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卷起,乌云悄然占据着明月的夜空,不到一小会儿,群星全无,就连月亮自身的光辉,在乌压压的黑云也被遮盖了不少。
李云光看着表。傅家庄从趴着门上的小窗看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倒在审讯椅上。
李云光脸上的疑色愈发浓重:“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就是哭,也不该哭这么长时间吧。”
傅家庄的脸上也出现疑云,他用力推门,发现门竟然被反锁了。
傅家庄顿时大惊出声:“不好!”
两人破门而入,只看见空空荡荡的审讯室,窗户敞开着,大风从那里灌进来。傅家庄一把掀起审讯椅上的“刘有为”,竟然是套着刘有为衣服的高大霞。两人的脸色立时变得格外难看。
汽车从远处的巷边疾驰而来,车内坐着刘有为与大令。大令把着方向盘,车灯在夜幕下划出一道鬼魅般的残光。
“大令,我对不起你,刚才,我差点把你给出卖了。”刘有为战战兢兢地说。
大令淡淡回道:“都是高大霞花言巧语。”
刘有为捣蒜似的点头:“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真就上了高大霞的当,大令,谢谢你。”
“不用谢我。”大令轻声说,“要谢就谢肚子里的孩子吧,我不想让他生下来就没有爹。”
良运洋行内,得知刘有为已然暴露了身份,麻苏苏阴沉着脸,不停地来回踱步。
“大连呆不住了,我和有为必须连夜出城。”大令急切地说道。
麻苏苏停下了脚步,一手指向大令:“他走可以,你,必须留下。”
“为什么?”刘有为怔住了。
麻苏苏看了她一眼,嘴角的微笑愈发冷厉:“没有大令,我舍手。”
刘有为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想把大令和我儿子当人质。”
“果然是聪明人,你说的不错。”
刘有为一把拽起大令的手:“那我告诉你,大令不走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你休想拿我的女人当人质!”
麻苏苏的眼睛微微眯起:“还挺爷们,你就不怕我杀了你灭口?”
刘有为也对她摆了个冷笑:“想杀早就杀了,现在不杀,说明我对你们还有用处。”
麻苏苏略有吃惊:“刘有为,你让我刮目相看了。”
两人默默对峙着,谁也没能在目光的对视中占得上风。刘有为猛然指向窗外的夜色,冷声说道:“共产党正在四处抓我,要是他们在这里找到我,你麻苏苏脱不了干系!”
麻苏苏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你知道他们在四处抓你,你就应该知道,你根本就出不了城。”
“能不能出的了,就看你怎么安排了。”刘有为不紧不慢地说道,“你麻苏苏都能在高大霞傅家庄的眼皮底下藏这么些年,难道就连条出城的道都找不到?”
麻苏苏面无表情地摊了摊手:“我还真找不到。”
在一旁许久未说话的大令忽然开口道:“有人能。”
高大霞昏昏沉沉地躺在行军床上,忽地睁开眼来,一下翻坐起身:“有为呢?”
旁边正打盹的公安抬头看了她一眼:“醒了?”
高大霞皱着眉头:“我问你刘有为人呢?”
公安不屑地回道:“你还有脸问我,跑了!”
“跑了?”高大霞一惊。
“高大霞呀,你可真害死个人了,好不容易抓了个特务,你给放跑了,就连傅处长,都跟你吃瓜络,被关了禁闭!”
一听这话,高大霞顿时呆住了。
调度室里,傅家庄正焦急地来回踱步。铁门外站着公安战士小林,透过铁门上方的窗口悄声说道:“傅处长,实在不好意思,让你委屈了。”
傅家庄叹了口气:“小林,你该忙什么忙什么,我肯定不跑。”
“李副政委交代了,让我一刻也不能离开。”
长长的走廊里,高大霞缓步走来,她大声叫道:“傅家庄,傅家庄在哪儿?”
回声很大,傅家庄兴奋地站了起来:“大霞?高大霞!”
