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家离律师事务所很远,那天的三环路又出奇地堵,我花了近两小时的时间才到达那幢大楼。
进了电梯,按下12这个数字我才想起来,自从肖哲生日那天,我加班到深夜从这里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一直都没告诉阿南我被律师事务所辞退的消息,不知如何开口,怕的是他为我担心。其实比这更让我害怕的,是方律师就此看扁我。若不是夏花的病,我早就第一时间来事务所解释一下那个晚上丢下洛丢丢的来龙去脉了。
工作丢了不要紧,我只想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
出了电梯,我径直走向方律师的办公室,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但门没关,我只是轻推了一下,它已经自动咿呀而开。
我探头看了看,没人,只看到桌上放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开水,看样子他只是暂时离开。我在门口等了一小会儿,发现其他办公室的门都紧闭着,走廊里也无人经过。我想了一下,走进办公室。我的电脑就放在外间的助理办公桌上,多日不用,积攒了一层薄薄的灰,我拿张餐巾纸简单擦拭了一下,将它装进电脑包。正要转身出来,想想不妥,又折回到桌前给方律师留了个纸条,怕他看不见,我把纸条压在他的杯子下面,就在我低头的一瞬间,忽然我看到一根彩色的鞋带,从墙角的办公桌下面伸了5公分左右出来。
鞋带是橘红色的,这颜色看上去非常眼熟。没错,LV波板鞋——虽然我一直对名牌毫不感冒,但这么特别的鞋,我只记得有一个人穿过。
这个洛丢丢,真是阴魂不散。
只是,她神秘兮兮地躲在那个鬼地方干吗?
我决定对她的存在熟视无睹,因为很显然——其一,她躲在那里是为了不让人看见;其二,她躲起来不想让人发现一定是想干或者已经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其三,不管她想干吗或者干了什么,都与我再无干系。我现在,连个实习助理都不是了。
所以,我抱着我的电脑,装作一无所知地走出了办公室,出门前,还不忘体贴地替她把门拉上。
下了楼没走两步,竟在停车场边上看到方律师。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在等什么人。在我离他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我,我当然只能走上去打招呼。
“马卓?”他诧异地问:“什么时候来的?”
“我去您办公室取我的笔记本电脑来着,见您不在,留了张纸条。”
他笑笑说:“我还以为你生气,电脑也不要了,打过你一次电话,是关机。”
“我换号码了。”我说。
“年轻人抗击打能力要强,不要说几句就受不了。”方律师说,“而且上次那件事我了解过了,好在洛丢丢也没出啥大事。都过去了,你也不必想太多。”
“谢谢方律师。”我说,“我的新电话,留在纸条上了,如果还有需要我干的杂活,您尽管吩咐我。”
“好啊。”他说,“过个好年!”
我看了看身后的大楼,对他说道:“那您忙,我先走了。对了,您以后要不是在办公室,最好还是把门锁好。”
“好的,再见。”他措辞礼貌,但语气已明显表达出不愿与我多聊。我识趣地转身离开,一路快步走到公车站台,直到公车的门合上,车开始启动,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问自己的内心,其实暗地里是希望他可以留住我的。但他对我礼貌的拒绝和客气,是我不能回避的失败。公车摇摇晃晃,回想起以前每次坐这路车回学校的时候,内心怀揣的更多是理想和抱负——我在京城最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实习,我在替京城最知名的律师当助理,我成绩优秀,吃苦耐劳,我有着多么蓬勃的理想和蠢蠢欲动的美好将来。而现在,一切稍纵即逝,我只能看着公车外昏暗无比的天空发呆,加上车上的移动电视里播送着寒流来袭的通知,间夹着准点新闻以及各大公司倒闭的传闻和各路财经评论员七嘴八舌的议论,让我的心情真是糟到不可形容的地步。
深冬,末日气息在空气里肆无忌惮地翻滚,春天遥遥无期。被辞退也没什么不好,金融危机,大家都躲不过,到最后,我只能这样无力地安慰自己。
回到家,开门的人是肖哲。我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他,他把头发剪得出奇得短,脑门又大又亮,大概是屋内暖气温度太高,他的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浑然不觉。
“等不了你,我们先吃了。”他说。
我在餐桌旁坐下,问他:“我爸他们呢?”
他说:“吃完散步去了。”答我问题的时候,他并不看我,而是捏着一大把筷子,皱着眉头,沉思不已。
我忍不住问他:“你盯着筷子能看出个啥?”
