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天山遁》九四爻辞:好遁,君子吉,小人否。
到了该隐退的时候了,该退就退,走错了路,停止就是前进,智者懂得这个道理,小人是要走到无路可走时才会明白的。
侯华打扮得花枝招展,身后带了四个保镖,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颇有江湖老大的派头,她越是极力表现坚强的一面,我越是能看出她的内心的空虚,还有她头顶萦绕不散的一股妖气。
几年来我和她一直恩怨不断,情仇纠葛,她伤过我,我也伤过她,我们没有办法和解,但是我也不想再和她分出个你死我活了。人与人之间不说珍惜缘分,至少也没有必要把有限的生命沦陷在无休止的争斗上,世上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要做,为何纠缠在云烟一样的恩怨上呢!
我知道我和郑巨发遭遇的这一切都是拜侯华所赐,可是我希望的是,她就此收手,我们相安无事,我不会再去伤害她。
我看到她这样一副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凭她的个性,我知道让她就此罢手很难,除非我死或者她死。
“周大师,我们又见面了。”侯华点上了一支烟,冲我吐出一个烟圈,那烟圈在我头顶慢慢扩散,从我的头上落下来,套在我的脖子上。
我多希望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啊。
“侯小姐,幸会。”我淡淡地说。
“看着你和玉儿这么恩爱,真让人羡慕,心里想着白头到老的吧?”
“能和自己爱的人白头到老是每个人的梦想。”
“我来帮你实现这个梦想吧。”
“我自己会实现的,就不劳侯小姐大驾了。”
“是吗?你现在坐着还能说这样的话,如果躺下来呢?”侯华挑衅地看着我。
“侯小姐,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希望你也忘掉吧,我们都还年轻,要朝前看,仇恨是一把刀子,老是揣在心里,老是想伤到别人,可还是伤到自己的时候多。”
“我就喜欢做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我以此为乐。”侯华冷笑道。
“我们之间的恩怨我们解决,我劝你不要再伤及无辜了。”
“好啊,你说怎么解决?”
“你想怎么样?”
“把梅花易数秘诀给我,让出易经学会会长的位子,我们就可以两清了。”
“那郑巨发怎么办?你可以让天符双魔放过他吗?”
“天符双魔要做什么与我无关,郑巨发的事也与你无关,我现在是要解决我们之间的事。”
“会长的位子我不感兴趣,你可以拿走,梅花易数的秘诀我也可以给你,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就是放过郑巨发和他的公司。”
“郑巨发的事是有人花了大价钱请双魔做的,我做不了主,你也知道双魔的原则,他们做事有始有终,所以你不必再提这件事。”
“学易之人最重要的是要做到‘洁静精微’,一个不能洁身自好的人是不能在易学界有所建树的,如果你们不能放下屠刀,消除心魔,你和你爸爸纵然是拿到秘诀,恐怕仍然无法得悟其中的奥妙。”
“这就不劳你费神了,我们知道怎么做。”
“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有你在就没有我的好,”侯华说,“你不用和我讨价还价,你现在已经没有资格了,交出秘诀,我可以成全你和玉儿的好事,否则你们趁早把婚事办了吧,要不然就再也没机会享受人生第一大乐事了。”
“你要一条道走到黑吗?”
“不,我的黑道快要走到头了,是你正走向深渊。”
侯华决绝的态度令我心寒,她现在胜券在握,根本不理会我的忠告,我做出了送客的手势,既然话不投机,何必再徒费口舌。
“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不交出秘诀,后果自负。”侯华撂下一句话,在保镖的簇拥下昂然走了。
三天?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
这个世界每分每秒都有人生有人死,有人欢乐有人愁。李平阳回来了,他带来了欧阳云锦的死讯,我和玉儿欷歔了半天,虽然明知道这是宿命,可还是深深地自责。我该给她一道护身符的,不管对她有没有帮助,至少我现在心里会好受些。
李平阳是从枣庄偷跑回来的,他听到郑巨发疯了和我的瘫痪都没能赶回来,左黾利对郑巨发的人,包括疑似他的亲信都严加控制,不准任何人擅离岗位,除非辞职。现在他终于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天一,得想办法制止左黾利的疯狂,要不然郑总的心血就全毁了。”李平阳说。
“只要郑总康复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你想办法啊,你不是大师吗?难道你也束手无策了?”
“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需要一个人去做。”
“我去,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李平阳说。
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的话令我很欣慰。
我说:“虽然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可也是龙潭虎穴,事关生死,你——”
李平阳不假思索地说:“我去,只要能救郑总,能救黄金健,我不怕!”