高大霞循声到了一路到达调度室门口。泪水哗啦啦从眼眶中掉落:“傅家庄,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小林慌忙拦住了高大霞:“对不起,请你离开。”
高大霞躲开了小林:“我就在这说说话,也不进去。”
“那也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小兄弟,我和你说,里面关的可是傅家庄,他是公安局的处长,或许这两天,哦不,或许明天就放了,到那时候,他还是处长,你还是他手下,你想想,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这话让小林犹豫了片刻:“那,那你就和他说会吧,不过时间别太长。”
“谢谢了小兄弟。”高大霞笑了笑,脸颊忽地微微一红,“你看,你能不能离远一点?”
小林警觉地盯着高大霞:“你要干什么?”
高大霞脸上笑容有些羞涩:“我能干什么?我,我这不是怕你在这里害羞嘛。”
小林一头雾水道:“害羞,我害什么羞?”
高大霞指指傅家庄:“我和他,说点掏心窝的话。”
小林看了看高大霞又看了看傅家庄,恍然大悟:“你俩是?”
“两口子。”高大霞连忙说,朝傅家庄眨了眨眼睛。
小林点了点头,知趣地走开了。
“大霞,对不起。”跟着铁门,傅家庄默默垂下了头。
“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高大霞轻声叹气,“要不是我逼着你把有为弄来,也不至于惹出这么多乱子。”
“我说的不是这个。”傅家庄眼底现出几分苦意,“我现在终于体会到被自己人冤枉的感受了。大霞,这几年,你,太不容易了。”
高大霞却低声笑了笑,眼底隐隐有泪光闪烁:“被冤枉的滋味是不好受,可这几年里不是还有你吗?你一直给我撑着腰,我,我没觉得不容易。”
傅家庄自责地摇头:“我撑得还不够,远远不够。”
“是,是不够。”高大霞抹了抹眼角,朝着傅家庄投去了幽怨的一瞥,“你这人呀,就是属知了的,到了关键的时候,就会哼哼着往后退。”
“我有吗?”傅家庄愣了愣。
“当然有!”高大霞瞪着他,“上回咱俩被压在仓库下的时候,你和我说了那么多话,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我一直也没等来你的话落地砸个坑。”
傅家庄苦涩一笑:“对不起,大霞,对不起。”
高大霞用手指用力一点傅家庄的额头:“我也看出来了,不能让你属知了,得让你属蚂蚱。”
“怎么讲?”
高大霞用手摆出了抓蚂蚱的动作:“我要摁着你,蚂蚱只有摁着,才能……”
傅家庄“噗嗤”一声笑了。高大霞气冲冲地追问道:“你不愿意?”
“愿意,我愿意。” 傅家庄收住笑,郑重地凝视着她。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恍若冰冷的铁门并不存在。
“我想好了,等你出来了,咱俩就成亲。”高大霞轻声说。
“这么急?”傅家庄像是被吓了一跳。
“怎么?你还想当知了?”高大霞挥舞着拳头,做出个恐吓的动作。
傅家庄连连摇头:“不,我当蚂蚱,当蚂蚱。”
隔着森冷的栅栏,高大霞默默牵起傅家庄的手,慢慢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傅家庄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面庞,潸然泪下。
良运洋行内,吴姐找来了一辆半新的吉普,把车钥匙甩给了大令:“这是苏军警备司令部的军车。”然后又把一个袋子递过来,“里面有两套苏军的军装。”
“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能不能出去,就看你俩的造化了。”麻苏苏看着已经准备妥当的二人,缓缓说道。
大令点了点头:“谢谢。”
麻苏苏指向一个方向:“出了大连之后,你们直接去旅顺口找虎头,他会把你们安排好的。”
甄精细忽然抽泣着闯了进来,一把拉住了麻苏苏的胳膊:“我不想让大令走。姐,你答应过我。”
麻苏苏不耐烦地甩开甄精细:“她不走就得死,你希望看到大令死吗?”