“我在研究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一只手最多可以拿几根筷子,你知道吗,很神奇——左手和右手是不一样的。”
好吧。
他却不肯罢休,做出最雷人的动作,跑到我面前来兴高采烈地拉起我的手腕,催促我说:“不信你试试……”
我下意识地缩回我的手腕,大约是因为用力过度,他意识到我的窘迫和抗拒,恍然大悟之后连连摆手说:“别,你可,你可千万别觉得刚才是我故意设计的……”
我继续看着他,他的脸涨得通红,表情十分难堪。坐回我的对面,他抱着自己的脑袋沉思十五秒,叹了口气,这才抬眼看我,问说:“马卓同学,你是不是觉得我从头到尾都特别失败?”
“还好吧。”我没好气地说。
“我很好笑的,”他说,“在遇到你之前,我以为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聪明;在遇到你之后,我却发现自己是世界上最笨的人。没有你之前,我似乎没有对照,孤芳自赏。可是遇到你,我才明白我这人身上简直没有优点,一无是处。其实我很想保护你的,可是我知道很多时候其实都是你在保护我,我努力再努力,只是为了靠近你那么一点点,结果无论EQ还是IQ,我都远远落后于你。你说,这不叫失败,还有什么叫失败?”
认识他N多年,很少听他一口气讲这么长的句子。但他讲得特流畅,像为了参加演讲比赛早就打好腹稿一般。说完这一大段,他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眼神一如当年那个执着的少年,清澈而透明。我知道他在等我的答案,所以我很认真地回答他说:“不,你不失败。”
“你是在安慰我吗?”他不甘心地追问。
“告诉你一件事吧,我被律师事务所辞退了。你看,我努力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那你觉得我失败不失败?”
“不失败!”他飞快地说,“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带你的那个律师,一看就是个色狼!”
算了算了,跟他真是没法沟通下去。
“我觉得这就是命吧。”他说,“虽然我学天体物理学,但我却相信命运。只有命运能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边,难道不是吗?”
话题被他越绕越远之后我才发现他压根需要的就不是我的安慰,他只是需要倾听。于是我只能低头喝汤不再接茬,等待他更惊人的语句出现。
果然,他又继续说:“马卓,我有一件事要通知,很严重。”
“嗯。”
“我决定对我们的关系做一个修正——不再是单纯的朋友了,而是‘战略伙伴’,方式是:我们从现在开始保持探讨学术问题的习惯,一天至少一个小时——就像我们高中时那样,因为有研究表明,两个高智商的男女共同讨论学术问题,即使是不同研究领域不同研究方向的,不仅有助于学术方面的研究进展,而且有助于促进人的身心和谐,你懂吗?天人合一,这是我最近研究的方向。”
“你不是学天体物理学的吗?”我说。
“我认为物理学的金钥匙就是哲学,你的观点呢?”他伸出一只手,慷慨地邀我发表意见。
我完全没任何意见。
书上怎么说来着,两根平行线,永远没交点?
我不会那些文绉绉的语言,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反正说的就是我和肖哲。
“你快吃,吃完我们也出去散散步!”肖哲说,“小时候我爷爷就常常对我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说完这些,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觉得,如果我拒绝他,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人情味的人。
好在阿南和夏花及时回来救场,阿南手上拎着一大袋子水果,夏花挽着他的胳膊进门,看她的样子,真是很开心,脸色红润,行动灵巧,病魔仿佛早就被赶出了她的身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什么,能大过爱情的魔力?真是不服也不行。
“这个季节有山竹?”我没话找话。
“很贵的喔。”夏花娇俏地笑,看着阿南说,“但超好吃,咱不差钱嘛。”
“我去洗。”肖哲接过阿南手里的袋子,又转身问我说,“马卓你是喜欢吃山竹还是葡萄呢?”
“都洗,废话!”夏花骂他,“你心里头就只有马卓一个呀!”
“就是!”他愣头愣脑地答,“难道你有阿南叔还不够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给我解释清楚!”夏花追进厨房跟他继续吵,阿南笑着摇头也跟了进去。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我走到窗台边。从包里掏出手机来一看,竟是方律师事务所的另一个律师刘律师的电话,我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对方直截了当地问我:“马卓,今天下午方律师喝了办公桌上水杯里的水中毒,正在医院抢救!从你留在他桌上的纸条来看,那个时间,你正好去过他的办公室。所以,公安局希望你能尽快来一趟协助调查!”
“告诉我地址,我马上过来。”问清楚后,我挂了电话,跑到厨房里对正在洗水果的肖哲笑着说道:“不是说要出去散步吗,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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