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里布拉仁诺教堂最高的金顶上镀着一层含混不清的光芒,这座历经百年的建筑用庄严的姿态矗立着,俯视着被赞誉为“Красная”的巨大楔形广场,有着亮丽颜色的精巧屋顶像是跳跃的音符一样旋转着错落,给人一种近似于不实的童话般印象,欢快的完全不像应该出现在如此严寒国度中的产物。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那高高在上的绚丽奢华,明丽到近乎残忍。
广场上站着很多人,他们或者在大声的说着什么,或者一言不发的走来走去。更多的人茫然的站在原地,他们大多是年迈的老者,被岁月与严寒雕刻出沟壑的脸上毫无表情,可是每个人的眼底却又都写满了无措与痛苦。他们就那样站着,在寒风中隔着自己呼吸出的白雾,仰望着灰色的苍穹下,悬挂在克里姆林宫之上的那枚巨大的红星。
和那面崭新的,在两天前没有举行任何被更迭了什么的仪式,就被挂上去的旗帜。
人群聚拢,又分开,带着各自的信息加入到新的一群人中,就像在聚集在高地上的麋鹿,被严寒催逼着不停的想要挤入最温暖的中心,之后,再被推出那个圈子,再同类需要自己的体温取暖前重新被孤立。凛冽的寒风是锋利的刀刃,切割开人们的同时,也割裂着彼此伸出的手心中残存的暖意。
一些人离开了,他们双肩下垂,头深深的低着,背向着这本应该是鉴证着他们内心曾经无比热烈的信仰,此时却残酷的掠夺走了他们内心最后一线希望的广场,走入到十二月深重的寒冷中。
在他们脚下,这座名为“堡垒”的城市,正在发出哀伤的悲鸣,从内部缓慢的崩塌。
不知道多久之前降下的雪板结着覆盖在地上,看上去就像是一片阴影,蒙着污浊灰色的表面在被猛的踩上去时发出了玻璃碎裂的声音——走在上面的黑发少年趔趄了一下,滑出几步才站稳身子。之后他又跑了起来,在他的身后,散开在肩膀上的黑发甩出了一湾曲线,那景象就像是会迸溅出星光般的暗夜,因为过于深重的黑,仿佛潜藏着能将一切都扯入其中的漩涡。
有人转过脸来,目光黯淡的看着从自己身边继续一刻不停大步跑过的东方少年。
然后那些视线就散去了,人们继续像是从心底都失去了热量的石像一样的木然着,仿佛已经丢失了灵魂。从他们身边穿过的黑发少年就像是从鹿群中斜掠而过的游隼,完全无视寒风的推阻,翩然轻巧的迎着这场凛冽,继续向前。
站立在同一块大陆上的我们,本来就该是会因为彼此的强大,势必水火难容的对手。
但是命运却让我们选择了同一条荆棘之路。
从握住双手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奉行着同一个信仰的同志、值得托付生命的战友、互相信赖着的兄弟,或者……
支撑彼此前行的信念。
但是,失去了用笃定的坚信作为薪柴,支撑生命燃烧的理想之路,你在这场严寒中还能再坚持走多远?
已经撑不下去了吗,该停步了吗?
现在?
好,别倒下……再坚持一刻,请让我到你的身边去。
等着我,伊万。
斜跨着简单打好的背包,王耀飞快的跑着,冷风灌进来,让被汗水湿透的衬衫贴在他的背上,让实际上,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那从身后袭来的冰冷利刃都会多一分刺入身体,带来割裂般的寒意。
“哎……”
有人发出了一句惊叹,他在一刹那与王耀擦肩而过,随即逆追上来,用疲惫而沙哑的声音呼唤:“先生,请等一下!”
王耀因此愣了一下,跟着,他猛然的睁大了眼睛——背后突如其来的碰触让冰冷瞬间贴伏上了他的脊背,黑发的少年像是受惊的夜鸟般猛的向前,闪开了抚上自己后背的手指。
“啊!”
惊喘未定,王耀回过头,在他的身后,尴尬的伸着手的男子不知所措的停住了脚步,他的怀中抱着个纸箱,里面放满了一本一本的资料,一头红茶色的发丝被风吹的凌乱不堪,在这十二月清冷肃杀的风中像是簇微温的火苗。
“别紧张,对不起,我不该拍你的背……”那个青年步履不稳的后退了一步,清秀的脸颊因为寒冷而苍白着,眼眶下明显的汪着一痕缺乏睡眠的黑青。
“你……没关系,刚才是我没反应过来阿鲁。”
因为王耀的语气回归平缓,年轻人也放心的微笑起来,这次他伸出了胳膊,握住了王耀带着厚手套的手:“王耀先生,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我是托里斯?罗利纳提斯,今年秋天的时候我们还见过面的。”
啊,是的——王耀想起来这个人了,他快速的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对方大衣的袖子。
“您怎么会……你好,罗利纳提斯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实际上这段时间一直在这里呆着,因为很多相关事宜都没有处理完,不过今天就差不多该回去了。”
有着非常亲切面孔的青年和善的笑着,像是完全无害的食草动物一样,略有拘谨的用余光扫着被黑发的小子紧紧抓住的袖子。发现了气氛莫名微妙起来的王耀很快的放开了自己的手,于是听见对方不易察觉的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被制约的时间太长,所以只要被抓住,就会紧张无措了吧……真是可怜的家伙——内心做着腹诽的黑发小子崭露出的是他惯用的商业化笑容,并且用力一脚把“别碰我后背否则咬断你手指”这种已经抹杀不去的被害妄想从自己脑中踢了出去。
“这里真冷。”
“嗯,是呀阿鲁。”
“啊……对了……”
“……嗯?”