甄精细忽地怔住了。他不舍得大令走,但更不希望大令死。他使劲擦了擦眼泪,默默走上前去,仔细为大令整理着围脖。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像是一根刺,扎中了大令内心最柔软的位置。大令看着甄精细,双眼渐渐变得模糊:“精细,等革命胜利了,我会来找你。”
“大令!”甄精细的双手颤抖起来。
大令忽然狠狠拥住了甄精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中涌出:“精细,对不起。”
一旁的刘有为急的直跳脚:“这怎么还抱上了?你都是孩子他娘了,大令,走,走!”
刘有为不由分说,拽起大令便走出了房门。一对紧握在一起的手被狠狠扯开了。
少顷,门外传来一阵汽车轰鸣声,四周渐渐恢复夜晚的宁静。麻苏苏站在门口,望着大令他们的行驶的方向,脸色阴沉。
“这两个人不能留。”她冷声说道,“这个刘有为太鬼了,我担心他出了城之后,能拐着大令远走高飞。”
吴姐听来不由一怔:“不能吧?大令可是受党国栽培了多年。”
麻苏苏轻轻摇了摇头:“你别忘了,她现在还是一个怀了孕的准妈妈。”
“那怎么办?”
“这样。”麻苏苏缓缓说道,“你带着精细跟着他们,如果他们去找虎头固然好,如果他们起了二心,就地枪决!”
一辆挂着苏军国旗的军车在夜幕下的街道上疾驰。车里的大令和刘有为换上了苏军的军装,一闪而过的灯光照亮了他们苍白的面颊。
“有为,要是没有你,他们不会放我走。”大令神情有些复杂。
刘有为表情难得地正经起来:“只要我在,就要保护好你和我们的孩子,别都别想动你一根毫毛。”他用力地攥住了大令的一只手,“现在,我们已经跳出了麻苏苏的手掌心,就千万不能再往虎头的手掌心里跳了。”
“你要干什么?”大令怔住了。
刘有为语气坚定地说道:“带着你还有咱们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销声匿迹。大令,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你想想,他们都想把你当人质,他们还有什么坏事干不出来?我想明白了,跟着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只有逃,才能给咱们的孩子一条生路。”
大令低头沉思了片刻,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默默点了点头。
临近城区边缘时,公安局的哨卡出现在道路尽头。哨卡旁,有两名公安战士正朝着吉普招手阻拦。
军车稳稳停下,大令探头出来:“同志,你们不会连苏军警备司令部的车牌都不认识吧?”
战士向大令敬礼:“请出示证件。”
大令掏出证件递上,战士看了看,朝车里张望,大令拿过旁边的文件袋扬了扬:“这是苏军大连警备司令高斯洛夫将军写给苏联海军基地司令齐帕诺维奇将军的机密件,你要不要看看?”
“我们正在搜查一个国民党特务,请你配合。”
大令无奈地侧开身子,两名战士用手电筒照向车内,然而车里并无他人。
战士再一次敬礼:“对不起。”
大令点头示意,一踩油门,军车行驶而出。片刻之后,一辆骄车迅速驶来,两位战士再一次招手阻拦。这一次,车里坐着的是吴姐。
出了大连城,天际渐渐明亮起来。大令将军车停靠在小树林边,刘有为狼狈地从底盘下爬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埋怨道:“再不停车,我非掉下来被你碾成肉酱不可。”
大令低笑着推开车门,让刘有为顺利上了车
行驶到岔口时,大令踩下了刹车。刘有为疑惑地望向她:“怎么停下了?”
大令眼中带着一些迷茫:“左拐往西到旅顺口,直行北走到金州。”
“北走。”刘有为毫不迟疑地说道,“大令,现在到了和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了,左拐向西,咱们还得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直行北走,咱们就自由了。”
考虑了许久,大令终于下了决心,一踩油门,军车朝北行驶而去。
一道刺目的光线骤然从身后照来,后视镜里清晰可见,一辆汽车正疾速驶来。刘有为脸色大变:“不好,有人追来了!”