我把金长生通过侯华请天符双魔作法的事向李平阳简单讲了一遍,说:“现在天符双魔在黄金健大酒店里,他们作法的时候最怕生人冲撞,尤其不能见血,只要你在他们作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划破手臂让血流出来,惊了他们的道场,邪恶之气阻塞在他们自己身体里运不出来,就可以破了他们的法术。”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这就是他们的死穴。”
“好,就照你说的做。”
“可是双魔的道场里阴气非常重,你冲撞了他们的法事肯定会受到伤害,说是九死一生一点儿都不为过,我实在不忍心让你去送死。”我痛苦地说。
“郑总救过我一命,我以命还他,没什么不舍得的,你不用多说了,我现在就去,”李平阳握住我的手说,“天一,如果我死了,记着每年清明和好运去我坟上送一斤猪头肉、半斤烧酒。”
“一定。”我和李平阳紧紧拥抱。
玉儿不忍看我们生离死别的场面,难过地背过身去。
为了李平阳能顺利地找到天符双魔的房间和掌握他们作法的准确时间,我让他找黄金健大酒店的经理帮忙,假扮成酒店的工作人员,先打进酒店内部,见机行事。然后给了他一道护身符,希望天符双魔的法力对他的伤害能减轻一些。
天符双魔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们选择郑巨发的黄金健大酒店做据点,以为这样更容易进入郑巨发的磁场,可以把自己的法术发挥到极致,却无意中为我们提供了方便。大酒店的经理是郑巨发的铁杆,他知道了害得黄金健公司气息奄奄的人竟然就住在酒店里,已经恨得要拿刀杀人了,听我们讲完计划,不由分说,马上作了全面细致的安排,换上了所有最信任的员工,对天符双魔二十四小时监视。
很快就到了侯华给我的三天之限,侯华打电话问我想好了吗。
我作最后的努力:“我想好了,只要你让天符双魔马上撤出大都,一切都按你说的办。”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侯华一副吃定了我的语气。
“你会后悔的。”
“我已经后悔了,后悔当年没把你和肖衍四一起弄死!”侯华气焰嚣张。
“那好吧,我奉陪到底。”我叹了口气说。
“姓周的,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天堂有路你不走,那你就和你的秘诀一起下地狱去吧!”侯华恶狠狠地说。
我知道她是要动手了,按照天符双魔的巫术法则,他们会选择在子时作法,我打电话通知李平阳做好准备,待子时一过就破门而入。
天慢慢黑下来,一道闪电过后,天上开始下起了大雨,倾盆大雨把大地冲刷得干干净净,也会把人世间的污垢龌龊一并冲走吗?玉儿把轮椅推到窗前,我看着外面密不透风的雨幕,心里也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历历往事一起涌上心头,是非成败总是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经历得太多,目光开始犹疑,心灵开始混浊,思维开始迟钝,我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出现,大都才发生了这么多生离死别,还是我无意中撞进了生离死别的旋涡。这一场暴雨过后,路归路,桥归桥,明天一切都将恢复宁静了吧!
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这也许会是我在大都经历的最后一个难挨的夜晚,或许也会是很多人最后的一个夜晚。
我想我的异能和智慧真的是一去不返了,事情的结局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李平阳没能进入天符双魔的道场,被一个人抢了先。
这个人是金长生,因为他在关键时刻突然有了一种预感,他预感到自己要大祸临头,于是在夜里幽灵般地去了黄金健大酒店,他要去找他花了两千万请来的法师为自己消灾解难。一切都是天意,天符双魔的房间一直让侯氏父女戒备森严,他竟然能鬼使神差地找到,而且畅通无阻地径直闯了进去。
两个魔头正在作法,一惊之下,女魔为救男魔,飞奔过去竭尽全力地护住了男魔,而她当场吐血而亡。
金长生被女魔的阴邪之气伤到,手舞足蹈跳了一阵印度舞,然后就疯了。而此刻,郑巨发戛然而醒,手里捏着毛绒棕熊玩具发了一会呆,问身边的人,欧阳云锦呢?我们几时回大都?
世间有轮回,因果各有主,一个走来,一个走去,金长生和郑巨发只是倏然换了一个位置,却有人得生,有人得死,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侯氏父女听到动静,跑过来察看,侯仕贵被疯魔控制的金长生逮到,硬生生咬断了脖颈……
天明了,雨停了,街上依然车水马龙,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只有走错道的人才会迷路,迷了路连家都回不去了。
侯华和男魔像落在地上的雨一样,太阳出来,他们蒸发,从此没有人再看到他们。
左黾利想重新变回那个乖小孩,可是羊皮的外衣裹不住他长长的尾巴和带血的獠牙,不劳郑巨发多发一言,他就主动交代了自己的野心和阴谋,被以侵占公司财产罪起诉到了法庭。也许只有关进笼子里狼才会变得温驯吧。
识人识心,识己更需识心,经历这一番炼狱般的日子,郑巨发顿时大彻大悟,在梁小地的婚礼上,他宣布了一个决定,把黄金健公司里属于自己的股份全部给了梁小地和小韵。
我问他:“你今后是怎么打算的呢?”
他幽幽地说:“三界之中,没有时间毁灭不了的有情者,人生一瞬,不过是上演了一场生老病死的短暂歌舞,作长远打算那只是自己骗自己。我想去做一次旅行,我要去澳洲。”
《华严经》有偈云:譬如种子别,生果各殊异,业力差别故,众生刹不同。譬如心王宝,随心见众色,众生心净故,得见清净刹。
也许澳洲会有郑巨发的“清净刹”。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怕是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了。”郑巨发遗憾地说。
我的手落在木然无觉的双腿上,抬头看了一眼玉儿,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玉儿牵起我的手,轻轻亲吻了一下我的前额,轻声说:“我们走吧。”
走出酒店大门,两旁的门柱上贴着的梁小地结婚的喜联异常醒目:乾坤定矣。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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