到了梅花易数的秘诀,你就会明白,你现在的烦恼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烦恼。佛家有句话说,不要浪费你的生命在你一定会后悔的地方。你是时候离开了。”师父语重心长地说完,一转身就不见了。
我大叫:“师父,师父,弟子还有一事不明……”我忽然想起还没问明白他是不是“梅花圣手”呢。
在二锅头的作用下,我的胃里一阵翻腾,我趴在冰凉的石头上拼命呕吐起来,一直吐到腹内空无一物。坐在地上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心里不见清醒,却更加糊涂,我是死了还是活着?如果活着,怎么会看到师父呢?如果死了,又怎么会吐酒?
遥遥地有个声音说:“折腾够了吗?折腾够了的话上车吧。”
我惊愕不已,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周正虎的司机刘成站在远处看着我,冲我招手。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刚才我在做梦?
刘成看我茫然的样子,皱着眉头,很无奈地走过来,拉起我说:“还没醒酒呢?别想了,刚才是我救的你,快上车吧,周局在车上等着你呢。”
原来我一出周正虎家,他就让刘成开了车一直在跟踪我。
车里温暖如春,周正虎脸上挂着一种轻视的笑说:“周大师啊,我以为你买了酒跑这儿来作法呢,没料到是跑这儿寻死来了!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啊,人家折腾你,你应该也去折腾人家才对啊,怎么拿自己瞎折腾。唉,看来你这个风水先生也有解不了的难题啊,还是我来帮你吧。”
我胃痛得刀绞一样,头也痛得撕裂一般,捂着太阳穴说不出话,心里想,你早这样我也不用受这一回罪了,还差点给师父做了伴去。
“天一啊,你就是犟,早要听我的话,哪会有这一遭罪,”周正虎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说,“别以这你懂《周易》,会看风水就万事不求人啦。这世上人和人都是相互依存的,无亲无故无朋无友,这江湖可不好走啊。好了,今后你就做我兄弟吧,既然是我兄弟,哪有看着你被人欺负不管的道理,走,我去你家会会那个姓陆的。”
周正虎此时很有一位江湖老大的气派,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让我感觉心里热乎乎的。
在我家里,周正虎不怒自威地朝沙发上一坐,一言不发,挨个把屋子里的人看了一遍,他的气场完全把陆成伦一伙震住了。陆成伦三个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眼,不知这是哪座山上下来的神仙,不敢造次。
“你是陆成伦?”周正虎瞅着陆成伦问,“我听说我兄弟欠了你们一百万哪?这账是怎么算的,再给我算一遍好不好?”
刀疤脸瞄了一眼站在周正虎身边的司机刘成,反问:“你是哪座庙里的和尚?想管闲事是吗?拿一百万放在桌子上再说话。”
刘成身材高大魁梧,不苟言笑,听刀疤脸如此轻慢,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喝道:“你丫的少放肆,站一边去,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刀疤脸没想到刘成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脸涨得通红,就要发作。
陆成伦拦住他,脸上堆笑说:“我兄弟不会说话,请见谅,这位大哥,既然你愿意替周大师出头,那么请问尊姓大名……”
刘成说:“这是大都市公安局周……”
周正虎说:“好了,陆老板,我是谁不重要啊,我们解决好事情才是最重要的,把你那个小九九再给我算一遍,我看怎么就得赔你一百万啦,合情合理的话,钱一分不少你的。如果你要成心敲诈勒索的话,恐怕是我们要换个地方说话了啊!”
陆成伦点点头说:“原来是公安局周局长,久仰大名,这个我明白,这样吧,我单独算给您听。”
陆成伦说着冲他的手下做了个手势,那两个人走了出去。
周正虎也吩咐我和刘成去阳台等候。
我不知道陆成伦到底想干吗,既然是他和我之间的账要算,为什么又不让我在场,偏要单独和周正虎算账。我心里尽管有疑惑,但此时我只一心想化解危机,已经顾不了许多了,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周正虎和陆成伦两人商量了十来分钟。周正虎走到阳台来,低声对我说:“天一啊,这个事还真有点麻烦,陆成伦的后台老板是一位副省长,那老爷子对白白丢掉一个项目很生气,看来不花点钱是过不去了啊。我和姓陆的说好了价钱,先给他五万块钱,然后等我当了一把手后,想法把公安局的宿舍楼工程交给他,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的头有些大,怎么着就给他五万块钱啊,还要给他工程,我太冤了呀,这明明是一个陷阱,怎么就没处说理了呢。
我越来越感觉自己头顶上罩了一个巨大的网,我像一只无助的飞蛾一样,在网里撞来撞去,越缠越紧,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我想起冥冥中肖衍四说过的那句话,“不要浪费你的生命在你一定会后悔的地方”。是的,大都就是我后悔的地方,若不是为了爱情,为了心爱的阿娇,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本来还有几个月的时间阿娇就毕业了,我们可以一起离开大都,回我们的小县城过平静的生活,可阿娇不想走,而且已经把工作的事办妥了,她要留在这里,我该怎么办?