吴姐看见军车开足马力向北边驾驶的时候,她便明了,刘有为和大令已经背叛了党国。对于背叛者的下场,麻苏苏已经说得十分明确。
“叛徒!”她恼怒地骂道。她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着枪探出窗外,枪口连续闪烁,火星溅射,前方的车子忽然剧烈摇摆起来,车轮腾起一阵烟尘,车身失去了控制冲向了路边的大树。
吉普车内。大令和刘有为拼命推车门,却推不开。吉普车外,吴姐已经举着枪逼近了过来。大令艰难地从破碎的车窗里爬了出来,可还没等她缓口气,吴姐已然逼到了二人面前。刘有为奋力地踢向车门,剧烈的声响短暂地分散了吴姐的注意力。大令猛然朝她扑了上去,却被吴姐轻松躲开了。她冷笑了一声,举着枪对来不及躲避的大令,扣下了扳机。
“不!”
伴随着刘有为的一声嘶吼,一声枪响撕裂了寒冷的空气。
静了片刻,大令缓缓睁开眼,却见吴姐瘫倒在血泊中,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飞扬的尘土后,甄精细战战兢兢地走来,手里的枪正冒着青烟。千钧一发之际,是他开枪击倒了吴姐,这也意味着他已然与吴姐口中的“叛徒”站在了同一阵线上。
“大令!”甄精细拖着哭腔,“你没事吧?”
大令微微摇头,在甄精细的搀扶下站起了身来。
“快走,枪声一响,共产党好追来了。”甄精细忧心忡忡地望着远方,双手在微微颤抖。大令默默凝视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歉意。
“大令!”刘有为狼狈地从车里钻了出来,连忙冲着甄精细作辑,“兄弟,谢谢。”
甄精细心底忽然升起一阵烦闷,反身一脚踹倒了刘有为:“滚蛋!”
刘有为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愣了半晌,恼怒地吼道:“干什么你?放开我老婆!”
迎接他的是漆黑的枪口:“你再说一遍!”
刘有为吓得一个激灵,立时老实闭了嘴。
“熊蛋包!”甄精细鄙夷地骂道。
“精细,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大令按住了甄精细的枪口,轻声说道。刘有为心有不甘,刚要反驳,却被大令凌厉的眼神制止了。大令与甄精细默默对视,目光深邃如湖水,却又各自一言不发。于是刘有为意识到,这两个人身上,大概是发生过一些事情的。
地上的吴姐忽然睁开了双眼,虚弱地伸出手,艰难地探向跌落在不远处的手枪。她的生命在加速流失,在她彻底闭上双眼之前,她必须要带走一位叛徒的性命。
“精细,你别回去了,跟我们一起走吧。”大令轻声说,目光真诚。甄精细从她眼里可以清晰地看见茫然的自己。大令凄然一笑,慢慢向着甄精细伸出双手,似乎是一种无声的呼唤。
“走吧,咱们一块走。”她郑重地说道,语气变得急促起来。甄精细心底剧烈动摇,此刻倘若牵住大令的手,他就彻底自由了吧?管它国共两党之间的战争,远在天边的事,那与自己何干?面前的人儿才是最真实的吧?
甄精细咬住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忽然后退了两步,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不走,我得和我姐在一起。”
“你,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大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对你不好,你不知道啊!”
“姐救过我的命,我不能丢下姐!”甄精细低声喃喃。他不由分说地将大令推上了车,又像是拎鸡崽一般将呆愣在原地的刘有为甩了上去,狠狠拍上了车门。
大令惊慌地看着他,因为她忽然从甄精细眼里看出了诀别的味道:“你,你真是傻子!”
刘有为不明白,方才还依依不舍的甄精细此刻为什么能如此果断地推开大令,不过现在显然没有时间给他瞎想:“他不走拉倒,咱们走!”