又呼了一口气,托里斯弯下腰,用膝盖顶着纸箱调整好姿势后又抱起来:“我今天没有看见伊万先生……不,确切的说已经有三天都没看见他了——从那天清晨他就不在,现在那边很混乱,我不清楚他是不是在里面。”
“啊……谢谢。”
“嗯,那么……啊,东西真沉呢。先生,对不起了,就在这里道别吧,下次有时间请来我家做客。”
“好的阿鲁,谢谢。”
两个人又沉默着站了一刻,托里斯先转过了身,王耀看着他迈着虚弱漂浮的脚步离开,自己也正要转身的时候,却又听见青年呼唤自己的声音。
“先生。”
王耀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去。
站立在寒风中的青年大衣被吹的翻飞起来,他凝望着黑发的少年,表情平静的就像是要阐述一个事实般的开口:“他会消失吗……先生。”
一瞬间的,王耀感觉突然被对方的话语中的某个词汇扼住了呼吸,慌乱的窒息跟随着不安接踵而至,几天来一直在心底刻意忽视的不安像是解脱了什么禁锢般,暴涨着席卷,猛烈到就像冲破了提防的潮水,毫不留情的就将自己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消失。
那个人会消失。
黑发的少年张开了嘴,即使是用尽全力的想要保持匀速呼吸,他还是立刻感觉到了缺氧的眩晕。而红茶色头发的青年好像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痛苦,依旧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叙述出他要表达的意思:“他会消失的,对吧,先生?我想你比我们都清楚这一点,因为你已经见过我们这种存在因为种种变故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无论之前他们有多强大,又有多辉煌……但是他们还是不见了,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就一个人消失了,不是吗?”
有人拖着脚步从呆滞的站着的两人之间穿过,打断了托里斯的话。他已经上了岁数,佝偻着身体,在空气中留下烈酒的味道。托里斯注意到那人胸前挂着很多勋章,其中还有一枚金星,缎带已经脱色,可是星却被擦的铮亮。那人注意到王耀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胸前时,用力的挺起了胸膛,扬起的头上稀疏的白发在风中飘动。
这一幕令红发的青年眼眶酸胀,他晃了一下头,想要从这令人不快的气压中摆脱出去,重新拾起他面对所有无奈时的笑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知道为何就彻底将自己融入灵魂中的灰暗面展现出来,给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看。
“他是英雄……与我们这种存在相比,他们因为敢于将短暂的生命托付于一个坚定的信仰而更加值得敬佩。”那个黑发的少年轻声说,托里斯看着他,忽然明白自己所面对的是什么。
隐藏在少年的身体里的,是传说中跨越了无法计数的时间,独立于东方的君主。
这位尝尽了荣辱沧桑,常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存在,有着稳案与轻狂的双重性格,在这一刻,他似乎是想要包容下托里斯的失落,所以才肯表露出自己那千年积淀下的持重一面。
“我好像不该抱怨什么,先生……”理智让他适时住口,可是淤积在心底的情绪却想要求得一个宣泄的出口,在短暂的挣扎之后,托里斯还是选择尊重自己内心一次,把想要表达的意思说出口:“可能是自己也有点不明白吧,明明从前在被夺取一切的时候还想过,假如那个男人消失就好了。明明曾经这样想过的,现在却被这种可以被称为‘伤感’的情绪所笼罩呢?难道是我还没法接受必然要见证的……”
“别说了,罗利纳提斯先生……别说了。”
王耀挥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托里斯因此咽下了那个不祥的词汇,他想王耀明白的,那是一个禁忌的单词,残忍的标注了离别的最终定义,又平凡到的是万物的必然结果。
“请不要误会,我不是想制止你说出那个词,而是……”黑发的少年脱下了手套,小口小口的向着自己的手指呵气:“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伊万同志,到底你在此之前一直追随在他身旁,已经看着他无数次的经历过的变更……他会撑过去的。”
“嗯。”
“我去找他,放心吧,罗利纳提斯先生。”
“明白了,先生。”红茶色发丝的青年低下了头,他抱紧了怀中的纸箱后回身走向通往自己回家的方向:“这段时间我太疲劳了……如果见到伊万先生的时候,请替我向他问好……再见。”
轻轻的点头,王耀过了许久才发觉自己这样道别方式对已经转身的对方应来说应该是完全无法传达到的意思——他抬起头的时候,那位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然后他发觉自己丢失了坐标,不知下一步应该去往何方。
一片斜掠而过的晶莹绕过了王耀的脸颊,穿过他纷飞的发丝。
仰起头,黑发的少年睁大了眼睛看着天空中厚重的阴霾——笼罩了整个城市的忧伤,终于开始化为纷纷扬扬的大雪降下。
在天与地之间的灰暗中,只有高悬在克里姆林宫塔楼上的星刺目的赤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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