我摇摇头说:“五万块钱?五百我也拿不出来,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他拿去好了。”
“别动不动拿命说话啊,兄弟,你的命搁别人眼里不值钱,还是自己仔细爱惜着吧。”周正虎没好气地说。
我知道我的命不值钱,可是既然姓陆的铁了心要逼我,我又别无他物,拿什么还他的债?我伸头看了看阳台外面,我想只要我纵身往下一跳,就一了百了啦。
周正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存折对刘成说:“你去银行取五万块钱。”
我急忙拦住他:“周局,你的钱我不能用,我还不起。”
周正虎笑笑:“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还的。”
“那怎么行,钱太多了,我受不起……”
“天一啊,我既然认了你这个兄弟,我就得担当啊。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就当我行善积德了好吗?你不是说过我要多做善事的吗?”周正虎说着给刘成使了个眼色。
刘成看看我又看看周正虎,拿了存折走了。他大概在想,我一个穷算命的,怎么值周正虎花这么大的代价呢?我心里明镜似的,他拿这五万块钱买我的忠诚呢。
陆成伦拿了钱,脸上现出恭维的笑说:“周局,你真是有情有义的汉子,能有你这样一个大哥真是上辈子积了德了,若有来生,我一定做你的小弟。”说完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带着两个爪牙撤了。
我找出纸笔,写了一张欠条,交给周正虎。他接过来看都没看撕了个粉碎。
我也不再多说什么,情依然是欠下了,慢慢还就吧。
这时,小雅也来了。她看到周正虎,很愕然:“周局,你怎么来了?天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说着四下里瞧了瞧。
周正虎说:“没什么,我来帮天一还笔账,你来了正好啊,陪陪天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小雅问我:“天一,什么账?”
我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向她说了一遍。小雅沉思了一下自语道:“陆成伦?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说过。天一,这里面肯定有人搞鬼,会是谁呢?孙发财吗?还是那个侯华?”
“都有可能呀,孙发财对我是口服心不服,明里惮于周正虎不敢对我怎么着,暗中整我很正常;侯华就更不用说了,她想梅花易数秘诀都快想疯了,几次设局都没能得计,这次也不排除她在幕后操纵。”
“周局一次拿了五万块钱给姓陆的?这事有些蹊跷……”小雅欲言又止。
我能听出她的话外音,周正虎和我非亲非故,我只不是给他调了一回风水,怎么可能对我如此大方呢。
我想听听小雅对这件事的看法,她作为周正虎家中的常客,对周正虎肯定是非常了解的,可是小雅没往下说。从她的神情我可以看出,她一定是察觉出了什么,但她一贯是谨慎的,尤其是牵涉到她的顶头上司,就更是讳莫如深了。
我说:“我要回老家一趟,这次姓陆的把我害惨了,我得去向父母解释清楚,要不然他们解不开这个疙瘩。”
小雅点头说:“好啊,我陪你去吧。”
门口有人大声说:“去哪儿啊,我也要去。”
齐玉儿笑嘻嘻地出现在门口。我摸了摸脑袋,不自然地说:“你们跟我去算怎么回事啊!再说了,大都离我家远着呢,坐火车得十多个小时,一来一回得两天,你们不上班了吗?”
“坐火车去干吗,我开朋友的汽车载你去。”小雅兴致很高地说。
“我正好补休两天假,我想去农村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天一,带我去啊!小雅姐,我给你做伴好不好?”齐玉儿挎住小雅的胳膊摇晃着说。
小雅不由分说替我答应下来:“好,我们仨一起去,你们准备一下,我把车找好,明天咱们早点上路,争取去天一家里吃午饭。”
小雅和齐玉儿前脚刚走,阿娇就来了。她总是来得恰到好处,我的厄运她很少能赶上,每次都是云开雾散时,她满面春风地飘来,也许她是我的福神。
我们接吻,热烈而投入,她像久别重逢,我却是劫后余生。我忽然想起了她发给我的信息,问她:“你怎么来了?不是和同学玩去了吗?”
我猜她是来拿我说的那笔钱的。
她抱着我转了一圈说:“你给我打电话,撂下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挂了,我不放心你,所以应付了一会儿同学们就跑过来了。”
我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阿娇是喜欢钱,但她和我的感情并不是建立在金钱基础上的,她爱我,关心我,这点我从不怀疑。
第二天凌晨,阿娇还在睡梦中,我蹑手蹑脚起床,为她做好早饭,留了字条。然后拿上收拾好的行李下楼,小雅和齐玉儿已经在等我了。
小雅开车的技术还真不错,只用了六个多小时就到了我们那个村子。在村口,小雅停下车,换上了警服。齐玉儿问:“小雅姐,你一路上都不穿警服,怎么到了家还要换警服呢?”
“我们是办私事的,穿警服出来路上要有什么状况,不好处理。现在到天一家了,我想给他挣点面儿啊,我要证明给他父母和他的乡亲看,天一交的都是警察朋友,能是坏人吗?”小雅说。
我感激地看了小雅一眼,心里温暖极了。小雅的心真细,每个细节都替我想到了。
齐玉儿羡慕地看着小雅说:“小雅姐,你穿警服真好看。要不,我穿你这身衣服吧,让我过过警察瘾。”
小雅笑:“我觉得你扮天一的女朋友最合适,到他家可要装得像点哦。”
齐玉儿脸一红说:“不理你了,净拿我开心。”
看着她们快乐的样子,我多日来的压抑也一扫而去,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因为这两个漂亮的女孩,更因为我回到了久别的家,马上要见到日思夜想的父母。我没有理由不轻松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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