大令眼里含泪,正要合上车窗,耳畔忽然炸开一声枪响,大令身子一震,肩头绽开了一团血花。
甄精细猛然回头,吴姐一手支着身子,艰难地举枪瞄准,嘴角挂着大仇得报一般的狞笑。甄精细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枪口闪烁,在吴姐胸膛上撕开一道又一道伤口。吴姐颤抖着后退了两步,仰面倒下了。
耳边传来刘有为焦急地大叫:“大令,大令!”
甄精细一把扯开刘有为,只见大令肩头汩汩涌着鲜血,脸色苍白。
“我,没事儿。”她咬着牙说。
“上医院吧,我们现在就上医院!”刘有为惊慌失措地大喊,双手按着大令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里喷涌而出。
“不能上医院!”大令痛苦地摇头。
“上医院就是送死!”甄精细大喊。
“不去更得死!”刘有为盖过了甄精细,“大令,你不能死,你还怀着……”
“你闭嘴!”大令忽然怒喝起来,突如其来的愤怒让二人不由呆愣住了。安静了片刻,刘有为轻声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去旅顺口。”大令艰难地说道,“找虎头。”
刘有为脸色变得煞白:“这是自投罗网,不行,不行,咱们还是赶紧跑路吧!”
甄精细一脚踹开了刘有为:“你彪啊,大令都中枪了,你带着她能往哪跑?”
“可,可到了虎头那里,更跑不了啦!”
“养好了伤,你们不会再跑啊?”
刘有为一怔,脸色旋即浮现出了惊喜的神色:“对对对,还是精细精!”
“快上车,我送你们去旅顺口!”甄精细跳上了军车。引擎轰鸣,卷起飞扬的尘土,转眼消失在了小道的尽头。
尘埃缓缓飘落回原处,覆盖在吴姐的尸体上。一双眼睛不甘地睁大着,倒映着暴雨将至的灰色天空。
“什么?吴姐死了?”麻苏苏震惊地拍桌而起,柜台边的咖啡杯随之微微颤了颤。
在她面前,失魂丧魄的甄精细点着头:“我也差一点,多亏我跑得快,共产党才没追上。”
“大令和刘有为呢?”
“大令负伤了。”甄精细叹了叹气,“他们已经到了旅顺口,找着虎头了。”
麻苏苏失神地倒坐回了位置上,眼圈微微泛红。共事几年来,她与吴姐的情感近乎相互依靠。在这强敌环绕的大连城,两个女人互相扶持着走过了无数艰难的日子,而往后,便只剩她一个人苦苦坚持了。
“吴姐,你怎么忍心扔下我,一个人就这么走了呀”说着说着,麻苏苏哽咽起来。
甄精细眼神慌乱。吴姐对于麻苏苏竟然有着如此的重要性,甄精细不由感到一丝愧疚。
“姐,你哭一会儿,就赶紧睡觉吧。”他轻声劝道。
麻苏苏失魂落魄地挥了挥手,甄精细便知趣地不再停留,反身匆匆走开了。
低垂的乌云下,吴姐的尸体被蒙上了白单,抬进了车里。李云光陪着安德烈站在旁侧,一辆吉普歪倒在路边,冒着滚滚浓烟。
“昨天晚上我们的哨卡公安人员听到枪声赶过来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死了。”李云光看着吴姐的尸体,神情严肃,“她的证件上注明是你们警备司令部的人。”
安德烈从一旁的高守平手里接过了证件,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她是司令部的保洁,怎么会穿着这身上校的衣服?”
“昨天晚上,她还开着一辆轿车过的哨卡。”高守平低声说。
安德烈心有余悸地扣上了证件:“这个可怕的女人,一定是潜伏的国民党特务。”
“当年在接洽函上做手脚的那个女军官,应该也是她。”李云光瞥了安德烈一眼。
安德烈明白李云光目光里的意思,苦涩地笑了笑:“当时,高大霞认定我们司令部有内奸,我只排查了在编人员。是我大意了。你们的高大霞很了不得呀,见到她,我一定要说一句对不起,虽然这句道歉迟到了。”
李云光眼底也现出了一丝复杂:“能挖出潜伏的特务,是我们大家都愿意看到的结果。”
“高大霞被押到刑场那件事,在死刑犯名单上做手脚的,也应该是她。”安德烈无不愧疚地叹气,“好在高大霞同志没出意外,遗憾的是,我们的机要员达里尼,被暗杀了,罪魁祸首,可能还是这个女人。”
紧接着,他忽然茫然地抬起了头来:“怎么没有见到傅家庄同志?”
傅家庄伏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满桌的生产单和调度记录。突然间,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一把抓起了面前的两份文件,脸上浮现出凝重的神色。少顷,他胡乱地抓来了笔纸,对照着文件数据飞速计算起来。随着计算结果的逐渐明朗,傅家庄眼底的惊恐之色变得越来越浓。
“小林,小林!”他骤然起身,扑向了门边,放声大吼起来。
门边昏昏欲睡的小林站起身:“傅处长,这一大早晨,有事儿啊?”
“快放我出去,我有紧急情况向李副政委汇报!”傅家庄急切地喊道。
“傅处长,李副政委天不亮就带着高科长走了,像是有什么急事。”小林不紧不慢地揉了揉眼睛。
“那你想办法找到他,越快越好!”
“李副政委临走前,还让我们看好你,说他处理完事情就回来,你再等等吧。我去食堂吃个饭,回来给你捎点。”小林说着便转过了身去。
“你别走,别走!”傅家庄急促地拍打着房门,“再不放我出去,第一批哑弹就要运上战场啦,这么大的事故,谁都担不起责任!”
门外传来了小林的笑声:“傅处长,我知道你想骗我,还是等李副政委回来吧。”
“别走,小林,别走啊!”傅家庄焦急地呼唤着小林的背影,恼怒地跳起脚来,“你混蛋,等我出去就开除你!”
“现在放你出来,我马上就得被开除。”走廊深处传来了小林慢悠悠地回答。
“混蛋!”傅家庄狠狠捶打着铁门。他又反身抓起了桌上的调度表,上面清晰地注明了,运载那批炮弹的轮船将在七时整启航。傅家庄低头看表,此刻指针已然缓缓指向了六时二十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来人哪,来人!”傅家庄奋力地捶打着铁门,喊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他懊丧地倒坐回位置上,内心万分焦急却又无能为力,只得恶狠狠地瞪着大门,像是要用目光把它劈碎。
走廊里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步伐轻盈,不像是男人的脚步。傅家庄细细听了一会,眼睛倏地一亮:“是大霞吗?”
“别喊啦!”探视窗里现出了高大霞的面庞,“一晚上见不着我就急成这样,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大霞,我看到一张生产计划单,想起了刘有为带来的包子。”傅家庄急促地说道,“经过推算,我发现,生产出的哑弹,绝不止那几箱试验弹。”
高大霞惊住了:“还有?”
“不光有,还有不少!”傅家庄严肃地注视着她,“这批哑弹,今天早晨7点就要运到胶东了!”
“7点?这都快到点了。”高大霞着急起来。
“所以你赶紧放我出去,到码头阻止那批哑弹上船!”
“我去找小林,刚才还在门口碰见他了。”高大霞转身便要走。
傅家庄连忙拦住了她:“找他没用,他不信我!”
高大霞又反过身来:“那,那我砸开门?”
“你快去想办法找到李云光,让他给码头下命令,一定不能让轮船出港!”
“我上哪找呀?”
“我也不知道。”傅家庄一下子怔住了。二人愁眉苦脸地沉思起来。
“我知道怎么办了!”高大霞忽地一拍巴掌,卷着风跑开了。
清晨时分,食堂里熙熙攘攘。高大霞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四下打量,找到了在角落里啃着包子的小林,神秘兮兮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姐,饭给傅处长送去了?”小林热情地打着招呼。
“送了,我还给你留了点好东西,你跟我来!”高大霞压低了声音说道,“上后面吃,别让人看见!”
小林期待地跟着高大霞朝后厨走去。进了厨房,四下空空荡荡。高大霞指了指灶台的大锅:“在锅里面。”
小林好奇地揭开锅盖,却见锅里空空如也。正疑惑,一把大炒勺猛然挥了下来。
铁门骤然洞开,高大霞得意洋洋地朝傅家庄晃着手里的钥匙。傅家庄匆匆走出门来:“小林给你的钥匙?”
“对。”高大霞眨了眨眼睛
“他怎么那么听你的?”
“他嘴馋。”
傅家庄连忙看表,指针指向了六时四十二分。他大踏步朝着走廊外奔去,高大霞连忙跟了上去:“等等我!”
吉普风掣电驰般冲出了大门,四下的工人们慌乱地躲闪开来,副驾驶上的高大霞被晃得东倒西歪。小林被两个战士搀扶着,从食堂出来,看到冲来的吉普车,大惊失色:“傅处长跑啦!”
两个战士一惊,连忙掏枪朝着吉普车跑去,举枪拦劫道:“停车!停车!”
傅家庄不假思索地踩下了油门,汽车飞驰而来,两个战士慌忙躲开了。
吉普车横冲直撞,冲上另一条厂区。拐角处,朱工程师和几个人说着话走来,看到疾驶的汽车,一下子怔住了,高大霞不由大叫:“躲开!”
傅家庄狂按着车喇叭,在相撞的前一刻转急打方向盘,汽车擦着朱工程师的身体掠过,又转眼消失在大道远处,激起漫天的扬尘。
真是疯狂的一天。高大霞在心底想。
汽车冲了出去,拐上大路,眼看着前面就是厂区大门。大门正在关闭,战士们在用沙包设置障碍物。吉普车飞速冲来,傅家庄大喊:“大霞,抓稳啦!”
高大霞不由紧抓着扶手,眼看着前面推起的沙包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吓得张大嘴巴,瞪大了眼睛,“啊”地尖叫起来。
伴着高大霞的叫喊,汽车猛然跃出了沙包,在大门行将关闭之际,从两扇大门之间的缝隙闯了进去。汽车腾空了瞬间,又重重坠落在地,颠得高大霞和傅家庄都跳了起来。在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时刻,高大霞居然兴奋地大笑起来。傅家庄有时候发觉身边这个大喊大叫的姑娘也许确实与其他人有着明显的不同之处,想来也许那也是高大霞吸引着傅家庄的地方。
汽车风行虎掠,时针指向了六时四十五分。
“大霞,你把我放出来,可是犯了大错误!”傅家庄迎着疾风大喊起来。
“我愿意!”高大霞大喊,发丝在风中翻飞,美好得让人忘记此刻时间紧迫。傅家庄心底不由微微一动。
“你的心可真够大的,关个禁闭都能算起账来。”高大霞忽然喊道。
“这一笔账算下来,算出我一身冷汗。”傅家庄把着方向盘。
“其实也没那么可怕,那批哑弹即便运走了也没多大事,大不了给烟台打个电话拍个电报,告诉他们等几天,造好新的再送过去。”
“你说得简单,造炮弹需要时间,运输需要时间,前方战场的战事瞬息万变,能等得起吗?”傅家庄神情严肃。
“也是,那么大的轮船空跑个来回,少说也得两三天,再说,得浪费多少油啊,咱们的物资现在还这么匮乏。”
“这么些账,是能算出来的,还有算不出来的。别说炮弹晚几天送到战场,就是晚一个钟头,晚一分钟,都不知道会牺牲我们多少同志,更可能影响到整个战局的走向!”
远处传来悠长的船笛声,码头大门口拉起了警戒线,全副武装的战士持枪荷弹,眺望着远方。高大霞听着风中的船笛声,脸上一白:“完了完了,到点了,船开啦!”
门口的战士们注意到了疾驰而来的吉普,持枪齐刷刷对准了傅家庄。傅家庄一个急刹车,高大霞被晃得差点撞向前窗玻璃。
“我是公安局的傅家庄,不能开船!”傅家庄亮出了大衣下的证件。高大霞也紧随着大喊起来:“快告诉里面,船上的弹药是哑弹,不能运走!”
战士们面面相觑起来。傅家庄焦急地看向塔楼上的旗手,旗手正朝着轮船挥旗,风中的汽笛声越发急促。
“完了,船要开啦!”高大霞急的直跳脚。
傅家庄突然拔出腰里的手枪,朝着塔楼连续射击。塔楼上,旗手手里的旗子骤然断开,旗子翻滚着坠落下来。屏息凝神望着远处的高大霞刚刚露出一抹笑,傅家庄忽然一把抱住了她。
在他们面前,一排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二人。
一线日光照进了办公室里。海鸥在窗外的海面上盘旋,一艘轮船停靠在岸边,战士们正搬运着船上的军火。李云光收回目光,站在办公桌前,看着面前并肩而坐的高大霞和傅家庄,无奈地叹了叹气:“你们哪,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就不说吧。”高大霞吐了吐舌头。
“怎么不说?”李云光扬起了眉毛。
“对对,应该说。”傅家庄笑嘻嘻地拦下了高大霞,“李副政委这是要表扬咱们把哑弹都扣下来了,准备给咱们申请立功哪!”
李云光听来不由扶额,傅家庄近来在某些方面与高大霞似乎越来越相似了,想来真不愧是一个鼻孔里出气的小两口。
“美得你!哑弹是扣下来了,可你俩把厂区当什么了?当赛车场啊?朱工程师吓得都尿裤子啦!”李云光气冲冲地瞪着他。
分明是严肃的场合,可高大霞却险些没能抑制住笑意。李云光气得直敲桌:“你们俩,给我写检查!检查不深刻,谁也不许出这个门!”
他几步走出门去,重重甩上了房门。高大霞和傅家庄对视了一眼,再也绷不住表情,放声大笑起来。
办公室门外,小林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李副政委,还要关他俩禁闭啊?”
“该关的是你!”李云光不满地瞥了小林一眼,“傅处长发现那么大的问题,你不赶紧放他出来,你个糊涂蛋!”
小林委屈地缩了缩脑袋:“不是你说,他编什么借口都不准放出来嘛。”
李云光一下噎住了:“你,你小子还犟嘴!”
小林茫然地看着他:“那到底关还是不关呀?”
“关什么关?能不能懂点事啊,让人家说点体己话!”李云光伸手在小林脑门上敲了敲,“走!”
小林回身看了看房门紧闭的办公室,满头雾水地随着李云光走开了。
办公室里,高大霞变魔术一般翻出了食盒,依次摆放在面前的小桌上。傅家庄惊喜地砸了咂嘴:“真是饿了。”
高大霞好奇地看着傅家庄的运算手稿:“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能算计,以后不会天天扒拉算盘算计我吧?”
傅家庄低笑起来,夹了一筷子小菜。高大霞拍下收稿,忽然气呼呼地瞪着傅家庄:“在码头上,你抱着我干什么。”
“我那不是怕他们枪走火嘛。”傅家庄放下筷子,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起来,“要是你没了,我的下半辈子,会没滋辣味儿。”
高大霞的脸颊飞起一团红晕:“哼,你那是借机占便宜。”她忽地低声叹了叹气,“稀里糊涂又欠下你一条命,这往后,你让我怎么还。”
“不用还了,以身相许就行。”傅家庄眨着眼睛。
高大霞一怔,顾不上羞涩,急切地追问道:“这回你说的话,算数吧?”
“算。”傅家庄毫不迟疑地将高大霞揽入了怀中。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听着远处的海潮声,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刻,很久很久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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